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饭后,于嘉平电话把于海山叫过来。
“外面挺冷的,八成是要下雪了。”崔丽把于海山迎进来,进门之后于海山搓着手对坐在沙发上的于嘉平说,“书记吃饭了。”
“吃过了。嗯,外面冷吗?”于嘉平没有站起来,只管坐着。
“冷。”
“家里倒不觉得。”
于海山看了略皱着眉头想事的于嘉平一眼,没说什么。
崔丽沏茶过来,一脸的笑。于海山双手接住,然后坐到于嘉平旁边的沙发上。
“书记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叫你了?”于嘉平瞅一眼于海山。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今天晚上,就是书记不叫我,我也会过来和书记说会儿话。”
“说什么话?”
“我觉得,那女人弄不来设备。”
“哼,”于嘉平鼻子里哼一声,“她弄不弄来设备关我们什么事。”
“书记怎么这样说?”于海山惊奇道,“今天,不,就从昨天,为这件事村子里可是闹腾的沸浮扬天的,三伏天一样。”说到这里,于海山偷眼看一下于嘉平,“哼,大家说什么的都有,归根结底,可都是相信那女人能把设备弄回来,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是吗?”于嘉平微微一笑,“这是好事。农闲时候,没有点谈资供大家消遣逗乐怎么好?手脚没事可做,要是嘴皮子再闲起来,那是要出乱子的。”
“书记说的是。可是,那都是关于那个女人的话题,我们,被忽略了。”
“你这句话算说对了。”于嘉平点头,一脸的赞许。
“书记的意思?”于海山一头雾水。
“先不管那个女人。”于嘉平明显隐藏了什么,他坐正姿势喝一口茶,斜眼看一下聚精会神在看电视的妻子,“丽丽,你拿些瓜子过来我们吃。”崔丽答应一声,不一会儿端一个托盘过来,里边是些黑瓜子和红绿纸的糖果点心,她对于海山客气几句话,然后又去看电视了。电视上一个很轻松有趣的选秀节目。“年轻人,碰到难处自然就会回头的,在这之前,是棒打不回啊。”于嘉平自语似的说。于海山深有体会的点头。“找你来,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于嘉平身子往沙发后背上一靠,语气悠悠说,“我们是不是把那笔款子放下去,这是一个时候,她出去了,这件事就不关系她什么了。”
“唔,书记的意思……”
“我们有过说话,不去兑现总是不太好吧。非常时期,我们也须言行一致才好。”
“可是,我认为,”于海山的灰白眼珠子在强自瞪大的眼睛里一转,“这笔钱不好当做工钱发下去吧?”
“为什么?”于嘉平睁眼看于海山。
“首先来说我们并没有公开说会有这笔钱,即使不发,也不等于是说了不算。然后呢,我们真要把它当工钱发下去,一些妇女和年纪大的没有出义务工的人不会得到这笔钱,他们会不会有意见呢?”
于嘉平点头。
“我也这样考虑过,可是这个时候正是我们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不可错过啊。假如我们要有什么动作,这一段时间是最合适的。”
“我想,我们不如把这笔钱换做年货发下去,人人有份。发年货这种事在我们村还是新媳妇上轿头一回,不由得村民不念书记的好。”
于嘉平闭目想一下。
“还没登腊月门,这时候发年货早点。”
“不如我们还是先把话传出去。”
“去年小台子村还请县文化站演了一台戏,我想,不如今年我们也请一场,腊月或者正月都好。”
“这个消息我们也可以提前说出去。”
“嗯,可以。不过,演一场戏要八千块,于海会同意吗?”于嘉平问于海山。
“关键是那个女人。依我看,于海已经成为那个女人的左右护法了。”
“于海是于海,你呀,还是不太了解他。”于嘉平微微笑道。
“是我看走眼了?”于海山歪头看着书记。
“也不全是。”于嘉平点一颗烟,刚刚吸了两口,又灭了。“我想,利用她外出的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做很多事。”
“听说昨天晚上于勘……”
于嘉平对于海山一摆手。
“于勘没有问题,我是说于海。我想,我们应该和于海和解了。”
“什么?和他和解?”
“是的。针对这笔钱的发放我们应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毕竟人家是副书记吗。还有,假如村长真要把设备引进回来,我们应该怎样筹措创办这个未来的砖厂呢?我们总不能一句话不说就让村长挂职砖厂的厂长吧?”
