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泠豁然站了起来,“此事还得先去看过师太的尸体才能知晓。”她从小五手中拿过箱子,径直便往师太的禅房走去。黄瑜亦是歇了歇脚,喝了一口茶起身,“琀儿,在此处好好歇着。”
林菀儿知晓这是他们的职责,但一个朝夕相处之人就这样在她眼前突然去世了,她的心中亦是难受至极,她虽点头应了,但心中还是不自觉地想要跟着去看看。
看着天色,理应是在未时前后,日头隐于云后,似是不想出来了,林菀儿问向翡翠,“翠妈妈,厨间可有饭食?”
“娘子饿了?”翡翠问道。
林菀儿摇头,“父亲与阿玲如此风尘仆仆得赶来,莫不是连饭都不曾吃上一口吧。”
“娘子孝心,天地可鉴。”翡翠道,“竹锅里还放着几个蒸饼呢。”
“紫薇,你去厨间将那几个蒸饼端来,我要给阿耶和阿玲送去。”首先她想看看师太的死因到底为何,其次,她想看看父亲与阿玲工作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紫薇清脆地应了一声,几息之间便端来了一个泛着热气的端盆,上面盖着一个盖子,里面应当是刚从锅中盛出的蒸饼。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外院,圣上留下了十个千牛卫,两个站在了佛堂之外,另外八个分别站在厅堂口与禅房门口,禅门大开,却见木泠弯腰低首蹲着验尸,而黄瑜正仔细认真地在禅房中观察着什么。
此时,木泠站起身来,对黄瑜道,“阿耶,果真如小妹所说,师太乃他杀。”
“从何而知?”
木泠蹲身指着灵慧脖颈周围的那条白绫,“凶器是这条白绫无疑,虽说缢死和勒死都在颈部有索沟,但缢沟的特点是着力侧深,两侧渐浅,最后出现提空或交叉;勒沟的特点则是水平、均匀、环绕、闭锁,没有提空现象。再者,勒者脖颈处骨头会发成骨折,而自缢者并不会出现。”
她伸出带着布手套的双指轻轻按压着灵慧的脖颈,道,“阿耶,师太的脖颈有明显的折断,由此判断,她定是被他杀无疑。”她蔑笑一声,“凶手很会掩藏,知晓自缢者脑后脖颈不会出现勒痕,故而并未交叉白绫,在外行人看来,这就是个自缢的痕迹。现下尚未真正入秋,天气炎热,尸体放置一日定会出现腐败气息,但据师太的死状孩儿可以判断,她是昨夜子时左右身亡的。”
木泠轻叹了一声道,“樊贵妃年轻之时可是宠冠六宫的女子,如今竟是身着素袍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佛堂中,唉。世事难料。”
黄瑜只在屋间站定,垂眼怜惜地看着地上笔直躺着的这张满脸充血的脸,“樊贵妃为先皇守住荣誉,真乃是世间罕见的女子,将贵妃收敛了吧。”
当他们二人走出禅房时,却见林菀儿正在十步之外探着身子往里瞧,木泠不由得苦笑一声,“阿耶,看来小妹是极想要传你的衣钵呢。”
黄瑜嗔怒一声,“你这混小子,才读了这么点书就乱用词,传出去惹人笑话。”
木泠干净收拾好箱子,小跑到林婉儿面前,道,“小妹,你杵在这里作甚?”
林菀儿指了指身旁的紫薇,“孩儿见父亲与阿玲方才才喝了几口茶水便来查案,心想着应当不曾用过饭食,正好锅中有些蒸饼便送了来,哪知你们太过投入,孩儿也不敢打扰。”
木泠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敲,“你这丫头,在我们面前还玩心眼,该打。”
黄瑜却不理会姐妹俩胡闹,伸手便在紫薇手上的托盘中掏了一个蒸饼吃了起来。
木泠见罢连忙叫道,“阿耶,你方才净过手了吗?”
黄瑜瞥了她一眼,道,“吾可不曾碰过尸体。”
紫薇却在一旁笑道,“木郎君莫急,今日可是七夕,翠妈妈正在厨间准备晚膳,今晚可有得吃了呢。”
“还是你这丫头深得我心。”说着,木泠故意瞥了瞥黄瑜,“我先去净净手,再慢慢喝着茶水等着晚膳。这才是享受呢。”罢了,她拎着箱子便往内院而去。
日落申时,三人围坐在案几旁,林菀儿为他们二人各自沏了茶,道,“父亲与阿玲在师太房中说的话,我已经听到了。”
木泠眼神一凝,黄瑜问道,“那么,你可曾有什么想法?”
