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驯服女王》 chapter 10-1
chapter 10
为什麽你不懂呢?
她应该懂些什麽?
应该……懂些什麽?
他爱你。
不可能……这……简直是──
「不可能的!」四周空气流动著的人声谈话声杯盘碰撞声回笼,她听到自己迫不及待否决的声音,带著些微的颤抖,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为什麽不可能?」
为什麽?她像是被问倒了似的,怔愣半秒,才道:「我们从以前开始就不对盘,他就像牢头,什麽都管束我、限制我,性格又差劲,动辄生气著恼,嘴巴总是吐不出半句好话,常常嘲讽我……这样怎麽可能是爱我?」
「难道他不曾待你好吗?」
季薇搁在桌边的双手紧抱著咖啡杯,不完整的记忆片段在脑中逐格重播,虽然,他偶尔的确会待她不错,甚至让她在那沉黑的眸中寻到一丝担虑,但这样,就是爱她了吗?
他爱她?
傅日朗不在意她的沉默,置好用过的餐具盘子,他瞟向窗外,徐声问道:「知道我跟阙如何认识的吗?」
她回神,想了想,摇头以对。
他依然看向咖啡厅外,眸光却已坠入久远的回忆之中,「遇见他那年,我高一,他国三。在学生会忙完後,已入黑了,打算抄近路回家,却在附近的巷子听到东西摔来摔去的巨响,原来他在跟人干架。对方有四个人,全都比他高大,看起孔武有力,但被摔的,却也是他们。那里没街灯,只听见那些男人在地上哀鸣蠕动,大概只剩半条命而已,他也好不了多少,几乎全身是伤,但当时的眼神,是我看过最深刻的,所以我把他捡回家养伤。」
国三,四个男人,没回家几天,这些串连起来,她已有了答案。
「你知道,後来我问他为什麽要干架,他怎麽答吗?」她再摇头,他扯唇笑说:「他说,他答应了要保护一个人。」
脑後一阵麻痹,她看著会长认真的神情,酸意忽地涌上眼眶。
「高中时的干部候选名单,他只提议了公关的人选,其他一概不理。我认识的阙,做任何时都会想到你,他不爱应酬,但季氏基金会扩充需要资金,他马上答应出席我家老头的慈善晚会,向我多调了一份请柬。季老爷本想待你毕业後替你在季氏安插职位,他还跟我老头说要让你管人事,但阙知道你不喜欢,为你劝退了季老爷。」
她听著,完全的动弹不得,眼前的景物愈渐朦胧,化出光晕。
「以前,我疑惑他要保护的到底是谁,值得他付出性命作为代价吗?直到现在,我仍不解他的执著,但他为那人所做的一切一切,我比任何人看得清楚。你知道为什麽当年他去美国读书,两年就把学位拿回来吗?」
她不敢摇头,不敢眨眼。
「你肯定以为他是什麽天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比别人多吧?但,他拼尽全力在两年内毕业,是因为你。他说,你不会有耐性等他四年,他知道自己还未得到你的心。不论他身处哪儿,优先考量、挂心的都是你,或许你完全看不出来,那是因为,他从未想过要让你知道这些。」
一滴清泪滚下颊面,季薇双手掩著唇,咬住所有的哽咽。
「那为什麽……两年前他要离开?他不是……想报复吗?」她断断续续地问,泪水像缺堤般流也流不完。
「报复?假如要报复,以他的能力,早就让季氏破产,哪需在纽约也为你cāo心,听到言氏的风声就赶回来?他只是在生气。」
……这就像是小孩子闹别扭把家中的古董打破,却没放火烧毁全屋一样,这仅仅是个小惩罚而已。
爷爷的话与他的重叠,怎麽……他们都懂了?她却一直在误会他?
她简直是全天下最差劲、最差劲的人……
「小薇,为什麽你会认为他不爱你呢?」傅日朗叹息,问。
「他在背後收购季氏的股权。」她哽咽著道:「我以为……」
「以为他只是为了报复?为了得到季氏?」他接下她未竟的话,口吻渗杂著无奈。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做了那麽多……」每当想到会长告诉她的,酸意倏地泛滥,让她的泪不能歇止地涌出,让她的愧疚如巨石般压在xiōng口,无法呼吸。
「你查到他收购了多少股权,却不知道那是从言牧之手上买入的吧?言氏内部早已腐败不堪,但跟你结婚,就等於能有足够资金拯救自家企业,言牧之这两年间都在用自己投资的积蓄买进季氏的散股。」简而言之,他想入主季氏。
「牧之……不是这样的人。」她瞠眸,下意识地为言牧之辩护。
那笑容温煦如朝阳、体贴她、疼宠她的男人,要她如何相信他是有目的地接近她?
