林菀儿放下杯子,表示洗耳恭听的模样。
灵慧笑了一声,面上竟起了些为难之色,“许久都不曾见过人了,竟忽然不知从何说起了。”
她未曾等到林菀儿反应,自顾自道,“娘子应当知道,贫尼有一个双生妹妹,名唤丽香,生逢旱年,我们的父亲将我们卖给了江南的一个戏班子,那年,我们都不到十岁,辗转五年,我们走过大江南北,后来,在苏州的一个小镇上,我们遇到了我们的师哥,那个离开师门很久的班主的儿子,那时的年纪啊花似的,师哥又年轻英俊,而且老班主年迈,他很可能会继承这个戏班子,很多姐妹们都动了心,包括我和我的双生妹妹。”
她喝了口水,继续道,“只是命运弄人,我们在下一个镇子便遇到了我们此生的冤家,也便是先皇,”
林菀儿注意到,灵慧说故事的时候,自称不再是“贫尼”,而是“我”,且神情除了惋惜,更多的像是讲述其他人的故事,似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可能是在世外太久了,所有事都看开了的缘故,林菀儿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倘若没有翡翠他们每日里跟她讲话,她估摸着肯定是四大皆空了吧。
林菀儿恭坐着,听她继续道,“先皇是何等的英姿,遇上他时我们正值青春,他也是英俊伟岸,仿佛如天神一般,第三日,先皇陛下便将我们接回了宫。”
她顿了顿,脸上似乎有些憧憬的表情,只是有些淡淡的,灵慧偏过头,望向她屋内佛几上的一块供着的玉。
“一入深宫深似海,果真是如此,先皇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人,而他却偏偏选中了我们这样的无权无势的,陛下的雨露恩泽可救人,亦可杀人于无形。还多亏了黄仆射救了我一命,否则,我恐怕也要随着我那苦命的姐妹而去了。”
她淡淡一笑,仿佛这一切云淡风轻,没有什么值得她怨愤的,更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一般。
“狐媚惑主,红颜祸水,这词是多么的讽刺啊,倘若男人们都有自持之道又何惧这区区狐媚?”她冷笑一声,“这个吃人的世界,或许本就不分对错。”
林菀儿道,“灵慧师太,斯人已逝,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灵慧这才反应过来,她此时正在与一个十四岁的豆蔻少女讲这些,不由得自嘲一笑,“是啊,年轻就是好啊。”
而后,灵慧便与林菀儿聊了一会,聊罢林菀儿才离开。
微风习习,今日是个好天气,只是林菀儿心中有些闷,灵慧师太为何会跟她讲这些?林菀儿心中一直有些东西不曾想通,能在后宫那么复杂的地方存活至今的,倘若无人庇护,真真切切能活下来的,其内心定然复杂难猜,而近日~她见到的当初的那个樊贵妃,竟只能看出一个旁观者的姿态,难道真的放下了?
她将此事说于了翡翠与紫薇,翡翠倒是沉稳,紫薇则是惊得跳了起来,“娘子,我听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定有事求娘子,娘子您现下已然自身难保了,可别去瞎搀和。”
林菀儿被她突如其来的惊跳惹得显出了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灵慧前辈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紫薇说的嘴角一撅,不服气道,“可不是,平日里,咱们下人去行礼,那老尼也爱答不理,还给我们眼色瞧呢,奴婢本就是下人,受这些本是应该,只是奴婢们可都是娘子的脸面,奴婢咽不下这口气。”
翡翠也颔首,“娘子,虽说当日奴婢与贵妃娘娘只见过一面,但时光荏苒,物都有不同,更可况是人。只不过她频频向娘子示好,怕是真的有求于娘子也未可知。”
林菀儿轻舒柳眉,道“倘若她真的有求于我,莫过于她的孩子了。”
“那便是了。”翡翠道,“当初飞鸾公主出嫁没过多久,贵妃娘娘便在此处落发为尼,想来,她们也有二十三年未见了。”
“翠妈妈,飞鸾公主当初嫁于何处?”林菀儿问道。
“想来先皇陛下不忍,便将飞鸾公主嫁给了中山郡的郡守,此时怕是正享着人间太平富贵呢。”翡翠道。
再几日,灵慧照常来寻林菀儿说话,讲的不是当年事便是佛经中的精粹,林菀儿也会拿着书中的问题去请教了灵慧,时间久了,她们竟将灵慧欲求之事慢慢淡忘了。如此竟也大半个月过去了。
这日,阳光和煦,想来又是一个艳阳天,林菀儿跽坐在曲廊之下发呆,灵慧师太说是去山间采药,故而林菀儿也只能曲着练着煮茶的手艺,前几日,灵慧师太一时兴起给了她一本医书,林菀儿却是兴致缺缺,但此书乃是灵慧所赠,她也不好推脱,此时,那本书便在那几子上躺着不曾动,而她正歪着脑癌瞧着正在煮着的茶水。
大瑞的茶水与现代的不同,里面有的会加些陈皮、丁香一般的香料,有时还会加些盐,那样调出来的味道便会有千千万万种,她这才明白翡翠的意思,为何单单一样煮茶便要让许多娘子学上许多年。
此时正值盛夏,天儿正热得紧,不过多时,林菀儿的额头便已然开始冒汗,紫薇正从厨间端了一碗绿豆汤过来,道,“娘子,这绿豆汤是奴婢放在井水里冰镇过的,吃起来极为可口呢,娘子不如来一口?”