林菀儿顿了顿,道,“龙武有伤在身,听小五小六言讲,他是去疗伤了,近日都不在山上,听阿玲说,师太是昨晚子时便遇害了,昨晚是小五与紫薇于廊下守夜,而小六与翡翠都在房中休息,倘若他们要出门来,小五与紫薇定能看到,故而,他们都不可能会是凶手。”
“那么你认为凶手会是谁?”木泠看着她发光的眸子问道。
林菀儿微微摇头,“师太夜晚被害,而衣衫却是完整,或许师太与凶手相识,不然怎会衣衫完好半夜等着与之相见?可惜佛堂清净并无外人,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离这儿只有半柱香之遥的积福寺。”
黄瑜甚是欣慰得看着林菀儿,“阿玲啊,琀儿可比你有天分多了。”
“那是自然,她可是我的小妹!”木泠微扬下巴,显得十分得意,半晌才道,“不排除是熟人作案,但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凶手杀了师太之后自行给她穿上禅衣。师太虽说已然年迈,更有甚者有些力虚体弱,但师太毕竟在这山中多年,凡事都亲力亲为,体魄还是有一定基础的,故而,佛堂的那两个瘦弱的小厮或者紫薇和翠妈妈,应该都不可能独自将其杀害。而积福寺习武之人众多,很可能便是凶手的来源。”
“积福寺前些日子出了那些事儿,寺内已然混乱不堪,应当不会有人会来杀害这佛堂中的前朝贵妃。”林菀儿接着道,”只是眼下,积福寺可没什么外人。“
看着姐妹俩分析案情如此投入,黄瑜不由得也认真得加入了进去,“为父看过卷宗,的确是疑点重重。”
木泠冷笑一声,“这本来是我与裘少卿的案子,圣人竟临时将我们调回,改让毕少卿来查,我猜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
林菀儿突然想到了什么,道,“惠良师父圆寂之前,曾对我说过积福寺是皇祖陛下当年练兵之所,有传言说皇祖陛下在寺内屯兵时留下了大批的宝藏,这批宝藏极为让人觊觎,直到圣祖陛下辟谣,这传言才得以平息。”
黄瑜点头,道,“确有此事,这不过是当时那些文人墨客为了功名利禄所编造出来的谎言罢了,皆当不得真。”
“父亲,女儿有一事想请问父亲。”
“说。”黄瑜看着林菀儿,道。
林菀儿顿了顿道,“当年,灵慧师太为何会在咱们黄家佛堂出家?”
黄瑜轻叹一声,“此事当初为父也问过你们的祖父,奈何他竟一句都不肯透露,咱们黄家根基不稳,才不过是一百年的光景,而这佛堂却是几百年前修建的,那时也是宫中有一位宠妃在此削发为尼,后来,咱们黄家先祖因护驾有功,这才将这山头以及连带着这佛堂一齐赐予咱们黄家,自为父记事起,便知此处有一个身份高贵的老尼了。”
“这么说来,灵慧师太在此处落发出家并非是偶然了。”木泠道。
此时,紫薇笑脸盈盈得从门外进来,“阿郎,木郎君,娘子,饭食已然备好,快出来用吧。”
木泠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起身道,“等了这么久了,早饿了,我先去瞧瞧有何好吃的。”
黄瑜亦是拿她没办法,自顾摇头起身,半警告半调教得对林菀儿道,“莫要学她。”
林菀儿却是一笑,未曾作答。
几人来到廊下,就着斑驳的星光,赏着烛光下的美景,实在美不胜收。
“山间不曾多备些几子,三郎与玲娘子委屈了。”翡翠将食分好,道,“要各位主子同几用餐实在是婢子的罪过。”
黄瑜确实浅笑道,“翠妈妈,无妨的,依我看,这饭食堪比陛下的廊下食啊。”
翡翠受宠若惊,连忙替黄瑜斟酒,“三郎折煞婢子了,婢子就那么些手艺,怎能与宫中御厨们相比。”所谓廊下食,便是官员们早起上朝时宫中给准备的饭菜,待到官员们下朝,便会在宫中廊下替每位官员准备一几饭食,算是圣上赏赐之食。
黄瑜感慨一声道,“确实是许久未曾与孩子们一同吃饭了。”
大瑞的礼仪中,食不言寝不语,故而一顿饭除了筷箸碰到碗盆之音,便再也无其他任何声音,黄瑜自顾饮酒吃菜,亦是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一顿饭毕,林菀儿被紫薇拉道一旁净手净面,木泠却上来凑热闹,“这睡觉的时辰都还未到,怎地就打算梳洗睡觉了?”
紫薇笑道,“木郎君不知,今日可是七夕呢,咱家娘子今晚可要好好拜拜织女娘娘,求她庇佑才是。”
“庇佑?”木泠嗤笑一声,“倘若织女娘娘真的能庇佑别人,为何与牛郎还得要每逢七夕见一次?”
“这可是坊间相传的习俗,郎君一人不尊也就罢了,可别哄得娘子也跟着不尊才是。”紫薇顺势给了她一个白眼。
木泠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你这丫头,竟还是这么泼辣。”
林菀儿被拉着拜了织女娘娘,黄瑜与木泠也随即告辞,看来,今夜他们应当会借宿积福寺了。
斑驳的星光被乌云覆盖,一阵凉风拂过,摇曳的烛光随风晃动着,不知多久,纤纤细雨缓缓从苍穹落入地面,从一个黑暗落到另一个黑暗中。林菀儿莞尔一笑,今夜,织女又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