“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把设备弄回来。”
“有个打算总比没有好。”于嘉平很不满意于海山的糊涂。他调整一下坐姿。“来,嗑瓜子儿。”他招呼于海山,自己先拿了一撮瓜子在手上磕着。于海山摇头,说自己的牙齿不顶事。于嘉平笑笑,劝他吃糖吃点心,于海山还是摇头。崔丽一旁听见了,去客厅拿了几个鲜红的大苹果过来,亲自动手把一个苹果削了皮递给于海山。于海山客气不过,就接了去,心里觉得,今晚上的崔丽格外迷人,而且亲近有礼貌。因此他格外多看了崔丽几眼。
“不时之需,有备无患,对吧?”于嘉平问。
“书记说的有道理,不过,”于海山犹豫一下,“我觉得,我们和于海不好和解。”吃着苹果,于海山对于嘉平说。
“怎么不好和解?”
“他是要做书记的,这是矛盾的焦点……”
“只要不是私仇就好。”于嘉平很是温和的口气说,“都是为了工作,这就好办。这一段时间,你有什么事尽管去请示他,给他一个副书记应该有的尊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于海山停下啃苹果,有些不解地看着书记。
“我们要把他对于工作的积极性提起来,不要让他在一个女人面前都打不起精神。”
“书记……嗯,好吧。”
“但是不要做得太过。于海是个聪明人,但不是一个十足聪明的人,他能被一个女人轻易征服,甘心对一个女人俯首帖耳……,这就足以说明一切。但是他甘心吗?他是基于什么心肠才会这样的?只要抓住了问题的本质,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书记的话,唉,真是说到了点子上。”于海山佩服地直咂嘴。
“还有很多难题在等待着咱们的女村长。等她一回来,你马上去把村子里一些欠缴的承包费和她汇报一下,还有,就是年底了,我们要不要方方面面拜访慰问一下,再就是年终结账……还有,总之,有舍有取,你把一些杂乱事情去问她,务必要她赶快拿个主意出来。对了,我听说于海的侄子要回来承包沙场,这个消息我是在许成法那里知道的。我私下里会和许成法通个气,让他怂恿于卫回来找他的二叔,你呢,可以把这个消息反映给村长。”
“何必反映给她。”于海山一撇嘴,“不如我们就在村子里说出来,就说村长一口否决了副书记,这不是很爽快吗。”
“这样做,不太好吧。”
“怎么?”
“许成法也还要承包我们村的沙场,他当初是被那个女人玩了,可是并不死心。我想,不如就在于海这里打个缺口出来……统一战线形成的前提就是要有共同的利益才行啊。”
“那么,这件事我们倒要谨慎一些。”于海山仿佛探到了书记的心曲。
“这样吧,这件事先不必声张,”于嘉平说到,“先看一看她能不能把设备引进来家。”
“这时候她该到地方了吧?”
“不,只怕还在火车上。这女人,不简单啊。”
“书记的话,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额头撞烂了就知道回头了。”于海山裂开大嘴笑,然后歪嘴咬了一口苹果,嚼着。
“村里关于村长的话还有些什么,难道就是说她能把设备淘回来?”
“差不多。”
“是吗?大家就那么相信她?”
“书记……”
“就没有别的说辞?比如说……”于嘉平看着于海山。于海山仔细一想。
“唔,还真有些不同意见。比方说争权夺利,还有说她不自量力,还有……”
“没有说她想借机捞钱的?”
“这个……应该有吧。”于海山拍一下自己宽阔的脑门。
“没有,我们可以给带个头。”于嘉平坐直身子,“群众有不同意见是正常现象,侧面来说这也是一种监督。我们不是在制造混乱,而是对她的一种有效督促。这件事,你去和于勘商量一下,这种时候她出远门,实在是不明智的。”于嘉平摇摇头,脸上是意味深长的表情,在于海山,大概又是莫测高深了。
“阵地还没有稳固……”于海山探询说。
“不是阵地的事,只是年轻人干事太急于求成罢了,而且,也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了。这在策略上,应该算是左倾了,单干、冒险、机会主义者。其实,她要真能发挥集体的力量,她又何至于单枪匹马、两手空空去千里之外引进设备?哈,有些人,太热衷于表现自己了,我们的女村长就算是一个典型了。”
“她这样蛮干,把整个集体丢在一边,会让许多人反感的。”
“这种反感不需要我们去引导。”
“是,是。”
“本来人家就反感的事,你何必进去横插一脚,这不是自己找霉运吗?”
