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美人余香
萧径亭戴上面具走到醉香居是时候,外边的红木几子和锦蹲已经不见了。踏入锦绣的大门后,目中见到的便是一花团锦簇的院子,里头的花都艳而不媚,花树相间,很是悦目,显得设计者颇具匠心。而在院子行走的姑娘都面目娇好,细步轻走间不似其他院子的姑娘那般放荡形骸,也没有怎么的蹑手蹑脚。来往的姑娘认得萧径亭扮的萧先生,都大胆地向她秋波款款,嘤语问好。
萧径亭径自走向苏莞芷的“北原阁”。醉香居是江南乃至整个中原都数一数二的院子,各国的知名歌舞大家来江南时大都客居在这里。萧径亭进“北原阁”是不用通报的,也仅仅只有他一人可以如此。其他人无论身份多么显贵,或是才名多么远扬,都必须在“北原阁”外的厅子侯着,这反而使苏莞芷更加艳名远扬,也更受人敬重。
“先生,小姐已经走了。在她的房内的桌子上给您留了东西。她让我在这等着您,亲眼看着你把东西拿走。”一小姑娘见到萧径亭进来忙几步赶上前来,娇声说道。
“走了?”听到小姑娘的话,萧径亭大吃一惊,若是因为自己得罪了江南盟的话,那显然不可能。思虑间脚下也不由迈快了步子,走进苏莞芷的闺房,虽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但见到那么别致的香闺,闻着飘出的幽幽女儿家才有的香味,还是觉得一阵清爽怡人。
“萧君,妾身与君只晤数日,但几日间所得超过前十几年所获,日日欢快,只怕日后再无此间景。可惜莞芷身有要事,不能常伴君侧,勿杂念,只读书,作乐而已。此去不知何时有缘再会,妾必念君甚切。几日前见先生对莞芷的碧玉箫很是喜欢,妾赠之,箫上因妾常吹,尚余有胭脂残红,望勿拭之。莞芷日日祈盼先生如意。芷字。”
萧径亭见纸上的字迹娟秀依旧,但笔画间连的较密,微有草意,使得整幅字看来有另一种美好味道。但苏莞芷日常练的是小楷,而且火候非常,字体异常的秀气美巧。而这信上字的笔势有些急,可见她之前也不知道有要事需要离开,走得甚是匆忙。
“到底是何事呢”,萧径亭思量间拿起桌上的碧玉箫,这是苏莞芷最喜爱的身边物事了。见箫上吹孔处果然有一抹朱红,微一闭目,仿有缕如兰如麝的淡香飘出,那箫握在手中亦仿佛滑腻动人了许多,如同美丽女子凝脂娇嫩的肌肤般。细思几日间苏莞芷的一笑一嗔,心中微波荡漾。眼中依稀映上苏莞芷轻笑倩兮婀娜动人的靓影。
“先生。”边上秀气的姑娘见他呆立,不由得娇声喊道。见他晃过神来,接道:“穆夫人说北原阁一直会按原先小姐在时的样子布置,一直空着,待小姐回来时好住,不过先生还是可以随便什么时候进来的。”穆夫人是醉香居的主人,这里的人也都管苏莞芷叫小姐,以表示敬意。苏莞芷的美丽和气质,连同是女儿家的姑娘们也十分喜欢,倾慕不已。
“苏小姐说她可要回来吗?几时回来?”萧径亭料想苏莞芷大概再也不会回醉香居了。但还是出口问道
“小姐没说,好象和穆夫人也没有多说就走了。走的时候分了姐妹们很多银子和珠宝首饰。”小姑娘是脸上微有凄色。想来苏莞芷平时待她们是极好的。萧径亭见小姑娘轻咬小嘴时,瑶鼻更显得小巧可爱,心生喜欢,伸手捏了下秀美的鼻梁。惹得小姑娘一阵娇嗔不依。
“可惜苏莞芷不能象这小姑娘那么无忧单纯,她身上有太多负担了,研儿也是这样。”萧径亭留下感叹,离开了“北原阁”。倒让身后的小姑娘似懂非懂,水汪大眼,若有所思。
“前面可是萧先生?”萧径亭才走出小阁所在的院子,行至一小湖边的长廊上,身后几丈处有人出声唤道。不由停下脚步,回头应道:“正是萧某。”却见是一身材雄伟的中年男子,行走间颇显龙虎之姿。而跟在后面的那名身形曼妙的绝美女子萧径亭倒是认识,是“醉香居”的红牌夜君依。
来人几步赶近,道:“在下归行负,日前到醉香居想见苏小姐一面而不得,却闻得一位叫作萧先生的可以随意出入苏小姐的香闺,心生不岔。见先生从北原阁出来,知道乃是萧先生,正欲责难,却被先生气度折服。先前归某倒把先生当作了风流幼齿,折花之辈那。”
“萧某可难保不是那些个好色之徒哦。”萧径亭笑着答道,听到边上小姑娘轻“呀”一声,心下暗道:“醉香居真不简单,连这些侍侯人的丫头都知道这些名侠大豪的名头。”这归行负是西北第一大门派贺兰剑派的掌门人,中原武林几大顶尖高手之一,门下弟子数千,在西北开有牧场、店铺无数,与朝廷在西北共同开发金矿,富可敌国。黑道出生的他本被白道武林所不齿,皆不与其为谋,但自从十几年前他率领门下弟子助朝廷军队共抗击突厥铁骑,在千军万马中,斩落敌军首将于马下后便名扬天下,被大武皇帝赐爵赠名,俨然成为了西北武林领袖。府邸万亩,有王侯之实。历届西北节度使到任都必到他府邸拜见,年轻的还行于师生之礼。他生性风流贪花,纳得雪山剑派掌门独女尉迟绾为妻。那尉迟绾是为绝色,艳震西北,风流成性的他也仅纳一房,被人传为惧内。
归行负见夜君依也识得萧径亭,便慢下脚步走在夜君依后面,柔声道:“君依上去和先生问个好吧!”