「小薇。」傅日朗颦眉,冷声问:「你还是喜欢著言牧之吗?」
说了这麽多,她的眼里有的只是在婚礼前夕抛下她潜逃的男人?在背地里为她默默付出的阙允神,她又置他於何地?阙所做的,全都是白费的吗?
「我……」她哑口无言。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人是阙。」他的语气愈来愈冷淡,像是控诉她的无情,「在别人面前,你总维持著聪明、大方、优雅有礼的形象,天生就是做公关的料,就连面对言牧之,你也没对他发脾气吧?」
季薇沉默,她的确没有,小小的耍性子都不曾有过。
「那是表面的你,但真实的季薇有多少人知道呢?面对阙,我看过你笑,看过你摒弃礼数骂他抱怨他,看过你不计形象地打他踹他,无视其他人的目光,这样的你看起来很自在,也唯有阙,能引发你最真实的性格。我以为至少你们是互相喜欢对方的,但现在可能是我判断错误。」他扬出嘲讽的笑容。
「不是的!」她喊道,坐在附近的人皆被她的声音吓到,纷纷朝这边看来,但她没注意,只顾著解释,「我只是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牧之。」
以为。
傅日朗听懂了,脸色和缓下来,两人的对话陷入沉默,侍者赶忙上前收拾餐盘,又匆匆退开,这两人的气氛很僵,连带侍者都很紧张。
「那你真正放在心里的人呢?」
会长并不咄咄逼人,但这问题,就如利刃般瞬间凿入心口,擦出尖锐的声音,答案赤裸裸地呈现著,但本能却教她抗拒著,像是无法迫使自己面对真实的内心,她蓦地自椅子起身。
「我、我来结帐。」她颤著手自皮包掏出几张纸币,不待傅日朗有所回应,便踅身跑出咖啡厅。
她不知自己想跑哪去,也不知为什麽自己会失礼数地突然离席,但她就是想逃,逃到没人的地方,逃到……不会被阙允神影响的地方。
别教自己後悔。
爷爷的话,无预警地在耳边响起。
可是,她已经很後悔了。
从小到大,她的眼睛都被主观的爱恶所蒙蔽,一开始,她不喜欢阙允神,他看起来很是狼狈,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不念书不交朋友,只有自闭和干架,明显是那些混混型的学生,与她迥然不同。
尽管偶然好心帮他,都总是落得吃力不讨好的下场,所以,她讨厌他。後来,他转性似的改变了,学业突飞猛进,什麽活动都难不倒他,爷爷欣赏他,虽然他还是酷酷的,却已经很亮眼,同侪的比较心理让她更加讨厌他,曾一度起誓要击败他将他狠狠踩在脚下。
她不断跟自己说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像催眠一样,所以,不管他做些什麽,在她眼中都是一文不值、是别有心机的。
她想起,他帮她补习数学,虽然嘴里总是讽刺她脑筋转得慢,但再讨厌她还是成功记住了每一道公式的运用,小考大考均高分过关;每次出差回来,他总是不顾她有约就要了她,但欢爱过後她总有一夜好眠;她生病他彻夜照顾,但她只看成是他霸道、另有居心地逼迫她。
她自私地只看他的一面,记住他的毒舌、霸道和唯我独尊,却死也不愿去看他为她付出的关心和注意,多番惹怒他,偏偏要跟他对著干。
他爱著她……
但瞧瞧她说过什麽?不仅常常当著别人的面说讨厌他,以言语攻击他,当她坚定地对他说,她喜欢的人是牧之、她恨他、她不会喜欢他这些话时,他到底在想些什麽?为什麽还继续为她付出?
这样一点都不像阙允神……他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在背後付出,不该不吭一声承受她的任性……
她後悔了。
她真的後悔了。
他还会回来吗?还愿意原谅她吗?
会吗……
又一声哽咽,她蹲坐在地上,脸埋进掌心里,任泪水奔流,久久不止。
以银色为主调的流线型会议室内,宽大的布幕正播放投影片,站在布幕旁边的外国男主管正专业地报告,其他人皆凝神静听,或低头记下重点。
除此之外,尚有细微、却又碍耳的响声回盪著,那是指节敲打桌面的声音,随著主管流利的报告,那阵阵规律的敲击像在表达手指主人的不耐,但没人敢作声发问或指责,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自动消音。
倏地,击节声顿下,本搁在桌上的五指收拢。
「暂停五分钟。」说罢,阙允神不理会满室怔愣的高阶干部,步伐急促地离开会议室。
「我……说错什麽了吗?」负责报告的主管愕然问,开会半小时,总裁已喊了暂停四次,他的部门有什麽问题吗?还是他说错话惹怒总裁了?
