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第48卷)
第八章玉女芳心——
长安变为漫天雨粉的天地,远近街景若现若隐,模糊不清,满盈着水气的丰富感觉。
一老一少分别代表他们时代出类拔萃的两大高手,就在如此一个晚上,沿永安渠漫
步于融融的雨夜下。
徐子陵叹道:“邪王是否又要来杀我?”
石之轩容色平静宁和,一派宗师级高手的风范,淡淡道:“一错焉能再错,上趟幸
好我悬崖勒马,唉!子陵可知我每出一招。均要经过内心强烈的斗争,也幸好如此。方
没致铸成大错。”
徐子陵听得倒抽一口凉气,若他所言属实,那上趟他能保住小命,并非因石之轩伤
势末愈,而是因石青璇,他唯一的破绽。
可是他怎知石之轩现在是说真话还是假话,他面对着的会是个只有一个破绽的石之
轩,也可能是全无破绽的石之轩。
石之轩露出一丝微笑,道:“于陵在长安必有非常重要的事,才会置青璇不顾,恋
栈不去。”
徐子陵心叫救命。石之轩智比天高,如给他识破他们的诛香大计,后果不堪想象。
徐子陵岔开道:“我有一事始终大惑不解,想请前辈指教。”
石之轩点头道:“可随便说出来,横竖尚有点时间。今晚确是一个不寻常的晚上,
将有人会流血。”
徐子陵一阵心寒,石之轩说及别人流血这类事,就像闲话家常般的普通平常,显示
出他冷血的本性。
徐子陵皱眉道:“邪王是否会以杀人为乐呢?”
石之轩讶道:“你大惑不解就是这件事?”
徐子陵叹道:“我大惑不解的是另一件事,就是你为何会认定我和令千金青璇小姐
似是将要谈婚论嫁的一对爱侣,事实上我和青璇小姐纯是普通的朋友。”
石之轩停步,负手立在永安渠旁,凝视对岸烟雨凄迷的夜景,双目涌出深刻的伤感,
缓缓道:“我石之轩是过来人,怎会看错?你就像当年遇上碧秀心的我,不住骗自己。
除非你能狠下心一辈子不到幽林小筑,那我石之轩才不能不承认在此事上看错。”
目光朝徐子陵投去,柔声道:“我曾在暗里偷看她,她就是她娘的化身。而你见到
青璇,就像我见到秀心,你的感受我怎会不明白。告诉我,子陵你第一眼看到青璇时有
什么感觉,可否坦白点说出来?”
徐子陵作梦没想过石之轩竟会和他大谈心事,在如此一个雨夜。身上衣服快要湿透,
雨点凉凉的落在脸颊上,却蛮舒服的。
他对石青璇的第一眼是一笔胡涂账,究竟那一眼才算他望她的第一眼,或者那是骤
看她背影的一眼?又或者是中秋之夜在成都隔街看到她展揭一半脸庞的那一眼?
徐子陵一震道:“她在我们最后一次的碰头,始肯让我看她的真正容貌,所以我不
知道那一眼看她算是第一眼。”
石之轩苦笑道:“青璇啊?你可知天下的男儿都是蠢钝的,谁能了解你的心意呢!”
徐子陵愕然道:“邪王是什么意思?”
寇仲先到司徒府取井中月和换上夜行衣,还差一刻才是初更,正庆幸尚有点时间可
在侯希白回来前与徐子陵研究杀石之轩的大计,因有侯希白在旁将不方便说话。
岂知等着他的非是理该比他早回来的徐子陵,而是婠婠。他先把面具脱下,始入屋
见她。
这诡秘难测的美女赤足靠宙而坐,一副玉脸含春的迷人样儿,不认识她的肯定要晕
其大浪,寇仲却是无名火起。
婠婠见到他不友善的神情不禁黛眉轻蹙幽幽道:“我又在什么地方开罪你少帅爷?”
寇仲在她旁隔几坐下,沉声道,“你怎知今早来的是商秀询?”
玉容转冷,不悦道:“你凭什么说我晓得来的是商秀询?”
寇仲怒道:“还想狡辩,若你不晓得来的是商秀询,怎会故意遗下香气,累得我和
陵少一场胡涂。”
婠婠脸色微变,露出思索的神色,旋又回复冷静,柔声道:“我不和你争论这类没
意义的事,你是否再不愿和我合作呢?”
寇仲心中却在思索她刚才的神情,那是从未在的据馆玉容出现过的,什么事能对她
产生这么大的震撼力,是否与她的天魔大法有关。由于在修炼上出了问题,才会留下香
气。难道他们真的错怪她?沉声道:“很抱歉!我们没有可能合作下去,我们和你的屡
次合作,没一趟有好结果的,今次焉会例外。”
婠婠轻轻道:“少帅可知一事?”
寇仲苦笑道:“说吧!还要耍什么手段?”
婠婠凝望着窗外的雨夜,温柔的道:“婠儿对你寇仲忍无可忍,决定杀死你。”
寇仲失声道:“什么?”