萧径亭向上来的夜君依打了声招呼,见到泛着愁色的美丽小脸上浮上一层微显客套的笑容,不由心中一叹。对于夜君依用种深深的怜惜之心,几日前在为她作画之时,他便发现夜君依脸上总是带着郁郁的幽怨,眉宇间也有股化之不去的相思。几日下来更是发现她一日都难得见到一次欢快的笑脸,也不见她怎么招呼客人,使得萧径亭对“醉香居”的主人穆夫人也颇有一些好奇,她怎么容得自己的摇钱树一天到晚想着情郎而不理会“醉香居”的生意,要知道培养一个像夜君依这等名妓,所花费的银子和心血可是甚巨。想来穆夫人倒是位难得的奇女子了,难怪醉香居的女子每次说起穆夫人总有一股儒慕之情。
“妾身方才得知苏姐姐走了,可惜刚才妾身不在,连送上苏姐姐一程也是不能。”夜君依和萧径亭招呼几句后,便站在一边不再言语,听到和颜悦色地让她先自离去,也不客气,微微一福便从花间的小道轻缈离去。瞧着她微微有些瘦弱的娇躯背影,萧径亭心下不由微一嘀咕:“到底是那个男子使得夜君依这等出色的美人如此痴情,便连粉颊玉脸都微微有些憔悴了。”
萧径亭目光转向眼前风姿轩昂的归行负,却见他目中望向夜君依亦满是怜色,不由心生好感。细观对方形貌,暗自喝彩:“好相貌。”归行负年虽五十有余,面色却红润光洁,无丝皱纹。剑眉长目,长须飘飘。身长近六尺,年轻时候定是个潘安宋玉搬的美男子。由于在西北肃杀金戈中浸剂太久,俊秀雅气的脸上透出一股威武和伐气。但依然可以从嘴角轻笑间,修剪得飘逸潇洒的美须中看出风流的印记。
归行负把目光从消失在花径尽头的夜君依身上收回,望向萧径亭道:“可惜啊,归某闻的苏小姐之名久矣,不远千里赶来江南,苏小姐却是离开了。”看来他确是惜花之人,俊雅的脸上写满了惆怅,“如若知道苏小姐去向,说不定归某连任盟主的英雄宴也不参加了那。”说完后,归行负的脸上颇有玩味,仿道:“先生不鄙我贪花好色吗?”