还是,投影片出错?
「放轻松点,总裁不是在针对你。」庞德,总裁最倚重的左右手,挺著胖胖的肚子,过去拍拍可怜主管的肩膀。
「那是有什麽急事待总裁决定吗?」其中一名女性干部发问,她向来不掩饰对俊挺稳重的总裁的欣赏。
自会议室门上的小窗看去,庞德瞧见自家总裁的脸色遽变,很快地不知在说些什麽,他心里已有底,遂对众人笑嘻嘻地道:「对,所以今天的会议得中止,你们先回去吧。」
门外,阙允神握著手机,劲度大得快要捏破机身,他皱眉看向铺满走廊的落地玻璃,这位置能饱览全市的景致,但他现下可没这种心情。
「你该死的就这样任她离开?」他朝手机吼道,对方却没被吓到。
「这样不是跟学长说话该有的态度。」彼端的傅日朗还认真指正他。
「她跑哪去你都不晓得吗?这麽晚她独自跑出去干麽?」自她挂线後,他又拨了好几通电话回去,却都是没开机的回覆,拨回家里更是接不通,他也试过打去季家大宅,但爷爷说她不在,为免惊扰老人,他不敢再去电探问。
找不到她,已够让他心神不宁,傅日朗又来电说她独个儿跑走了,让他气结。
这女人,总是不能教人放心!
「担心她就快点回来,不过小薇是成年人了,应该不会有很大的危险……」话未毕,阙允神已大声驳回来。
「成年人就不会有危险吗?你不是说她哭著离开的吗?她……你到底跟她说了什麽?」
「说了很多。」很欠扁的回答。「最重要的是,她误会你想收购季氏,跟她结婚也是为了报复。」
阙允神咒骂了一声。「我马上回来!」笨女人!
此时,会议室的门被打开,高阶干部都收拾妥当,鱼贯离去,挂著大笑脸的庞德正想走向他,就见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劈头就道:「马上替我准备最快回台的机票!」
「是的,总裁。」被劳役惯的庞德应声,立刻拨手机准备,目送阙允神大踏步下楼,心里哀怨地想,他这顶头上司,果然是以cāo死他为乐啊!
庞德迅速订下一小时後出发的班机,他一刻也不待地直接赶去机场,接近二十小时的机程後抵达,外头时序已入暮。阙允神甫下机便开了手机,她的还是关机状态,再问傅日朗,回台前他曾提供几个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但却没结果。
她到底去哪了?
闹脾气也用不著完全失踪吧?
恼怒与担忧燃起了心头那把火,正闷闷烧著,他沉著脸,眉心紧皱著,在机场外拦了辆计程车,原本笑容满脸的中年司机在瞥见他後,笑意也僵在倒後镜里,以为自己倒楣载了哪个角头大哥。
「先生……」司机唤道,cāo控著方向盘,但还是得不到回应。
这位先生到底是想怎样啊?难不成要他一直绕著机场开车吗?
「先生。」这次他放声喊叫,总算引起阙允神的注意。
「你要去哪?」
去哪?他踌躇著,该从哪找起,许多可能的地点和住址扫过脑海,但还是没头绪,正打算从最近的地方找起时,他忽然瞥见外头的夕阳云彩,单纯美丽的风景,如同多年前的夏天,那些午後、下课後无人的宁谧时光。
他知道要往哪找了!