“书记指点的事。”
“你的专业不在这上面,明天你布置于勘去办,你就不要掺和进来了。”
“好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呢,不替换一个人就想把权力夺了去,天底下那里有这种事?”于嘉平自语似的说。
“怎么没有?”崔丽忽然插话,“何必换人,权力在谁手上谁说话就好使。这么一个简单道理也不明白吗?”
“不见得吧?”于海山问一句。
“怎么不见得?现在是和平年代,人们注重的就是权力,就是你官有多大,倒不在乎你的兵有多少。怎么,不对吗?你兵多难道还敢犯上吗?”
“唔……“于海山一时无话。
“无论怎么说,总是还要有人承认她才行。”于嘉平说。
“对呀,我们大家都不去承认她,她能怎样?”于海山说。
崔丽过来给于海山倒茶。
“于会计说的这句话在理,来,海山哥,喝杯茶暖和暖和,这天,是有些冷。”
“你也觉得了?”于海山嘿嘿笑着,“看你穿的那么单薄,真是要美丽不要温度了。”
“那叫‘要风度不要温度’。”于嘉平纠正说。
三个人嘻嘻哈哈说着话,不妨外面街门哐当一响,三个人一愣神,于嘉平看一下时间,才知道刚刚八点钟。崔丽嘴里说“这么时候,谁呢?”一边开房门走出去。
于海山站起来也跟出去。于嘉平坐着没动,想一下,点了一颗烟在嘴上。
进门的是于勘一家三口。于嘉平急忙灭了烟卷站起来。崔丽去招呼于勘的女儿,于嘉平把于勘和于海山拉到沙发上坐下。郑新燕就和崔丽去唠唠叨叨说话。几番开门,屋子里进了冷气,于嘉平起身披一个外套在身上,回头看见茶几上许多糖果点心,就招呼郑新燕拿给她女儿吃。
“谢谢爷爷,奶奶。”郑新燕拿一块糖果给女儿,同时吩咐女儿说。
“谢谢爷爷,奶奶。“小女孩很乖巧,大大方方说话。她的模样像了郑新燕,圆圆脸,眉清目秀的很是漂亮。
同样一句话小孩子说出来声音似乎格外甜,一家子人都呵呵笑起来。
“呵,我们就是被这些小孩子们喊老的。”崔丽笑道。
“三婶就是辈分大,实际上,皮肤要比小孩子还嫩呢。”郑新燕说。
“老了,新燕你就别笑话我了。”崔丽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是很开心的样子。她合不拢嘴给于勘夫妻倒茶,郑新燕眼精手快先抢过茶壶给崔丽倒了一杯,然后给于嘉平和于海山各自满了满杯子,然后给于勘倒了一杯。崔丽让她也给自己倒一杯,郑新燕说自己晚上喝茶睡不着觉,就免了。崔丽就让郑新燕嗑瓜子,两个人坐到炕边,把郑新燕的女儿让到炕上去。崔丽用遥控选一个少儿节目给炕上的小女孩看,之后干脆把电视遥控给了小女孩,自己和郑新燕去兴高采烈的拉家常。于嘉平是个细心人,想到衣柜顶上有一个白绒线的布娃娃,就起身去拿下来。布娃娃被崔丽用塑料袋子包着,干干净净的。于嘉平拿下来还是去外间弹了弹灰这才交到于勘女儿的手上。郑新燕扭身看着炕上的女儿笑,这回不待吩咐,小女孩就自己张嘴道谢,欢喜的满脸喜气,把布娃娃牢牢抱在胸前不肯放开。
“嗯,不用谢,这布娃娃就送给你了。”于嘉平笑眯眯的和小孩子逗几句嘴,然后重新坐回到沙发上。于勘坐中间。三个人喝着茶看电视,起初一阵都没有说什么。
“海山叔什么时候过来了?”停了一会儿,于勘问于海山。
“我也是刚过来,大概二十几分钟吧。”于海山说,扭头看一眼于嘉平。
“今天晚上我家吃饭晚,要不倒和你一路过来了。”
“干什么吃饭晚?”
“傍晚于世力和于光昌去我家,就留他们吃饭了。”
“唔,怎么没闻出你身上的酒味?”