“可惜萧某亦是不知任小姐的去向。”萧径亭见他神色,笑道:“我知宗主心思,世上才貌双全的女子本就不多,苏小姐不但有天仙般容貌,琴箫造诣更是出神入化,与之一晤,得益良多,是莫大的享受,几日下来,萧某此生都休想忘怀。”
“萧兄知我,萧兄知我啊。哪象那些迂腐名流,念头如此龌龊,归某几日前入住醉香居尚说三道四,说我败坏礼常。”归行负与萧径亭并步而行,笑道:“萧先生可惜年纪大了,要不说不定尚能获得苏小姐芳心那!斗胆问句,萧兄安居何处,日后总少不得上门寒暄的。”难怪此人在西北得官名心,知交良多,尽管他行为为许多人所不崇。
萧径亭闻言,微微一笑:“待我想下。”微一思索,道:“萧某倒有几处宅子,但很久都没有住过了,现在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了。”
归行负转过头来,注视了萧径亭片刻,道:“哦!那在下求先生一事,日后若有余暇,务必到归某的‘逍遥府’一叙,我闲得很,届时天天陪萧兄下棋喝酒,骑马打猎。难得与萧兄一见如故,实在渴望与萧兄谈花论剑。”
“好啊,早就听说宗主的逍遥府是神仙福地。”萧径亭估计着自己大概不久便会到突厥一行,爽快应道。边上的小姑娘不由对萧径亭暗暗佩服,仅仅几言便让归行负这种大贵如此看重,穆夫人早就告诉过她们,这归行负可是个只能仰视的人物,不过想到苏莞芷对这等人物尚敢拒见,不由更是神往。
“宗主尚请留步,萧某且去处理些事情,明日若宗主有闲,我便带上几瓶佳酿与宗主共醉,告辞了。”萧径亭抬头见日已中天,不由加快了脚步。闻得身后归行负道:“那就不扰萧兄了,若有什么事情归某能尽绵薄的,尚请开口。”
萧径亭刚出了醉香居大门,顿觉几道目光如电般射到身上。“卜泛舟!”,萧径亭抬头见到对面的如意楼下,卜泛舟领几个剑客站在一年轻公子身后,神色恭谨。
“他应该是江南盟的少盟主任伐逸了。”在萧径亭把目光投向他时,那年轻公子也正打量萧径亭,面有赞色。
“他们终是来兴师问罪了。”
任伐逸年方二十五,但已是名扬武林了,人称“宋玉剑”,与方剑夕共列为中原武林最杰出的青年高手。“宋玉剑”,顾名思义是说他面目俊美。任伐逸貌似乃母吴梦杳,而吴梦杳乃是中原武神吴梦玉的胞妹,艳盖四方,与女儿一样被称为江南第一美人。所以任伐逸的俊美与武功一样名扬天下,成为众多少女的深闺梦中人。
“江南盟任伐逸拜见萧先生。请萧先生带转苏小姐好。”任伐逸不愧是名侠之后,执的竟是师生之礼,无丝毫傲气。“我听闻先生善于音律,几日后敝盟的英雄宴上,尚请先生与苏小姐一起奉上仙乐。”
“贵盟请了苏小姐吗?可惜苏小姐已经走了。虽然可能尚未走远,但她确是决定走了。至于萧某,英雄宴那天我必上门道贺。”萧径亭见任伐逸比之自己为大,却是行于师生之礼,不由得想笑,“这张面具儒气本来就重,再加上长须飘飘确是一幅仙风道骨,师生之礼倒是最合适的了。好在这面具天下也没有几张。”
“走了!!”任伐逸脸上有些变色,道:“如果是因为早上敝府中人的失礼,那罪过就大了。刚才家父尚担心早上唐突了,会惹来苏小姐不快,让我过来赔礼,没想到还是晚了。”
萧径亭暗讶自己还是低估苏莞芷的影响力了,倒是任伐逸先见过了自己再去向苏莞芷赔罪,颇有心计。笑答道:“不关贵府的事,苏小姐走得甚急,事先她自己亦无此打算,想必是有要事吧。”
“哦,但我们还是唐突了。”任伐逸心中确实有些懊恼了,自己生平大场面大人物不知见识了多少,都能应付自如,智珠在握,但对对面的萧先生却有一种无力感,准确说是不知道该如何使力,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仿佛一直在被对方掌握着方向,而对方的一言一行却是没有任何圈套。那种坦然的气势,反倒让理应来问罪的他们气势上竟显得有些理亏了。
“任公子是为了那个被我救下的突厥人来的吧?若公子信得过在下,可否回复令尊,说萧某就此事必给任盟主一个交代。“不待任伐逸开口,萧径亭先捅破了那层纸。
“来的好。”萧径亭心中暗道。闻言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倒是任伐逸和卜泛舟未听完,眉头不经意一皱,让萧径亭知道刚才说话的不是江南盟的弟子。
“这位是闽中连家的四公子连易成,生性梗直,出言无忌,请先生海涵,晚辈在这里赔礼了。”任伐逸虽然谦冲,但却非软弱,话里软中带了对连易成的责备,又留了面子。毕竟连家是福建第一武林世家,在江南亦是屈指,家主连邪尘更是中原武林的顶尖好手,与他父亲又是至交,不好让连易成过于失脸。在向连易长笑望一眼后,任伐逸目光直视萧径亭,道:“先生想必知道,突厥蛮夷与我大武朝廷矛盾日剧,边关常年战事不断。他们几代君主更是企图染我万里江山,身为武人为国杀贼,义不容辞。先生饱读诗书,必定知道国家为大,个人交情为轻。所以先生之愿,恕晚辈难以从命。”任伐逸说到晚辈二字时,语气微微加重,提醒萧径亭应自重自己的前辈身份。
萧径亭暗笑:“我算什么前辈。”但也承认任伐逸言语了得。对上任伐逸直视的目光,肃色道:“那位外族朋友在中原已经是两年多了,并非此次潜入中原的突厥武人,卜大侠想必可以从他的中原汉话中听出,想必在遇到他时,他亦不是在作恶或是与其他突厥吾人一起扰我中原武林窥我中原武林至宝吧?”说到次处,萧径亭不由停顿,见卜泛舟微微一点头后。继续道:“实际上他是为一女子而来的中原,两年下了对我中原眷意颇深,他日后到了突厥对我中原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我们作为武人,多个朋友总比多人敌人压迫好吧,中原武林也不可过于霸道了,任公子你说是不是?”
