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量山和比叡山相连成嶂,横卧于日本近江国西侧,东临丹波国和山城国,与京都遥遥相望。
这一日,在两山之间的崎岖山路上,走来一位身穿华丽直垂,外披羽织,腰插太刀,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
虽已是夏末,但天气仍颇为炎热,年轻公子骑在马上,拼命摇着折扇,身后跟着一队商贾打扮的仆人,推着五辆独轮小车,四周围着十几个腰插太刀的武士。
这一队人穿山过岭,沿路各城砦的城主,看到岛井家的旗帜,无不派人相邀,硬要接进自家城里来,好生款待,临走时还会相送十里,恐怕怠慢了客人。
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号召力,让割据一方的一城之主如此崇敬?其实,他们看重的不是这位年轻人,而是队伍中迎风招展的“分铜纹”旗帜。
赶路的这队人马,乃是日本战国时代最富实力的商家,岛井宗室的商队。为首的一位,就是岛井家少主——岛井青木左卫门。单从名字来看,岛井宗室对这个儿子可谓寄予众望,将先祖曾做过左卫门的官职,写进了儿子姓名之中,期望岛井家也能走出铜臭,沾染一点官家气息。
鉴于这个名字过于繁琐,这位少年公子更喜欢大家称呼自己青木左卫门,隐去岛井二子,不知内情者,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他就是岛井家的少主。
岛井家掌握着当时日本大额度的勘合贸易,经营范围相当广泛,粮食、茶叶、瓷器、军用物资皆有涉猎,同时,他又是各个地区有实力大名的御用商人,备受尊崇。
岛井家无论走到哪里,各地豪族都会礼敬三分,为的是万一哪天和仇家干起杖来,这个日本的总后勤部,不要借故断了自己军粮、物资为好。
这支商队自丹后国的港口出发,带着大明极其珍贵、神秘的货物,直奔安土城而来,这是少主青木左卫门第一次带队行商,因此,队中老者三浦智光对他一直看护有加。
只是年轻人第一次出远门,玩心甚重,一路上游山玩水,耽误了许多行程。这一日终于到达了近江国界,眼看距离目的地只有不到两日的行程,众人无不长舒了一口气。
可就在此时,突然在右侧树林中,传来了稀稀疏疏的打斗之声。青木左卫门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勒住马匹,轻合折扇,凝目像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随从一看少主的神情,心知事情要遭,三浦智光赶忙来到马前,说道:“少主,赶路要紧,闲事就不要看了。”
青木左卫门一摆手,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说完,催马直奔树林而去。
三浦智光急得一跺脚,赶忙挥手让三名武士跟了上去……
青木左卫门到达林外,跃身下马,钻进树林一看,只见林中的空地之上,一个矮小的道人正和一名妇人打在一处。
两人都是赤手空拳,道人招招抢攻,妇人却是步步后退,明显落了下风。
青木左卫门静静观瞧一会,发现那名道人并不想伤害对方,每一招都对准妇人肩头的包袱,像要打劫一般。
他实在不明白,一个出家的道士,为何要做抢劫的勾当,没钱可用,或腹中饥饿,可以随处化缘,无论如何也犯不上做强盗。
想到这里,他想帮妇人一把,于是缓缓抽出了太刀,也没和身后的三名武士打招呼,一个箭步就窜了上去,挥刀奔道人的头顶狠狠劈下。青木左卫门的本意并非想伤害对方,而是想让道士分神,好让妇人找机会逃走。
可是,他的刀刚劈到一半,只见道士就像后面长了眼睛一般,身子突然倒转,一个回旋踢,正中青木左卫门的手腕,只听“哎呦”一声,青木左卫门太刀脱手,深深钉入了右侧树干之上。
他偷袭未成,反而伤了手腕,可那位妇人却逮住机会,趁对方分神之际,扭身一个跳跃,便逃之夭夭……
道人扭头一看,不再管身后偷袭的“废物”,也急忙追了过去,口中喊道:“想逃?没那么便宜……”声音中气十足,在林内不住回响……
青木左卫门一看两人都跑远了,急忙到树上拔回自己的太刀,可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此刀愣是纹丝不动,当然,他已经很多年没吃过奶了。
没办法,他回身从一名随从的腰间,抢下一把刀,翻身上马,急匆匆就向妇人和道士跑出的方向追去。这两个人勾起了他的兴致,青木左卫门信誓旦旦,非要报一腿卸刀之仇。
三浦智光此时也赶了过来,看到少主又绝尘而去,急忙向仍站在那里的三名武士喝道:“你们都愣着干嘛?还不赶快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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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一口气跑出十里开外,见后面的的道士仍然紧追不舍,且看对方步法扎实,体内真力远胜过自己,料想甩掉对方几无可能。
于是,索性停下脚步,转过身,一边调匀气息,准备再战;一边等待寻思脱身之法。
瞬间,道士即到了妇人眼前,惊得妇人有些不可思议,看到对方破烂不堪、污垢满布的道袍,头顶用柳条捆扎的凌乱发簪,以及嘴边横七竖八的几根胡须,她心中厌恶至极。
可自己的真力因疾奔十里,已经损耗过多,如今只有以言语拖延时间,方为上策。
只听妇人说道:“这位道长,奴家是个本分人,且身无财务,道长为何对我这个妇道人家,不依不饶,纠缠不放。”
道士嘿嘿一笑,说:“无量天尊,我逍遥子从不欺负弱小,你是妇人不错,却并不本分。只要你肯将背后的包袱留下,贫道自不会为难于你。”
妇人闻言脸色微变,右手摸了摸包袱,笑道:“包袱中乃是奴家一些零散衣物,并无金银,道长如果对此感兴趣,有奴家在此奉上,岂不更美?”
