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先云死了,尽管庄继华和李之龙料到他有麻烦了,但在心底还是抱有一丝侥幸,毕竟他不是常人,是鄂豫皖地区红军的缔造者和领导者,屡次击败国民党军,使鄂豫皖苏区一度超越江西苏区,成为蒋介石心目中要首先剿灭的共c党武装,所领导的红军也是战斗力最强悍的红军。这样的人物,这样的领导者,放在那个政治团体也不能轻易处置,可现实是残酷的,他被清除了。
送来的俘虏叫王晋阶,是红四方面政治保卫局的干事,曾经在政治保卫局监狱干过,最近由于战事紧张,他被调到前线,随后他就利用转移的机会脱离部队,打算逃回湖北,可他的口音暴露了他,杨森的部队抓住了,以共匪探子的罪名要枪毙他,情急之下,他谎称有重要消息要报告庄继华,杨森部队的联络官是唐纵委派的,联络官审问之后就把他送到chóng qìng交给唐纵处理。
“你今后要去那里?”听他讲完蒋先云的最后的遭遇后,庄继华沉默不语,李之龙只好开口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我害怕了。”王晋阶犹豫着说,有些胆怯的看看李之龙和房间里的人,他们的军衔看上去都很高。他也是在审理蒋先云案件时得知他与庄继华的关系密切,蒋先云到死都承认他与庄继华是朋友。王国在逃出来之后,没有想过这点东西可以利用,但在被杨森的士兵押上上刑场之前,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说出庄继华的名字,没想居然真的把命保住了。
“许继慎呢?你知道他的情况吗?”庄继华忽然开口问。
“他早就死了,肃反一开始就枪毙了,他老婆也被杀掉了。”王晋阶很小心的说,他看出庄继华在压抑愤怒,唯恐自己一句话激怒了他。
“蔡升熙呢?”这次是李之龙问的,这几个都是黄埔一期同学。
“蔡申熙去年,前年,是前年河口大战时负伤,牺牲的。”
“姜镜堂、熊受暄、曾中生他们呢?”庄继华问道,房间里的气氛愈加沉闷,没有心理准备的严重、杜聿明、洪君器他们感到十分震惊,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蒋先云这样的共c党员居然会被自己人杀掉,罪名居然是通敌,蒋先云要是过来,蒋介石恐怕会高兴得跳起来。
“姜镜堂、熊受暄已经杀掉了,曾中生被捕了,恐怕也快了。”王晋阶的声音越发小了,屋里的人的脸sè越发难看了。
“这不可能!”严重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怒气冲冲的走到他,抓住他的衣服,把他提溜起来,脸几乎贴上去,大声吼道:“狗rì的,你在骗我们,这些人怎么会是叛徒!他们要是叛徒,还用得着去你们那边吗?你给我说实话!”
王晋阶脸sè苍白,浑身发抖,严重随手一扔,他一下跌倒在地。没有人管他,王晋阶看看周围,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我不想干了,杀的太多了,前段时间又抓了舒传贤,我没说假话,骗你们干什么,给我一条活路就行。”
庄继华上前把他扶起来坐下,然后说“你放心,我们不会杀你,你要愿意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王晋阶柔柔庄继华扶过的地方,他用的劲太大,抓得他好痛。不过庄继华的话却让他安心下来。
“长官,我真没说假话,我是一九二九年参加红军的,”王晋阶稳定一下情绪后说:“政治保卫局一成立我就在里面了,开始我是真心以为我们内部有很多托派,很多特务。许继慎被捕是因为有人说他是第三党,而且蔡孟坚派人送信给他,而且他自己又交代不清他在上海的经历;姜镜堂、熊受暄的罪名是反党,蒋先云的罪名是与庄将军暗中勾结。从鄂豫皖到川北,杀了很多的人,高级军官到普通士兵,军队内的到地方上的,总数恐怕有几万了。”
“你是不是感到他们查到你身上了?所以你才跑的。”唐纵忽然冷冷的问道。
王晋阶哆嗦一下,终于还是缓缓点头,蒋先云被杀后,他对肃反产生深深的怀疑,因此在表现上就没有以前积极,随后就被派到前线督战,可在一次回政治保卫局开会时,他找以前的同事聊天,可大多数同事都在躲避他,于是他就明白了,他已经上了他们的黑名单,虽然没正式逮捕,可距离也不远了。
“所以你就借机逃跑了。”杜聿明替他把话说完。
“是,”王晋阶竹筒倒豆子,一下全说了:“保卫局的刑罚我是清楚的,我肯定扛不住,他们想要我说什么我就得说什么,到时候不但害自己还得害朋友。别说我了,我亲眼所见,六十四团政委苏军,在你们的牢里都没开口的人,保卫局就让他开口了,一下咬出两百多人。”
“五期政治科的,能言善辩,”严重喃喃道:“我认识,他怎么会….”