“这几天感冒了,今天才觉得舒服一些,就没有喝酒。”
“你不喝酒,他们两个算你吗?”
“我不喝酒,也不管他们喝不喝,他们有什么办法?”
“唔,你这是‘一身跳出三界外’了。”于嘉平插话说。
“他们两个愿意喝酒,我就知道,我不喝,他们一样会酒醉饭饱。”于勘笑道。
“这是‘知人善任’,你算是摸清了他们两个的路数。”于海山说。“怎么样?醉了?”
“差不多吧。”
“你把会议精神和他们两个说了?”于嘉平问于勘。
“白天我就和他们说了,吃饭的时候我又重复了几句,看他们一心在酒上,就没有多说。”
“他们是怎样态度?”
“反正是看我的:我不干他们也就不干了;我干他们也干。”
“合同他们敢签吗?”
“有我挑头,他们怎么不敢?”
“你就充大样的,于世力和于光昌当时是这样说的?”郑新燕坐在炕边说。
“怎么不是?”于勘问妻子。
“三叔,你可别听于勘的,他就是能吹牛。当时,就是没有喝酒的时候,于世力和于光昌说,这件事总得书记说了算,她一个女村长顶什么事。后来,喝了酒,他们两个才说,只要于队长走马上任,我们两个义不容辞跟上去,不管他刀山火海的。”
“是这么回事?可是于勘不是没有喝酒吗?”于嘉平问。
“我没有喝酒,他两个喝了。”于勘说。
于嘉平点点头。
“我不是不赞成这份合同,只是合同一签,你身上的担子重了。我呢,是替你担心呢。”于嘉平语重心长说。
“我知道,三叔处处替我着想。”于勘说,“这一转眼多少年了。说实话,要不是三叔还是咱们村的书记,我才不做这个什么治安组长呢。新燕的一个姑父在城市里贩卖海货,这几年发财了,汽车、冷库和楼房都有了。他手上雇了许多工人,来了几回电话要我和新燕过去帮忙,我都没有答应他。昨天晚上,就是今天上午我还和新燕商量,实在不行我们就出去给她的姑父打工。当然,这样做就是太对不起三叔了。”
于嘉平想不到于勘会有这样的后路,于私于公,这个时候,他都不希望于勘离开他。
“有这样的亲戚,你为什么不去投靠啊?”于嘉平说。
“虽是亲戚,可总归是给人打工,不如在家里痛快。我想,只要三叔还肯用我,我就不出去,不离开咱这个草帽村,哪怕一年挣个十万八万的也不走。”
“那我要谢谢你了。”
“三叔怎么和我这样客气?”
“不是客气,我说的是心里话。你和海山都是我的臂膀,没有你们,我的工作就没有办法做下去。不过,我听你的话似乎有些颓废,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啊,这是为什么呢?”
“我……”于勘低下头。
“昨天晚上……三叔已经知道了,我们自己也和书记说了,村长和副书记现在是很团结,他们巴不得我们辞职,说些话总是围绕着那么个方向,什么责任啊,什么自己要担负起来啊。我俩觉得,他们其实早就有这方面的新人选,差的就是我们的主动辞职。有时候我俩也真想成全他们,可是,在三叔这面,我们又实在不应该那样做。于勘这个人做事干脆利落,不愿意受这些窝囊气,心里就不舒坦。”郑新燕说。
“原来这样……”于嘉平沉吟道,“不只是你们,连我也觉到了一些别扭。”于嘉平感叹道,“可是,我们要明白一个道理,有困难才有前进的动力。如果我们有斗志,敢称为一个勇士,我们不应该因为面对的阻力感到高兴吗?但是,我们只是感到了困难,却没有因为感到了困难而树立起应有的战胜困难的信心,所以,我们非但不是一个勇士,简直要变成懦夫了。”说到这里,于嘉平停一下,似乎在回味自己刚才一番话所蕴含的道理。即兴发挥,在最初的一秒钟,有时候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呃,我没有理由要你和新燕放弃可能的好前途。你们留下来,我只能说我是欢迎的,高兴的;你们远走他乡去投靠亲戚,我也会祝福你们,却不会阻拦你们。你们的三叔是怎样一个人,你们心里应该明白。你们留下来辅佐我,我不能承诺给你们什么。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穷乡僻壤,不值得你们年轻人去留恋,也不能,也不该去和你们的向往和追求画上等于号。这是我们这些年过半百的人的舞台,的生存环境。任何一个有作为的青年都应该离开这里,去城市里寻找真正的开心、自在、自由和新鲜、活泼。去寻找……是的,我的话本不应该流露出挽留你们的意思,我只能说我是自私的,是不够光明磊落的。”说完这几句话,于嘉平脸色变得阴郁。显然,这一番话出自他的内心,讲出来是给别人听的,实际上却冲击了他自己的心灵。稍后,他叹一口气,眉头皱起,嘴唇紧闭。
“唉,连我也是,处处感到别扭的慌,就是一个女人,弄得大家都不好过。”于海山感叹说。
于勘扭头看于海山。