逍遥子哈哈一笑,说道:“贫道已年近古稀,纵是有这等福分,也是消受不起了。我对你的一切毫无兴趣,想得到的只是你包中的黑漆葫芦。”
妇人回道:“既然道长不信奴家所言,我就给你包袱,你一看便知。”说罢,自己右手在胸前一掠,扯下宽大的衣衫,向道士急甩而去。
逍遥子早就料到,对方不会乖乖就范,大喝一声,双掌十字交叉,直击而出……
劲风过处,只听一声娇呼,待宽大衣衫落地,一位身穿黑色忍服,身材娇小,面目秀丽的女忍躺在地上,双手捂住腹部,眉头紧锁,陷入了极度痛苦之中。
这名女忍正是雪颔,奉师父之命,到比睿山办成一件机密大事,不想一踏入比睿山地界,便被这个臭道士紧紧盯上。
如今,她偷袭不成,反被对方反戈一击,身受重伤。眼看逍遥子已经一步步紧逼过来,雪颔唯有闭气凝神,尽快回复真力。
逍遥子并不想取对方性命,只要拿到自己想要东西,便可抽身而去。此时,他看到对方受伤倒地,也不再出手,而是缓缓向雪颔走去,意图拿下其肩头的包袱。
可就在逍遥子探手快要触到对方肩头的时候,突然雪颔秀眼一睁,右手扬起,一团白气直射逍遥子的面门。
逍遥子急忙身子一歪,躲过了这次偷袭,却感觉寒意逼人,自己的左肩结出一层冰霜。
“啊?寒毒真气……”逍遥子大吃一惊,忙问道:“你师父是谁?竟教你如此阴毒的忍术。”
雪颔再次偷袭,仍未成功,不由得心中懊恼,跃起身来,也不打话,双掌连环击出寒毒真气,直奔逍遥子。
逍遥子虽是修道多年,体内纯阳真气浑厚,但也知这种忍术阴毒无比,不但寒气袭人,还带有剧毒,练此功者必须是女儿之身,因为男性体阳,与寒气相冲,练之反而会自伤心脉。
可即便是女子练成此功,也会因寒毒之气长时侵袭五脏六腑,而有损阳寿,往往岁不过三十。因此,此术无论是在道家、阴阳家、还是忍家,都被归为禁术。
逍遥子稳定心神,见对方寒毒真气只有三成火候,尚未大成,为了怕耽搁时日太久,而生出其他事端,他也顾不得许多,急运体内纯阳气,屯于丹田。
顿时,逍遥子道袍鼓涨,身体一震之下,将对方射出的真气,给硬逼了回去……
雪颔万万没有想到,引以为傲的寒毒真气,竟然会被对方逼回自己的体内,一时间毫无防备,寒毒反噬气脉,顿感冰冷刺骨,脸色煞白,嘴唇青紫,倒在地上,抖成了一团。
逍遥子一击得中,见对方痛苦的神情,心知眼前这个小姑娘或许此生就废了,但形势危急,也顾不得怜悯,探手就取对方的包袱。
可就在此时,逍遥子忽听脑后生风,忙向左侧闪避,待回身一瞧,几支手里剑,已经钉在了原来自己所之处。
又一位体态婀娜,线条优美的女忍站在了逍遥子面前,只是此女轻纱遮面,看不到长相。
只见她反手将一颗红色药丸,甩入雪颔的口中,说道:“妹妹快走,这个臭道士我来应付。”
雪颔药丸入腹,顿觉丹田生出一股暖意,说了声:“荧魂姐姐小心。”便转身飞奔而去。
逍遥子刚要追赶,却见这位被称作荧魂的女忍,挡在自己身前,双手相交,食指向天结成法印,娇声喝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此乃中土道家九字真言,后传入日本,被神道教和忍术一派所袭承,并根据自己所需,做了变化。
荧魂九字真言喝出,顿时在逍遥子身前,结出一道隐形屏障,阳光照射下,氤氲五彩之气……
逍遥子感觉眼前白茫茫一片,四周空无一物,分不清东西南北,冷笑一声,哼道:“区区幻界,也敢拿出来丢人显眼,六始道君的后代,真是越来越不争气。”
说罢,右手一挥,嘴中喊道:“破!”隐形屏障顿时消逝,身段优美的女忍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荧魂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结出的幻界,竟被这个臭道士轻易化解,愣神之际,对方已经到她身前。
还没等荧魂有所反应,逍遥子便以迅疾的手法,食指点住她的眉心,嘴中念道:“退邪道藏,唵嘛赦令,去……”
荧魂顿觉眼前一黑,四周景物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自己连一丝声音也听不到,气息全无,心中刹那间生出许多幻象,千军万马向自己奔涌而来,不由得挥起手中忍刀,左右挥杀……
逍遥子看到对方如疯了一般,在原地里猛刺猛砍,微微笑道:“你先在我的幻海里,玩上一个时辰吧,贫道去矣……”
此时,雪颔已经跑出数丈,可逍遥子几个飞身,如龙腾虎跃般,瞬间就到了雪颔身后,弹出二指,轻轻一夹,便将包袱摘到了手中,大笑道:“此物归我了……”
随着笑声不绝,身形后飞而走,隐匿在了一片苍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