他念了一串地址,「能开多快就多快,罚单我来付!」
「好!」彷佛是被他坚定执著的眸光感染,也怕他真的是某个老大不爽起来可能会揍自己,司机握紧方向盘,用力踩下油门,计程车晃了晃,然後奔驰而去。
《国王驯服女王》 chapter 10-2
橘色的彩霞渐渐透著紫蓝,高速疾驶的计程车终於在路旁停下,馀晖斜射在纯白的建筑物上,校园的闸门半关,阙允神付了钞,飞快地下车,走进暌违多年的学校里。
他笔直地往前行,越过校队正在练习的篮球场,熟稔地拐进学校大楼建筑的後方,那列梧桐树茁壮成长,风一动,树影摇晃,形成隐密的天然屏障。
毫不犹豫地步入树间,两手拨开横生的矮丛,再度挺身抬头时,空旷的草地仍带来豁然开朗的舒爽,心念一转,黑眸赶快往四周睖巡,然後,目光停驻在那棵大树下。
背挨在树干前,双腿并拢而坐,螓首微偏,长如波浪的鬈发从耳後垂落,她正闭眼熟睡,神情柔美,虽身穿黑色上班套装,但那肖似的宁静神态,与回忆中学生时期的她一模一样。
他踱步走向大树处,凝视她的眸光不曾稍离。
直至,他确定,她就在他伸手可及的位置,大掌探出,指尖眷恋地轻抚著那嫩白的脸蛋,感受她的体温。
「嗯……」她发出梦呓,长睫如扇翼的蝶,微微一动。
蓦地,他伸手将她紧拥入怀,两臂愈收愈紧,像是要将身型相对娇小的她嵌入骨血之中,头埋进她的肩上,深刻地感受著她还在他身边,没有消失不见。
那力度大得捏痛了她,季薇从迷糊的梦境中醒来,眨眨眼,察觉自己被紧紧抱著,啊!是他。
尽管看不清他的样子,她还是轻易认出了他,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这男人的存在感还是强得可怕。
不过,他可不可以先放手?他抱得她快窒息了!
「阙允神……我快呼吸不了……」他圈得死紧,两手只能搁在身旁,动也动不了,她抗议著,真的觉得肺腔的空气都被挤压出来了。
「阙允神!」见他没反应,她大声地唤道。
这次,他终於把她的话听进耳,缓缓地松开双臂,却还是维持抱她的姿势。
她吁了口气,侧首靠在他的肩膊上,没有试图挣脱,柔荑甚至难得地环过他的背部,回抱著他。
「你怎麽会回来了?不是要开会吗?」
「开完了。」顿了顿,他又道:「我来找你。」
「嗯。」她满足地笑了,没再追问下去,她当然晓得他公司的事不会这麽快就能解决,但这男人,是一定不会把实话告诉她的。
他是真的在乎她,甚至抛下纽约的事回来找她。
摒弃过往对他的偏见、误解,以新的视角去看眼前的男人,她感受到他对她的在乎,是这麽深、这麽明显,她却到这刻才领悟,还真有点厌恶自己。
「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算算看,即使昨晚跟她通电话後赶回来,也是差不多的时间,为什麽会这麽快找到这儿来?
「猜的。」他坦承。
「但你还是找来了。」
「傅说,你知道了。」沉默了半晌,他沉声开腔,语气有点踌躇及……为难。
「知道什麽?」她自他的肩膊抬头,强迫他与她平视,「你说,是你收购季氏股权的事?」
她眸光清明,不见丝毫预期中的怨怼愤怒,他颔首。
「那你这样做,是想将季氏据为己有吗?」
「不。」他答得快且坚定,没有半分迟疑。
「那我相信你。」
那是全心信任的表情,他清楚,也是他期望了近十年以为这生无法从她脸上看见的表情。
「最初……老头子带我回来时,我有想过报复,但我可以保证,现在直至今後,都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他选择解释,尽管这样剖析对他而言是多艰困,他还是不想让她心存疙瘩,她懂了,眼眶泛酸,却忍著。
这一天,她思考了好长的时间,终於懂得一切,不管是关於他的,还是她自己的。他们有些地方太相似,爱面子、爱逞强,所以碰起来总是谁也不让谁,在确定对方的心意前,都不敢贸然敞开完整的自己,因此,总是一再因维护自尊心而错过和误会。
她抱著他,脸埋进他xiōng前,道:「阙允神,你听好了,我这辈子就只说这麽一遍──」
「对不起,误会了你。」
伟岸的身躯一僵,全身的肌肉紧绷,连她也感受到他的愕然及紧张,这不禁让她觉得有点好笑,原来这个习惯命令别人、唯我独尊的男人还是有罩门的啊!
