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允并不知道金全道为何和他再次谈论出身问题,和金全道的激动和兴奋相比,他表现出异乎寻常的镇静,仿佛所谓的上品和下品,或是世家和寒门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称谓罢了。
从小到大,老妈虽然规矩众多,要求甚严,但从来没有向关允灌输过所谓的上品和下品的区分,更没有告诉他世家和寒门的天壤之别,也正是在老妈的精心培养下,关允以出身寒门的卑微身份,却不管是礼仪、诗书还是才能以及个人品行,丝毫不比从小花钱无数请名师教导的世家子女差上分毫!
甚至在谦逊、平和和为他人着想等品德上,关允比大多傲慢的世家子女强上何止百倍。而且关允凭借自身实力考取京城大学,又在孔县浮沉一年,坚韧不拔百折不挠,以他现在的上升势头和人生积累,不必再多一个世家出身的身份,一样可以乘风破浪。
关允在老妈的影响下,在老容头的引导下,骨子里种下的是平民情怀,对于所谓的世家子弟的身份,并不在意。而此次京城之行,更是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世家宁有种乎的逆反思想,或许有一天会冲天而起,长成一棵足以影响国家大势的大树。
“金伯伯……”关允微一思忖,一脸平静地说道,“妈妈和小妹的事情,我听说过一些,容伯伯的身世,我也猜到了一些,但我姓关。”
关允的声音不大。也没有起承转合,只是淡淡地陈述了一个事实——他姓关,一句话说出,金全道脸色顿时大为动容。
关允……好一个上品寒门的年轻人,只用一个姓关的回答就明确无误地表明了心迹,关成仁出身平民,他是关家后代。不管世家的母亲和小妹,也不管京城第一世家容家曾经的掌门人容半山,他只是一个姓关的农家子弟!
金全道心潮起伏。竟是险些一时心神失衡,第一次,他被关允这个波澜不惊的年轻人震憾了。也第一次以长辈爱惜晚辈的目光看向了关允,心中了除了喜爱,还是喜爱。
金全道之所以一上来就以流落民间的上品寒门形容关允,也确实是他今天和容半山的见面,受到了不小的触动。
三十年未见,故友重逢,在老人家的病床之前,当金全道再次见道纵使相逢应不识的容半山时,三十年的岁月呼啸而过,当年意气风发的容半山已经垂垂老矣。尤其是他微弯的腰和沧桑纵横的脸,见证了几十年颠沛流离的岁月风霜,他差一点老泪纵横,当场失态!
只是老人家卧病在床,不是他和容半山相认的场合。他只好强压心中的情怀,向容半山投去了饱含问询和大有深意的一瞥。只可惜,容半山只是回应了他一个淡如秋风的眼神,仿佛三十年的岁月,只是昨天和今天的间隔一般。
围绕老人家病床之前的,还有容家的容一水和容相连。相比金全道只是淡如秋风的眼神待遇。容一水和容相连身为容半山一母同胞的兄弟,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容半山甚至都没有多看容一水和容相连一眼,从容一水和容相连迫切却微有窘迫的表情让金全道心中瞬间明白了什么,原本他以为容半山题字中的一句——高歌一曲重上路——是指要重回京城,重新执掌容家,现在才知道,是另有所指。
容半山原本就没有打算认回容家,否则,他也不会对容一水和容相连视而不见,也更不会选择在老人家病床之前和容一水、容相连相见,显然在之前,容半山并没有先回容家和容一水、容相连见面。
金全道回想起容半山出京之前和容家一刀两断的传闻,又亲眼见到容一水和容相连与容半山面对面却不能相认的场景,他就愈加肯定,容半山此次进京,只为看望老人家而来,并非想要认回容家。
那么容半山的高歌一曲重上路又是何意?难道是……金全道心中蓦然一道亮光闪过,莫非容半山暗示要重新扶植一人,重新创建一个世家出来?
以容半山的不世才学,如果他真心扶植一人,在短短几十年之内再创立一个庞大的世家,不是天方夜谭,而是大有可能。
容半山想扶植谁?不言而喻,必是关允!