“于勘,如果你坚定决心要留下来,我想,我们应该设法去打破这个局面。”于嘉平对于勘说,态度很是诚恳。
“我要留下来。”于勘看着于嘉平说,他的心里,万分矛盾着,应该说,他因为看见一个好领导,看到草帽村可能会有的充满挑战与奋斗的美好的前途迫切想要留下来,但是,一方面他又因为心口不一感到难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当于嘉平的面说出怎样的话,这是他从未遇见的难题。
“我很高兴你留下来。”于嘉平说,“你和新燕没来之前,我和海山还在议论,我想,一山不能容二虎,我们和王金凤之间应该有一个清晰的界限,就是村两委里边到底谁说了算。这种从属关系一天不明确,我们大家的工作就一天不好做。”
“真是这样的。”郑新燕在旁边插一句。
“哎呀,你们在台上这么多年,竟然为一个新手伤起了脑筋。”崔丽说。
“我们总不能亲自伸手把她掀下去。”于海山大咧咧说。
“我想,从今以后我们的工作方向是要做一个改变和调整了。海山的话提醒了我,谁可以亲自伸手把她掀下去?只有镇党委刘书记了,当然,徐镇长也可以,但是,我们怎么好和刘书记这样讲话呢?我们这样说,恰恰证明我们的无能。但是我们有办法让刘书记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于嘉平看于海山。
“这应该是可以办到的。”于海山说,“对于这样一个行事鲁莽,顾首不顾尾的鸵鸟似的女人,容易的很。”于海山因为自己的很形象的比喻于是把自己虚胖的身体很是惬意的靠到沙发背上。
“她倒不是一只鸵鸟……不过,谈谈你的看法。”于嘉平鼓励说。
“刘书记最讨厌……”于海山坐直身子,“当然,如果要让她引起刘书记的反感,我们倒是应该去怂恿她大胆干事,可是,这好像和我们的实际要求有些矛盾……”于海山糊涂了,或者却是因为当着于勘的面,他不愿意过分表露自己的聪明。
“当然,我们还可以利用民心。”于嘉平提示说。到这里,显然他因为于勘的原因大受感动,说话是很实在的。当然,也不排除他觉到了危险,就是自己站在风口浪尖的那种体会使得他不得已,也终于沉不住气了。应该说,他的感觉是对的,危急关头,他不当排头兵谁当?“说到做事情,有一句话说的好:有备无患。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想,就这次村长出去购买设备来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就这样听之任之呢?”他挨个看一眼于勘和于海山,“不能,我们不能无动于衷,这种表现反面说就是无能,就是拱手让人。我这样分析这件事:她买回来设备,村民会怎样想?她买不回来设备,村民又会怎样想?我们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归根结底还是来自于村民那里,就是,她经手这件事,——说的就是购买设备,——会从中收到多少好处呢?退一步说,我们承诺给厂家高利息的回报,然后我们又以整个村子的信誉做抵押担保,还可以用新购买的设备抵押担保,那么,谁出去还买不回来这么一套设备?我们应该把她将来可能得到的好处一笔抹杀掉,只剩下不好的地方给她。我们这样做,就是说,即使她买回来设备,也必定得不到民心,得不到的同时也就是失去,失去民心,就是支持者,她还能干什么,那些设备就是一堆废铁。”
“书记说的好!”于海山赞叹道。
于勘点头,然后抬头瞪大眼睛看着于嘉平,又低头。
“三叔说的是,可是……”
“我觉得村长就是不该这样贸贸然地出去购买设备。”郑新燕打断于勘的话。于勘往妻子的脸看一眼,低头去点一颗烟卷,吸了两口,似乎想到什么,把烟卷往烟灰缸里摁。
“你只管抽烟,不要感到拘谨。”于嘉平拦住于勘,于勘抬头看于嘉平,点点头。
“要村民去这样想事情很简单。三叔把这件事交给我吧。”于勘说。
“但是还有一点,就是她买不回来设备,我们这样议论就是放空枪了。”于嘉平说。
“不怕,因为现在就已经有人议论说她买不回设备,理由就是因为她出去考察一番,发现从中自己捞不到啥好处。”于勘说。
“看吧,老百姓想事情比咱们还要长远。”于海山说。
“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害得你们这样费脑筋,她背后知道了,就算是失败了也值。”崔丽说。
“不过,她总是有些胆量。”于勘咕噜一句。他本来要说“气魄”,临时改做“胆量”,但是话里并没有取笑王金凤的意思。
“这叫‘刀山火海也不怕,只因未曾见过真场面’。”于海山说,“嗯,我们这位村长胆量的确是有一些。”说完话,他嘻嘻笑了起来。
“三叔,你说她能买回来设备?”