「你不说些什麽吗?」她依然不肯抬头,额心感受他xiōng口怦怦的颤动,心头暖暖的、甜甜的,「例如,原谅我?」
「我可以说不吗?」沉醇的嗓音随著微风送来,软了她敏感的耳壳。
「不可以。」她专断的笑道,原本放在他背上的小手改环过他的颈後,「我累了。」她仰起脸看他,经橘阳映照的脸美得像妖精,过份的惑人。
他挑眉,静待她接续馀下的话。
「我们回家去。」她说,像在对臣属下令般不容他拒绝。
「好。」他应允,抱起疲惫的她,迈开稳定的步伐,离开逐渐被夜色覆盖的草被。
「不是说好了我来接你吗?」
「我刚刚在附近跟联光财团开完会,顺道而已。」季薇握著手机通话,站在路旁等候灯号转绿,挽著手提包,现在是下班的尖峰时段,人潮车潮聚拢,形成挤压的漩涡。
「你现下在哪?」
「我认得往你公司的路。」她翻了翻白眼,这男人会不会过份cāo心了?自从半年前他解决了纽约总公司的事,把重心转移来台,并建立新的据点後,就变得有点紧迫盯人。
「你现在的位置。」对头略顿,像是在收拾东西,「我来接你。」
灯号转换,与四周的人一样,她急步横过马路,边说:「不用了,我就在你公司楼下。」
高耸入云的新式帷幕大楼矗立,以巨型喷水池划分大楼与马路,并以红砖重新铺盖人行道,她直往入口处走,正准备绕过喷水池时,一道黑影闪出,她躲避不及,被撞了一下。
「我下来。」阙允神的话同时传出。
「啊……」她轻呼,幸好对方冲撞的力度不强,不然她铁定会拐倒,眼角馀光瞥见地上微小的物事,正反射著日光。
「怎麽了?」他似乎听到她的呼声,忙问。
「没事,有人掉了东西,待会见面再说。」她切线,上前捡起那件物事,那是一只男用的白金指环,表面镶有冠形的碎钻,这设计……
是牧之的!
她猛地回头,那道莽撞的黑影正往大楼旁的巷口奔去,她不假思索地追上去,虽然她的速度不及对方,但因为那是死胡同,而她正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你怎会有这只指……」她问,对方正好抬头,两人打了照面。
「牧之?」她瞠眸,难掩此刻的惊讶。
「小薇,我回来了。」言牧之往她走去,昔日温文儒雅的模样有点潦倒,黑微凌乱,胡髭长满下颚。
「你……知道检调单位在追缉你吗?」
「我知道!」他抓住季薇的双肩,激动地说:「但我不能放任你成为别人的妻子!小薇,我需要你!」
「牧之,我已嫁给阙允神了。」她道,忍住肩膀上的痛楚,首次看到激动暴戾的牧之,她惊讶,却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不!小薇,你答应了我的求婚,你应该嫁的人是我!」他的眸变得浑浊狂乱,「是不是阙允神迫你?是不是?他不是好人!你相信我,这一切都是他的yīn谋!是他策划的!你会相信我的,对不对?」
「他是我选择的人,我相信他。」椎心的疼痛倏地传来,她咬牙强忍。
「不!不是的!小薇,他陷害我啊!你不应该相信他,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什麽?」他神色疯狂,用力地捏住她,十指像陷进她的肩胛之中,痛得她连挣扎的力量都缺乏。「是他策划的,是他陷害我啊,是他通知检调单位的!」
「……牧之,你还是自首吧。」
「你说什麽?」怒目狠瞪著她,言牧之厉声问。
「如果……」她痛得蹙紧眉头,却还是坚持说下去,「你真的没做过,为什麽不敢投案呢?」
「我没错!我告诉你,我没做错!我也是为了你,为了匹配上你,我才这麽做的!是阙允神!都是他破坏我的计划──」他张手,欲将她揽入怀中,喃喃地道:「你是我的……」
下一瞬,他的手腕被擒握,一股狠劲将腕门往後拗,尖锐的疼痛伴著脱臼声而来,向来娇生惯养的言牧之吃痛,直觉往後退。
肩膊的箝制被松开,大手环过纤腰,她整个人往後转了一圈,落入熟悉温暖的怀抱之中,吐纳间全是令人安心的气息。
「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言先生。」低沉危险的嗓音顿起,他挡在巷口,一手抱著季薇,阙允神居高临下地俯视著脸容扭曲的言牧之,後者正狼狈但凶狠地回视。
薄唇一撇,他续道:「她是我的妻子,不是你的。」
踉跄倒地的言牧之勉力撑起上半身,虎口传来的剧痛让他不由得眯了眼,半閤的眼缝间,只足够窥见伫立在巷口前逆光的身影,冷淡的语音似是在嘲讽他此刻的狼藉。
「你的妻子?」他嘶嘶痛呼,却还是嗤笑著道:「阙允神,为什麽你有这个脸说?明明就是你乘虚而入,抢走小薇的!」
「小薇,别相信他!他的目标是季氏,他现在都是在做戏的!」他忿怒地吼著,血丝布满两眼,甚至想冲上前扑向阙允神。
「做戏的人,是你才对吧?」阙允神反手将她护在身後,问道,语调依旧淡漠,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在这里!」背後突然传来的呼叫声吓到季薇,她转过头,就见数辆警车不知何时已驶在不远处的路旁,一批员警直向他们跑来,其中领头的在发号施令。
为什麽会有员警?她愕然,直觉望向挡在面前的宽大背影。
看不清他的表情,麦色大手牢牢地包覆著她的,不留半点空隙,透过指掌,传递著烫热的温度,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淌流全身,让她放松起来,虽然两肩还是疼痛得很,但已不再忧心。
她相信他。刹那间,这念头闪过,她不再质疑,也没有惊讶,就这样全盘接受了,因为这男人,对她的感情就是如此的直接不造作。
同时,言牧之也发现员警的包围,眼看季薇就躲在阙允神身後寻求庇护,强烈的恨意及嫉妒迅即上涌,愤恨的目光直射向阙允神,是他!是他破坏他的计划、毁去他拥有的一切!