林菀儿正发呆呢,忽得被紫薇叫醒,竟打了一个冷颤,她深吸一口气,道,“你放这儿吧。”
紫薇瞧出林菀儿竟有些不对劲,道,“娘子有心事?”
林菀儿烦闷的摇头,她并不是有心事,只是不知道做何事,对于医书,她是极不感兴趣的,但硬着头皮她也看完了,黄瑜送来的案宗,她也零碎得看得差不多了,除了绣花煮茶弹琴,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消遣。
她也不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只是这么些日子下来,她难免也会觉得烦躁,有那么一句话,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是不顺的,她还未及笄,也未曾来~潮~红,身体除了个头,其他该长的都还未曾长开,此时便有了烦躁之感,或许,离潮~红不远了。
“娘子,奴婢前些日子去竹林,竟瞧见了几株茉莉,生长得极好呢,娘子若是喜欢,奴婢便让小五小六去山上将那几株茉莉移种到咱们的院中可好?”紫薇见林菀儿有些闷闷不乐,便想着法子让她开心。
果不其然,林菀儿听罢立刻便有了兴趣,问道,“茉莉?长在竹林中的茉莉?”
见林菀儿眼中活泼了些,紫薇继续道,“是呢,奴婢也觉着奇怪呢,苍绿绿的一片竹林,竟长了几株白色的茉莉,”
林菀儿早早得便观察过这山头了,青松环绕绿竹,一片宁静幽深,往深处像是个深山老林,难不成这茉莉是哪个动物从远处携带了种子落下生成的?又或许是人为的呢?这才是她好奇心的所在。
她连忙穿好丝履,道,“走吧,咱们过去瞧瞧。”
“嗳!”紫薇满眼笑意得应着。
黄氏佛堂的后山,林菀儿从未来过,初初觉着幽深,但在闷热的天儿里竟又显得十分的清凉,树影斑驳,林子中时不时还迎面吹来几阵微风,像一块顺滑的丝绸迎面扑来,那种独特的山野的味道瞬而沁人心脾。
后山竹林间有一小径,径上虽无青石板铺着,但却被厚厚得一层竹叶子盖着,林菀儿与紫薇轻轻走在这道儿上,叶子便也轻微得发出些声响。
沿着小径约莫走上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到了阵阵泉水叮咚的声音,林菀儿顿住脚步,道,“这山间有泉水?”
紫薇颔首,“奴婢上回来,似乎也听到了泉水声,但却是不曾寻着呢,听翠妈妈说,这山间泉水可是最甘甜清凉的。”
山间的泉水的确是甘甜可口的,且也十分凉爽,正想着,林菀儿便闻到隐约的一阵暗暗的茉莉香,正想朝那方向寻去,便听到紫薇一声兴奋得叫了起来,“娘子,快瞧啊,那几株茉莉竟像是猜到娘子要来似的,竟一夜之间全都开了呢。上回见着时都是些花骨朵呢。”
紫薇兴奋地顺手摘了一朵最美的茉莉,林菀儿瞧着紫薇那脸上洋溢着的笑容,竟也宠溺得笑了笑,顺而她往那记住茉莉望去,秀眉微蹙,却见一株松树下种着约莫十几株茉莉,大小相当,却根部并无过多的杂草,周围也略有新土,像是近几个月翻新过一般,这明显是别人故意种着的,会是谁呢?难不成是灵慧?还是沈、董两位郎君?
紫薇见林菀儿紧蹙着眉头,一副正思索的模样,她以为她家娘子是怪她随便摘了花,心中竟不安了起来,她的本意是想让林菀儿散心的,此时竟愈发让她烦恼了。见林菀儿上下左右得审视周围环境,她心中更是慌张,正当她要开口认错时,却听得林菀儿幽幽道,“这小径不知通往哪里。”
紫薇一愣,半晌才回,“再走几十步,前面便没路了。”
“是么?”林菀儿说着,便准备往那小径深处走。
紫薇见自家娘子原来并非是不喜自己的安排,便释怀一笑,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