“说不定,但是,就刚才我说,我们答应厂家以高额利息来支付欠款,又愿意拿才买回来的设备以及整个村委的信誉做担保,应该可以买回来,但是,这对于我们村的财政,代价可能比现金买回设备要高出许多。”
“这并不划算。”于海山说,“贷款也比欠款买回设备强。这个女人没有算计这个,只是想出风头罢了,结果就是一‘败家子’。”
“那么,村长走这一步棋实在是不够高明。”于勘说,“也许吧,有人说她就是为了出风头,也有说拿了村里的钱出去跑风(旅游),这大概都是对的。”
于嘉平和于海山对视了一眼。
“她的心思我们猜不透,但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我们党历来就坚决反对,这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出了极端个人主义,——就是为了突出个人,将整个集体抛诸脑后,——在她,倒以为是大无畏的英雄主义了。她的做法欠考虑,欠妥当啊。”于嘉平说。
“这种人,说白了就是急功近利,就是‘只有自己,没有别人’,就是……,我看,无论谁和她走在一起,都不会成为她真正的朋友,结果就是被利用,最后像扔垃圾一样抛弃。哼,这种人,我见得多了,社会上也有的是。归根结底,就是心狠手辣,就是自私自利,就是……看着吧,要是这种人真掌握了权力,不变的飞扬跋扈、独断专行、目空一切才怪呢。”
“可是,她的想法在会上已经说出来了啊。”于勘说。
“那是商量吗?那是开会研究吗?那是实打实的大实话、心里话吗?那是和组织,和群众代表叫板呢。她巴不得操控整个会场,然后是整个两委会,就是什么事她自己说了算,可惜,还有书记在这里。”于海山说。
“但是,最后她还是胜利了。”于嘉平说。
“不过是大家不愿意和她闹翻,权且给她一个机会罢了。”于海山喝一口茶水说。往茶几上放杯子的时候似乎很气愤,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
“她的行为,她的说话,其实都是不可取的。她是拿自己的孤注一掷来要挟村两委。其实,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大家坐下来好好谈?她要不是为了急功近利,争夺权力,她要不是为了抢风头,她何至于如此行事呢?她这不是急于求成是什么?”于嘉平把“成”字发重音,同时看一眼于勘,接着说,“‘八字没有一撇’,厂房没有一间,设备就要买回来!我不知道,她买回设备以后就是放在偌大一个空场子里风吹雪打吗?但是会不会有偷盗和故意破坏的行为发生呢?这不是故意增加了你们治安队员的风险和劳动强度吗?恰恰这个时候,她又要和你们签订什么治安责任书。一场大火,倒真是把她的觉悟烧的沸腾起来了。”于嘉平说,
“是啊,她自己倒说过团结一致的话,到头倒是她自己先孤注一掷,谋求分裂了。”于海山说。“我看她急于买回设备的目的不光是为了出风头,表现自己,也是为了给于勘难为,给村两委难为。设备买回来闲置一个月,利息有多少?她这样做不但拖垮了村财政,也逼迫的治安小组日夜不得安宁。她为了抢夺权力,已经是不择手段了。”
“她的真实目的大约正是为了让我们几个人主动辞职吧。”于勘咕噜一句,“可惜,她的算盘拨错了,只要三叔还是咱们草帽村的书记,我们就不会主动辞职,我们就不会去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