「是你!又是你对不对?你早有预谋的!」他发狂似的骂著,不顾一切地冲前,在附近伺机而动的员警把握机会,合力抓住他,虽然他耍狠地挣扎,但还是敌不过数人的力量。
当员警为他扣上手镣离开,途经阙允神身旁时,言牧之红著眼,忽尔笑著说:「即使你找人关了我又如何?小薇喜欢的人是我,你永远都不会得到她的!」
「别说这麽多废话!」员警道,赶快押著他离开,但言牧之狂妄的笑声还是一直没走远,在原地,不迭地萦绕徘徊。
小薇喜欢的人是我。
你永远都不会得到她的!
墨般的眸沉下,阙允神如石雕般站在原地,手渐渐紧握成拳,一阵凝肃的氛围聚合。
「你怎麽了?」季薇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不妥,轻问。
下一刻,她的人马上被扯著往外走,他半声不吭,仅紧绷著脸拉著她,离开巷子,飞快地穿越大楼的升降机大堂,搭乘升降机上楼,中途遇见主管同仁,欲向他打招呼,都被他的冷脸骇到,僵立不动,以为自己做错了什麽事。
「你到底怎麽了?」她边问,边迈开脚步追上他的速度,虽然他的力度不强,但被他握著的手腕仍开始酸痛起来。
他带著她通过顶层的走廊,不管外头秘书的呼唤,直接推开办公室的木门,再重力「砰」一声关上。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是怎麽一回事,他便旋过身,将她的背按压在门板上,以身形的优势困住了她,直视她的黑眸让人有种螫人的刺痛。
「你……早知牧之回国了吗?」她不习惯这样的他,只好找话题打破这窒闷的气氛,殊不知却带来反效果。
他倏地迫近,两人的身躯贴近得极为亲密,她能感受到他强烈幅射的怒焰,正熊熊燃烧著。
「你还喜欢著他?」刻压在门上的五指渐渐收紧,阙允神语带嘲讽,「那麽关心他?还对他念念不忘吗?」
「你凶什麽凶?该凶的人是我好吗?」她挺直腰板,上仰的脸容有著相当的不悦,「我还未跟你算帐,这回以我当诱饵是什麽意思?你分明是知道牧之回国的消息!」上来的路程不算短,足够让她思索前因後果,员警抵达的速度快得可疑,肯定是早有准备,他早预料到牧之会先来找她。
「所以我才说来接你,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他皱眉,语气仍甚不善。就是收到言牧之秘密回国的消息,才掌控她每天的行程,以免她受伤害,难道她以为他这阵子閒著没事找碴吗?
闻言,她更是生气,玉指戳向坚实的xiōng膛,虽然硬梆梆的像石头,她还是照戳不误。「对,我本来就不是安分的女人,你是不是後悔了?」
「後悔的人是你吧。」他撇撇唇角,淡道。
「你这是什麽意思?」正忙於攻击他的食指收势,她抬眸,诧异地问:「你以为我还喜欢牧之?」
「哼嗯。」他不置可否,利眸却紧盯著她不放。
「你……你以为我谁都会嫁吗?」食指弓起,这次她换以拳头搥他,「牧之不要我,世上喜欢我的男人还大把大把的等著我青睐,你以为我爱自虐所以才嫁你的吗?我喜欢牧之的话刚才看到他就跟他离开了,你以为你还能逞英雄吗──」
「把话说清楚。」虽然她的花拳绣腿他还不放进眼内,但他还是制止那只小手的狂乱举动,这一握,原本藏在掌心的指环「-当」落地。
他认出了这只指环,黑眸扫向她。
「这是牧之的婚戒。」她落落大方地道,感受到腕上的手劲,续说:「他用这只指环引我走进巷里头。」
他不语,静睇著她,不晓得在想些什麽。
季薇深吸口气,轻声开口,「我曾经喜欢牧之,他温和有礼,待人至诚,头脑聪明,基本上是我的理想对象,而事实上,他真的对我很好,从来都不会惹我生气。」她趁机睨了他一眼,才继续往下说。「可因为他不曾惹我生气,我才明白,他只是我的理想,我喜欢符合理想的人,但真正能牵动我情绪的、真正让我爱上的,却不是他。」
缓缓的,他松了手劲,怒气亦逐渐褪去。
她踏前一步,埋进他厚实温暖的xiōng前,「我只会嫁给我爱的人。」
会长说的对,假若她不爱那个人,即使丢了面子、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她都不会嫁。
阙允神的反应是一把拥住她,以巧妙而不会伤害她的力度环著她的腰,像是在珍惜尊贵的搪瓷娃娃,他的这些小动作,她都一一感受到其中的意义。
这男人啊……她怎麽能不爱上他呢?