石之轩道:“随我来!”
沿渠飞掠,忽然跃落泊在岸边一艘快艇上,徐子陵无奈下紧随其后,落在艇后坐下。
石之开似乎对永安渠特别有好感,这是徐子陵第三趟和他佯游永安渠,直觉感到对
方暂时没有恶意。
在这肯定为魔门第一人的绝顶高手徐徐摇撸下,快艇沿河往跃马桥和无漏寺的方向
缓缓驶去。
细雨丝丝似银线的洒下来,漫空飘曳,河渠灰幢幢的,沿岸的树木变成朦胧的黑影,
两岸的灯火化作一团团充满水份的光环,与风雨溶为一体。
石之轩语重心长的道:“青璇为怕惹起男性对她的胡思乱想,向不以真面目示人,
上次她在成都不但让你看到她的容色,更在你旁亲奏一曲,她对你的情意是昭然若揭,
子陵说你是否愚钝?”
徐子陵心中大凛,想不到他对女儿和自己的事如此清楚,另一方面心中却不以他的
话为然。在他的感觉里,石青璇只因感谢他仗义帮忙,加上是最后一次见面,故对他特
别恩宠,其中或涉及一丝男女间的好感,却非如石之轩说的是“示爱”的行动。
他的心儿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不能控制的驰想着当日迷人的情景,和石青璇相处时,
时间像失常般转瞬飞逝,但她每一个动人的表情神韵,仍可清晰地在他脑海逐一重演。
石之轩伤感的声音传人他耳内道:“我选在成都培育希白,是为接近青璇,可以不
时偷偷去看她。每当我心生恶念,会立即离开,但当我想念她时,忍不住又要到成都去。
唉!那种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
徐子陵呆看着他,至此才明白为何他会把侯希白变成个多情种子,因为他每次到成
都,他正值是那深情自责的石之轩。
忍不住道:“经历过这么多事.前辈为何仍不能从斗争仇杀的噩梦中醒过来?前辈
说自己会心生恶念,那表示前辈心中仍有善恶之分,既是如此,何不弃恶从善?”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我石之轩自出道以来,从未有人像子陵般当面教训过我。我
刚才说的恶念。是针对青璇而说的。斗争仇杀,自古已然,从没有间断过,以后仍会继
续下去,那是人性,不算恶念。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来劝我为何却不去劝寇仲和
李世民,他们自有其理想,我石之轩亦有我对圣门的理想和使命。我们数百年来不住受
所谓正统武林的欺压和排济,只能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现在机会终于来临,有志者岂
肯白白错过?”
接着漫不经意的道:“子陵有没有兴趣看我杀几个人?”
徐子陵愕然道:“你该知我的答案,邪王不怕我拦阻吗?”
石之轩微笑道:“你该欢喜看到我杀这些人的,更不会擅加拦阻,因为在你心中他
们都是该死的人,在我心中亦如此。”
徐子陵沉声道:“是谁?”
石之轩油然道:“就是大明尊教的人,我对他们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很有好奇
心,不杀人强抢,他们肯乖乖献上给我过目吗?”
徐子陵心中一震,想不到大明尊教的人也到长安来,且知道自己唯一的选择是随他
去,因伯他要杀的人中有段玉成在。
婠婠起立朝后进方向走去。
寇仲跳起来在她身后奇道:“你不是说要杀我吗?为何却要入房睡觉?”
婠婠背着他止步,轻叹道:“我不是去睡觉,而是离开。刚才的两句话,在我心中
早说过多遍,到现在终说出口来,舒服多哩!”
寇仲皱眉道:“你终肯招认,什么合作诸如此类全是骗人的。”
婠婠仍以粉背对着他,淡淡道:“是的!全是骗你。唉!寇仲你可知自己已成我圣
门最大的敌人,一旦让宋缺与你的少帅军合并,我们多年苦心经营的成果,大有可能尽
付东流。我想杀你,石之轩也要杀你。我和石之轩的分别是我对你有特别感情,所以故
意任你出言羞辱,到我忍无可忍时出手把你杀掉。”
寇仲哑然失笑道:“最后这句话若由石之轩说出来是理所当然,但你婠婠嘛?却还
是差一点资格。”
婠婠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像在嘲弄他的自信,也似在笑他的无知,平静的道:
“没有了寇仲的天下绝不有趣,可是别无选择,以后只好凭自己的力量去对付石之轩。”
“锵”!