“萧先生的话听来有理,但敝盟也不是要为难了那人,只是带回府中。查请后自会放人。”卜泛舟知道自己该说话了,而不应该让少主人在此时表态。
“哦!”萧径亭仅淡淡应了声,不再言语,他本来就没有想过对方会退让,只是不想与江南盟的人闹得水火不容。一席话的缓冲几乎淡了对方的敌意,接下来若是动武性质也会变得不一样。
任伐逸见萧径亭反应大吃有惊,接着见他从容从长袖中抽出一支细薄短剑,更是大讶:“这便要动武了吗?”但见对方面上挂着轻笑,深邃动人的眼睛中也从容淡雅,着实起不了什么敌意。
“萧兄,刚才幸喜之下竟然忘记问了萧兄名字,匆匆赶出,不料萧兄却是未走。”,抑扬厚朗的声音响在每个人的耳中,一修长威武的身躯不疾不缓走来,那大步临渊的气势,使得他看来更是雄伟如山,英俊威武的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那股逼人的气息压得场上数人呼吸一屏,脸上皆微微有些变色。
萧径亭目视来人,暗道:“这武是动不成的了。”把细剑放回,笑答道:“宗主不问,倒是我失了礼数,在下草字进迟。”
“小侄任伐逸拜见归师叔。”任伐逸撂袍欲下跪磕头,被归行负托起,但仍乘势作揖下拜,让归升行负眼中大有赞色。
“任贤侄好人品,直追当年令舅吴梦玉大侠,吴大侠当年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未见他时,归某尚自负俊绝天下,待见了吴大侠后,再也不敢提起俊美二字,甚至连镜子也不敢多照。”此时归行负气势尽无,全然是个慈详爽朗的长者。让一边的萧径亭都有些敬服,任伐逸心中更是崇慕。
“多谢归师叔缪赞。”任伐逸既不得意也不客气自贬,引得归行负更是赞赏:“贤侄不俗,日后成就必不在令尊之下。”
归行负目光转向萧径亭道:“进迟,好名字,萧兄不觉得‘进迟’与归某的‘行负’有异曲同工之妙吗?”接着眼睛望向任伐逸颇有劝色,道:“任贤侄,萧先生是我刚认识的至交。他生渊博如海,足于做了贤侄的老师。无论是武学上的还是为人之术、诗书字画,萧先生可都是大方之家,贤侄可好好把握了。”
“是,小侄明白,多谢师叔教诲。”任伐逸自然知道归行负一语双关,他亦看出萧先生不凡,但仍吃惊他能被一方宗师的归行负如此推崇。且不论这些,单凭归行负一句话,他亦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况且归行负在话中对自己不无爱护之意,这是弥足珍贵的。
听归行负与任伐逸在一边言谈,萧径亭不由把目光头向“醉香居”对面的小阁上,依旧是花树间的珠纱幔子,但已经没有让他心动的目光瞟来,由于距离近,运功于耳,也听不见动人的音语从中传出。
“许嬷嬷让小婢来唤归爷前去用餐。”一俏丫头碎步行来,乖巧向各人行礼,道:“各位公子大爷若不嫌弃,我们亦为各位备好了上好的美酒佳肴。望个位赏脸。”那丫头见任伐逸俊美至斯,气宇轩昂,不由得看的有些呆了,待晃过来再说话已有些不畅,面红过耳,搭着俏脸。换得萧径亭满脸的怜色。
“任贤侄及贵属留下陪我用餐,下午我便去任附见过令尊。”归行负转过问道:“萧兄呢?”一脸希冀。
“尚有朋友候我,明天与宗主一醉方休。”萧径亭目中闪过一丝悲色,低声道:“可惜我怎么喝也不会醉啊。”向那小婢吩咐道:“请姑娘备几个小菜,一瓶‘醉香泉’,两份碗筷。装上篮子,让我带走。”对归行负抱歉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