「那你呢?」他的沉默,让她愈想愈不对劲,怎麽被他套出话来了?
「什麽?」他挑眉问。
「说你爱我啊!」没道理她讲了他却可以缄默以对,不公平!
他虚应,只抱著她不放手。
「喂!说啊!」她又开始以纤指攻击他,「会长说你爱我的,你敢否认吗?」
他咕哝了一声,快得教人来不及听他究竟在说什麽,她乾脆抓著他的衬衣,「你说什麽?」
「闭嘴。」话毕,大手按著她的後脑勺,俯首吻住了她的追问,再多的话语,也尽没入愈来愈失控的吻之中,化为满室的旖旎。
他不是言牧之,不会温言软语,体贴关怀的那一套。
那个黄昏,一个漂亮、有点火爆莽撞的女生闯入他的人生,为他捱了一棍後,他便起誓,要变得更强更厉害,足以撑起一方天地。
他,不当她的骑士。
他要成为她的国王。
《国王驯服女王》 (完)
the tale still continues……
罗勒国小附属幼稚园。
橘黄的日光西斜,掠过门外接送小孩子下课的家长,映照在闸门後的玩乐设施和沙池上。距离下课时间尚有约五分钟,此时,宁静的马路由远而近地传来了一阵马达声,眨眼之间,一辆火红色的跑车霎地停在众人跟前。
驾驶座的门被推开,高頫窈窕的身影立现,季薇身穿真丝高领宽袖衬衣配黑窄裙,充分展现出她姣好的身材,让站在人行道上的男女皆看得目不转睛,她随手带上车门,匆匆走进幼稚园内,精致美丽的脸上带著一丝紧绷。
「那是谁啊?」某位妈妈问,不曾在幼稚园中看过这麽亮眼的女人,那豔丽的外表不像教师,但说是家长,又没那种贤良淑德的气质。
「那是中班阙梓妤的妈妈啦!跟我二儿子同班,平常都有佣人来接小孩下课的。」
「瞧瞧她的裙子多短!衬衣的领口也开太低了吧!当妈的人都这麽不检点……」年纪比较大的欧巴桑毫不掩饰她的不屑。
「看起来就是不安於室的女人。」另外不知打哪来的妈妈插嘴。
「我想她是被包养的。」
「对,那辆车多气派啊!肯定是哪个富翁送的,现在的女人都爱慕虚荣啦!」
「啊……也对。」不过她真的很漂亮。最初发问的妈妈目送季薇的背影,在校长室门关上後消失。
然後,嘈吵的叫声欢呼声纷至沓来,各班的小孩子由导师带领走出来,家长们都顾著接小孩、提他们的袋子,渐渐的忘记了刚才发生的小插曲。
「不准你这麽说我妈咪!」白嫩的小手用力地推撞眼前高她半个头的小男生,眼眶红红的,高声骂著。
「哼哼,我就是要说!」男生扮鬼脸对她说,不放她的小拳头在眼内。
「李世强!」年近半百、面貌慈蔼的女校长难得正色起来,「你们不能打架!」
「我没有打架啦!是她打我啊!」男生叫著。
「谁教你说我妈咪!你该死!该死──」她持续用软绵绵的小拳头打他,他跑,她就追,在狭小的校长室里乱成一团。
「看吧!校长,是她打我啦!」
「阙梓妤!」木门被打开,清脆严厉的嗓音突兀地响起,小女生认出了嗓音的主人。
霎时间,原本混乱嘈杂的校长室静下来,你追我跑的两个小孩顿住,小女生的拳头也不敢挥向男生的xiōng膛,校长则在摇头叹息。
季薇在背後带上门,双手环xiōng,美目凝视承袭父母样貌的漂亮女生,阙梓妤晓得,那其中隐藏著很重很重的怒气。
这回妈咪真的生气了。
阙梓妤收回小拳头,缓缓地、蹑足走近,澄亮的水眸仍泛红,那无辜害怕的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让人不忍苛责。
「……妈咪。」她小声唤道。
「为什麽要跟同学打架?」
「阙梓妤跟李世强有点误会……」校长欲开腔解释,却被她制止。
「说,为什麽要跟同学打架?你答应过我什麽?」季薇转向女儿,问道,口吻不凶,却很认真。
「那、那是因为……」阙梓妤扁扁嘴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说妈咪你的坏话!」胖胖的指头比向那个态度很跩的男生。