关允虽有一个平民的父亲,却有世家出身的母亲,而且他从小家教极严,一举一动符合世家子弟的规范,同时又有足够的官场智慧,他所欠缺的就是机遇,以容半山的不世才学再加上关允的天纵之才,哪怕不借助容家的势力和母邦芳身后世家的力量,也完全可以迅速地壮大成长。
但如果容半山真正想要扶植关允成为新兴的世家代表,也必须要有京城五大世家其中一两家的支持才行,否则,有可能在壮大之前,就会被几大世家的联手打压而夭折。
金家……就是容半山为关允的成长之路拉拢的第一个世家靠山!
至此,金全道才算猜透容半山的真正用心,心中说不出来是庆幸还是无奈,庆幸的是,金家接纳了关允,无奈的是,他精心钻研了多年的书籍,又在京城高官在坐,最终还是比不过流落民间并远离政治中心的容半山的智慧,容半山真是达到了学究天人的大成之境不成?
最后老人家的病情虽然没有转危为安,总算度过了危险期,但前景依然不很乐观,众人忧心忡忡地从病房出来之后,正在议论刚才的陌生老者是何人时,金全道才想起应该拉过容半山说上几句话,四下一看,容半山却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身影。
再看容一水和容相连四下寻找的迫切神情,金全道就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容半山此来京城,一为和故人见面,二为关允铺路,除此之外,认回容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是以金全道回到金生丽水之后,一直琢磨怎样点醒关允,或是看关允是不是知道容半山的精心谋划,想来想去,他就以流落民间的上品寒门来形容关允,想知道关允有没有跻身到世家豪门之列的雄心。
不想关允不为所动。
“关允,你是不是知道容半山当年为什么离京,又为什么三十年不回京城?”金全道不信关允不想知道容家的秘辛,也不信关允真的不想以世家子弟自居,“你想不想知道你的母亲母邦芳究竟出身哪个世家?”
“我是很想知道。”关允诚恳地说道,“不过我只想听容伯伯和我妈亲口说出来。”
一句话又堵住了金全道想要借机试探关允的路,金全道无奈地摇头一笑,好一个关允,有原则有立场,还真是小瞧了他,这么一想,他心中豁然开朗,不再试探关允对平民身世和世家出身的心态,决定暂时再瞒下他对容半山有意扶植关允发展壮大成为一支世家的猜测,上前拍了拍关允的肩膀说道:“你的想法很好,记住一点,以后每一步,都要三思而后行,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谢谢金伯伯教诲。”关允虽然没有猜透金全道找他谈话的出发点是什么,却又多少猜到和金全道见到了老容头有关。
“早些睡吧,再送你一句话,和你共勉。”金全道十分赏识地冲关允点点头,“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
回到房间,关允仍然沉浸在和金全道的对话之中,以金全道的身份,和他的一番长谈绝对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有感而发,不过关允总感觉金全道的话意犹未尽,似乎该表达的意思没有表达清楚,也许是有所顾忌,最终没有把话说完。
不管了,关允已经习惯了身居上位者说话藏头露尾的风格,该他知道的真相,到时就会知道,人在官场,不去刻意打听不该知道的事情,是基本素养。
金家客房众多,齐昂洋和苏墨虞住在西厢——李梦涵晚饭后回去了,还好,齐昂洋要到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关允则被安排在了东厢。
所谓东床快婿,正是此意。
关允的房间不小,干净、整洁又温暖如春,躲在宽大的双人床上,他一时难以入眠,明天就要返回黄梁了,京城之行接近了尾声,收获不少,遗憾也有不少,正是人生不会完美总有一丝缺憾的真实写照。
春节算是过完了,年后的黄梁局势,也该大开了,关允思前想后,慢慢困意袭来,半睡半醒之际,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金家的客房都是平房,大门是对开的木门,很有古风,但相应的,开门的声音就吱吱作响。关允跳下床,来到门前,悄然拉开一条门缝,吱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差点吓他一跳,不由他自责不够淡定,又不是偷情,慌张什么?
门外是穿着睡衣的金一佳。
门一开,金一佳带着一股冷风就扑进了关允的怀中,她柔体如酥,温香如玉,上来就紧紧钩住了关允的脖子:“关允,我要送你一个天大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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