井中月出鞘的同一时间,婠婠旋风般别转娇躯,一指戳出。
寇仲尚未有机会劈出井中月,竞生出要往左侧倾跌的骇人感觉,以他临敌的冷静自
信,亦要大吃一惊,晓得自己甫动手立陷下风。
婠婠确如徐子陵所说的练成天魔大法的最高层次,即使以往对上祝玉研,也没有这
种身不由己的可怕情况。
她的天魔气场在她出指前已布成,将他完全笼罩,令他尚未真正与对方交锋争胜就
缚手缚脚,有力难施。
寇仲往后飞退,天魔气场忽然化成十多股劲气,像无形有实的天魔飘带般四面八方
朝他缠过来。
如此魔功,骇人至乎极点。
婠婠却像在施演天魔妙舞,配合其无懈可击的花容体态,探指迈步,无不充盈舞蹈
的动人感觉,而每个动作均妙至毫级,内中暗藏杀着,把至美和至恶融合为寇仲一个旋
身,凭本身的护体真气“挣断”婠婠气带的纠缠,摆出不攻的架式。婠婠这戳来的一指
封死他所有进攻的路线,令他攻无可攻,唯有退守。
婠婠微笑道:“实力是否够资格的最佳答案,我圣门绝学博大高深,岂是你寇仲所
能想象。”
指化为掌,另一手从袖内探出,两手掌心相向,接着翻飞蝴蝶般在细窄的空间互相
缠绕追逐,始终是掌心对掌心,其动作曼妙精采,变化层出不穷,看得人眼花了乱。
寇仲却是全神戒备,婠婠正不住迫近,笼罩他的天魔力场则疯狂地增强,而他却仍
看不破她的手法。
婠婠终青出于蓝,超越“阴后”祝玉研,成为石之轩外他们另一劲敌。
忽然全身一紧,原来似守似攻,攻守兼备的“不攻”惨然从活招变成死招,就这样
给婠婠透过力场破掉他的“不攻”。
寇仲心中叫槽时,婠婠那对纤美柔嫩的玉手消失不见,缩回袖内。
衣袖倏地胀满:照面往寇仲拂撞过来,似直线强攻,又似弯弧攻至,难测难挡。
同时四周的天魔劲气化为向中心收缩,压得他护体真气似欲破碎,耳鼓贯满气劲呼
啸的可怕尖音,有如置身在暴风中,再无法如平时之行动自如。
寇仲狂喝一声,井中月朝前疾击。
徐子陵随石之轩逢屋过屋,弃舟登岸后来至城东南青龙坊的一所大宅正门前。
石之轩神态悠闲,微笑道:“大明尊教的人非常可恶,竞敢趁我病重之时入侵中原,
什至离间我和虚彦,罪该致死,对吗?”
徐子陵趁机问道:“谁是大明尊教的大尊?”
石之轩不答反问道:“子陵以为是谁呢?”
徐于陵道:“是否许开山?”
石之轩笑而不答,直抵大门,若无其事的道:“破门后我见人就杀,鸡犬不留,子
陵有什么意见?”
徐子陵叹道:“邪王有否想过其中有些是无辜的人,例如是在长安聘请的侍女,又
或一些不值邪王出手的跑腿喽罗?”
石之轩摇头道:“所以去争天下的是寇仲而非你徐于陵,大明尊教绝不容外人混在
他们之中,且今趟到长安来的均是该教的核心人物,你知否他们为何到长安来?”
徐子陵无从揣测,摇头表示不知道。
此时初更刚过,细雨纷飞下,大街小巷不见人,家家户户乌灯黑火,大部分人处于
寻好梦的当儿。
石之轩柔声道:“菩萨重掌权力,大明尊教又在拜紫亭一事上开罪突利、领利、塞
外再无容身之所,现在他们唯一可侍者是在我们中土建立的一点根基。辟尘那蠢材不知
自爱,欲借大明尊教扩展势力,让大明尊教在中土发展,实是愚不可及。要清除杂草,
必须把草连根拔起,我若手下留情,最后受害的不单是我圣门,还有中土的百姓。”
在这一刻,徐子陵感受不到石之轩的邪恶,他只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所有行动均经
过理性的深思熟虑。
徐子陵道:“邪王仍未说出他们到长安来的原因。”
石之轩晒道:“当然是为传教而来,目的是要在长安建立大明寺,让善母莎芳能名
正言顺的在这伫立足生根,借宗教扩大影响。”
徐于陵皱眉道:“李渊岂容他们胡作非为?”
石之轩道:“大明尊教在中土并无彰显的恶行,其教义简而不繁,容易吸纳新血,
加上有人穿针引线,成事的机会极大。所以我必须以雷霆手段,一举把大明尊教摧毁,
当是我石之轩向圣门各派系发出的警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徐于陵道:“谁在穿针引线?”
石之轩淡然道:“穿针引线的何止一人,可以告诉你的是李渊的新宠母凭子贵的董
淑妮,所以这亦是向虚彦发出的警告。”
说罢双手按上正门,默聚玄功。
徐子陵道:“这么说,邪王统一圣门的大业进行得并不顺利。”
石之轩从容道:“恰恰相反,事情变得愈来愈顺利,我们圣门中人只讲利益,当他
们看清楚臣服于我是他们最大利益时,圣门统一大业思过半矣。”
运劲一吐,“卡嚓”一声,门闸分中断开,掉往地上,际此夜深人静,发出两响清
脆的碰击声。
门分。
石之轩负手大步闯进门去,就若临门索命的魔王。
徐子陵记起他早先说过的话。
“今晚有人要流血了!”——
文学殿堂赤雷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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