季薇听罢,脸色软化,蹲身与女儿平视,伸手把她拉到身前来。「乖,跟妈咪说说这是什麽一回事?」
「他、他说妈咪是被包的,说我不知道爸爸是谁,我明明知道啊!爸爸每天都跟我说晚安故事、亲亲脸後才睡的,他说我说谎!我没有啦!他又说妈咪是不好的女人,我讨厌他!」她哭倒在母亲怀里,指责著。
「乖,妈咪知道这不是小妤的错。」她悄悄在女儿耳边说:「妈咪跟你说对不起。」
「很抱歉,我也不晓得李世强从哪里听来这些说话,真的很抱歉!」校长连忙鞠躬道歉,季氏基金可是国小及幼稚园的赞助人,万万不能得失!
「那是我妈妈说的!」李世强不觉得自己有错,撇嘴道。
「李世强!」校长喝道。
「叩叩。」敲门声传进,校长应声,握著门把踱步进来的阙允神迅速地环视一室,落在妻女身上的眸光较为柔和,而换到小男生时,柔色瞬即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漠和犀利。
李世强仰看眼前的男人,他一身的黑,比他的胖爸爸还要更高壮,而且浑身散发著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气息。
「阙先生。」校长有点诚惶诚恐。
「不好意思,方才在门外都听到了。」阙允神这麽说,却不见他有半分歉意,而後看著小男生,问:「是你说我的妻子及女儿吗?」
「是……是又如何?」李世强有些怯,却还是直认不讳。「你是谁?」
「我?」朗眉一挑,他道:「我是阙梓妤的爸爸,每天都跟她在一起。」
李世强呆愣著,他还真的首次看到阙梓妤的父亲。
原来她真的有爸爸。
「爸爸。」阙梓妤呼唤父亲。
「现在你看到了,以後别再说我女儿及妻子的不是。」阙允神说罢,便转身,走向她们,从季薇手中接过女儿,以臂弯当作女儿的椅子靠坐著。
「不会的,以後都不会发生这种事。」校长马上承诺,并催促男生,「李世强,快点道歉。」
「……对不起啦!」他不情不愿地说著,心底仍不相信妈妈告诉他的都是假的。
「再见。」季薇朝校长颔首,淡瞥男生一眼,便跟在丈夫後头离开。
夕阳照落在走廊上,将一家三口的剪影融在一起,他们缓缓走著,接送的家长们都看见了他们,尤其是方才有份说季薇的,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爸爸,你怎麽来了?」
「今天早下班,来接你不好吗?」
「好!」阙梓妤笑得好开心,抱住爸爸的颈项,也朝她亲爱的妈咪笑。
「小妤,别理你同学说的话,知道吗?」他认真地告诉女儿。
他知道,季薇并不符合世俗的贤妻标准,她太豔丽妩媚,生过小孩後更是有种魅惑的温柔,她不会煮饭做家事,只懂打理家族事务及应酬,但她不曾忽略小妤,更将心力放在家里,努力建构最幸福的环境。
尽管她看起来不像是贤慧的妻子,但他就是该死的爱极这个女人,婚前婚後亦然。
「知道。」她重重地点头,「我知道李世强就是在说谎!爸爸跟妈咪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咪。」
「老公。」季薇微笑著唤他,他回过头,投以不解的眼神。
现在你看到了,以後别再说我女儿及妻子的不是。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别人的谈论,她其实并不在乎。
甜言蜜语,想怕这辈子也不能指望从他口中说出,但他不经意流露的情感,对她及对女儿的爱,每每教她心悸不已……身随意动,她倾身,轻吻他的唇。
「我爱你。」
他不语,一手圈过她的腰,仅将那个轻浅的吻延续,吻得更深更深,像是在代替他埋在心底最深刻真切的感情,化为无声的言语──
我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