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于爱军去北边工地修路,他领着十几个人已经干了一上午了。 王金凤独自在家,电话铃被一个陌生号码叫响。王金凤站在电话机旁,看着显示屏上那个陌生的号码,脑子里显出杨本忠一张皮笑肉不笑的(王金凤现在就是这样看待杨本忠这张笑脸的)长瓜子的灰白脸。
“喂……”王金凤没有好气地说。
“王村长吗?”果然杨本忠的声音。
“我是。”
“难道你忘了吗?你今天应该来砖厂的。”杨本忠毫不客气,用吩咐的口吻说话。
“我没有忘,我……”王金凤正要实话实说,忽然一个闪念掠过脑际,她转而客气说,“我钱没筹够呢。”
“唔……拿这么一点钱要这么费事吗?”
“这不是集体采购吗。要是我自己出钱买设备,那么一点钱,我还需要这么费事吗?”王金凤轻松地说。
“那是……”电话里杨本忠的声音有所亲密。“你不是村长吗?这么一点钱你还说了不算?安排财务一笔打过来不就完事了。”
王金凤心里冷笑一声。
“我是刚刚被选上村长才两个月呢,村里的大事情还是要书记说算,我做不了主呢。”王金凤声音甜美,有些撒娇的意思。“上次我回来以后,书记因为我交押金的事很不满意,狠狠批了我一顿。”
“怎么会这样?”杨本忠的口气有些焦急。
“他说我没有擅自做主的权力呀。”
“唔……”杨本忠哧哧笑起来,“你的这个书记可真够小心眼的,区区两千块钱,至于吗?”
“他是因为我没有电话商量他。”
“你是村长呀,哪里就不能做主呢?”杨本忠的嘲笑改作气愤。
“杨厂长,你看可不可以通融几天,我做做我们书记的工作……”
“这……”
“杨厂长,你看,那点押金算得了什么,对于一个村集体来说,丢也就丢了,没人会心疼的。关键是,我希望买下那套设备,依靠创办村办工厂来提高我的威信。现在书记是不同意,可是我会让他同意的,这套设备我是志在必得。杨厂长,你一方面想办法把那套设备给我留住,一方面赞助我一下……”
“你是想依靠创办工厂取得实际权力,对吧?”杨本忠笑道,“你说吧,我怎么赞助你?”
王金凤一愣神,遇到知己一般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从她的心里消失掉。
“就是宽限几天……”
“这么简单?”
“是。”
“行啊,不过,如果你的书记一直不答应,你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吧。”王金凤重重地叹一口气,“最多三五天吧,如果书记实在不同意,我会电话告诉杨厂长的。那时候杨厂长的设备要卖就卖吧,我这里是不会忘记杨厂长对我的好的,那两千块钱,也算是给杨厂长的一个辛苦费吧。”
“你要努力……”杨本忠犹豫说,“你,有没有仔细观察,你们书记,是铁了心不要这套设备,还是另有原因……”他停下说话。
“杨厂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有别的心思?”
“你算猜对了?”杨本忠夸奖说,“你们书记做几年了?”
“八、九年啦。”
“这就对了。像他这种人物,心地不是太纯洁的。”
“杨厂长的话我听不懂呢。”
“这样吧,你先尽你自己的办法做这件事,一天时间,如果没有进展,你告诉我,我替你想办法。”
“那,好吧。”王金凤叹一口气,给人的感觉是很难很无奈的样子。
挂掉电话之后,王金凤拿起笔来写心思。自从那次在公路边上见到于长庆之后,王金凤忽然萌生了写日记的念头。在二十岁以前有过一段时间,王金凤写日记一年多,后来在恋爱期间,她又写过,但是都没有坚持多久。这一次她似乎是故伎重演,她在心里以为自己同样不会坚持太久。但是,从昨天晚上接到小宇的电话,王金凤抽空写了整整五页纸的日记。她下定决心要坚持住这个习惯,至少在自己担任村长期间,一定要把自己的心得体会写下来。这一次她在日记里除了清楚地标明日期、星期,还抬头看一下墙上一架老挂钟,把具体的时间也记下来。她在正文里写到:
早已料到会是杨本忠的电话。一接听,果然。原来打算直接告诉他我不要那套设备了。但是,对于骗子怎么可以以诚相待呢?我决定以谎言来对付他。他如果觉察,我们之间也就这样算了。电话之后,他仿佛没有意识到我在撒谎。当然,我也略微施展了一点女人特有的小法术。我感觉正是这些小法术起到了迷惑杨本忠的作用。也许我是自以为是,其实是杨本忠的贪心使然。但不管怎样,这件事看来没有完,而我的报复心空前强大起来。我该怎样实施报复呢?没有别的办法,不过是多浪费一点他的时间,能让他破费一点钱更好。对于这种人,我的善良是多余的。看见他那张故作斯文的面孔,我就厌恶,一想到他坑骗别人的手段的毒辣程度,我恨不能把他送进牢房。既然这样厌恶他,我又何必和他周旋?但我并不怕他。为了公平起见,还是让一切顺其自然吧,他如果太贪心,那就让我捉弄一回吧。我就把这当做一场锻炼。
对于自己的丈夫,她写到:
知道他想帮助我,虽然我也相信他,可是就村集体的一些事情我不能安排他去做,这是很无奈的。这一次,我是不能管那么多了。如果由于勘领人去修这条路,我根本就不会放心,而他也一定不会完成的很快,很好。这项工作交给爱军,我很放心。他不让我去工地,他是关心我怕我累着,还是别有企图呢?我看他还是另有目的。我看得出来,他是要证明一点什么。什么呢?他就像一个小孩子,喜欢把自己努力做出的成绩一下子拿出来给人看,然后看别人惊喜的表情。假如是这样,那么只能说爱军童心未泯,或者说……但我觉得,爱军是坚强起来了,这一次受骗对他的打击更大,毕竟在他认为他是一个大男人,不该如此的无能。他是要做出成绩给我看。他不希求我的惊喜,而是我的认可,我的表情郑重的佩服与喜欢。他真的是想替我分担辛苦的。是的,挫折对于人的成长是有帮助的。
对于她自己,她写到:
通过杨本忠这件事,我了解到这个世界不全都是美好,那怕你心怀善良也不行;我也学会并懂得了在彼此有较量的工作当中如何掌握主动权以及掌握主动权的重要性。在接下来的我与杨本忠的较量——假如有较量——中,我算是首先掌握了主动权,就是杨本忠需要依靠我来求取利益。但是,随着较量的开始,我会不会逐渐丧失掉这种主动权呢?也就是说,我再一次给杨本忠机会让他能够牵制我,欺骗我。他有着很好的心理素质,并与他的厚脸皮相辅相成,与之相比,他的智慧略逊一筹。他的笑很有分寸,既不会张嘴大笑,也不会消失到没有。不论是笑话你,还是奉承你,他脸上总是一副亲切而含蓄的表情,尴尬与莫名其妙不会出现在这张脸上,而他的笑装点了这种表情,使人误读为“尊贵气质”,进而以为他一定有着非凡的能力,并且因这能力做过异乎寻常的大事业。因此,你会去信任他,尊敬他,而他凭借着礼貌洒脱、深沉利落的言行举止,一双特殊大而灵活的不知窘迫为何物的眼睛,一身做工精良、质地考究的服装会坚定你对他的信任与尊敬,直到变成敬奉、敬畏……
为了报复杨本忠,王金凤找到于海,她把自己受骗的经过有所保留地告诉于海。在取得于海的同意之后,她让于海假装草帽村的书记。
“我会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杨本忠,也许杨本忠就会和你通电话。”王金凤推测说。
“我怎么回答他呢?”
“你就让他过来。”王金凤装作不加考虑的样子,实际上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他过来以后呢?”
“我们就让他住在县城最好的宾馆里,能多留一天就多留一天。”王金凤小孩子似的漫不经心。
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于海拿手指隔空点着王金凤,“我不和你去玩猫耍鼠的游戏。”
于海叔,你就帮我这一回吧。”王金凤女孩子似的双手握住于海的一只手,摇着说。
“这么没有原则的事……哎呀,我可不能参与。”于海摇着头,“有什么意思呢?我劝你也别去往这方面用脑了。你呀,怎么一下子变得像个喜欢淘气的小孩子。”于海笑道。
“于海叔,他是先骗了我和大娃呀。就算我不求你,难道你还不该为我和爱军打抱不平吗?再说,这种人你不去想办法治一下,将来他还不知要骗多少人。于海叔,你这是做好人好事呢。”
“我……”
“于海叔,你怕你的心思斗不过他?”
“不是这个原因,我……好吧,我就做一回‘太公望’,让这杨本忠愿者上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