“没法不说呀,到最后他身上就没一块好肉,腿、胳膊、脊椎都被打断了,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只求一死,什么口供要不到。”王晋阶想起那个场景就感到恐怖,一个浑身血污的人,象堆红sè的烂泥丢在地上,旁边还在逼问口供。
“来人,送他下去休息,”庄继华不想再问了,前世听说肃反恐怖,现在听到亲身参与者的诉说,比前世描绘的更甚十倍。
伍子牛把他带下去了,宫绣画把她记录的口供交给庄继华,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中却透着哀伤,她想起了死在苏俄的彭分田,也是死于肃反。这次审问是绝密,因此没有用旁人记录,而是让宫绣画来作。
“他没说假话,巫山的情况不正常,当初我和在田就发现了。”庄继华默默的把口供收起来,随后他把当初发现蒋先云的名字从红军布告中消失后,他与李之龙做的分析一一告诉大家。
“哎,巫山,可惜了。”杜聿明摇头叹息,如此优秀的人才居然这样就被杀了:“他干嘛非要跟着共c党走呢,校长那么劝他。”
“难以置信,真是难以置信,”严重摇着头喃喃道:“这是为什么呀,杀了这么多人,他们的部队居然没垮,这不符合常识。”
的确不符合常识,战争年代发动这样大规模的肃反,杀掉如此众多的优秀干部,损害自己的力量,可为什么他们的军队没垮呢?
庄继华也无法解释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你要杀我,我就算不造反,最差也要逃跑保命吧,可居然没有几个逃跑的;他更不相信那些被杀掉的高级将领连一支亲信队伍都没有,他们就这样心甘情愿的被杀掉,被送上纯洁队伍的祭坛。真是一群常人无法理解的信徒,庄继华只能这样给他们下结论。
王晋阶交给了唐纵,庄继华让唐纵好好待他,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意就给他两百大洋放他走,不要强求。可冯诡听说后,就把他要去,留在市党部。
其他人走后,庄继华呆呆的坐在办工作桌后,思绪如cháo水般涌来,蒋先云的音容笑貌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他们的争论,他们的友谊;他的喜悦,他的愤怒;从黄埔到北伐,最后分手时,江边的那道渐渐变小的人影。
“巫山呀,我不是让你跟着毛z东吗,你怎么跑鄂豫皖去了,你怎么就不能听我一次。”庄继华在心里哀叹。
“蒋先云君,湖南新田人士,少年时家境穷苦,赖寡母艰辛抚育,俄而受族人资助入学,成绩优异,五四运动,任湘南学生总干事,愤军阀之盘剥贪婪,怒列强之侵略,接受苏俄之革命理念,与毛z东、李立三二先生在安源领导工人罢工,为工人争取权益,后在水口山dú lì领导工人斗争,乃湖南境内最早的共c党人之一。国共合作,总理黄埔建校,蒋君千里赴考,以第一名录取,入黄埔一期。
军校之中,蒋君各项科目均列第一,此项记录至今未有人打破;奉校长之命组织青年军人联合会,团结青年,为黄埔学生领袖,黄埔师长皆许为国家栋梁;东征军兴,蒋君率百人之众袭淡水,破千人之坚城,俘敌酋,立奇功;锦湖血战,林军十倍攻我,情势危急万分,蒋君高呼酣战,喋血沙场,负三创不下火线,三军振奋,遂溃林逆;刘扬叛乱,蒋君随军平叛再立殊功;二次东征,强攻惠州,蒋君率敢死队,奋勇抢城,再度负伤,终破惠州,陈逆胆寒。
整顿川军,蒋君以党代表之职,再负重任,两万川军,顺利改编成忠诚党军,创zhōng yāng改编地方军队之首例;中山舰后,两党纠葛,共c党员退出一军,校长挽留,蒋君首先登台,宁辞高官,绝不负信仰,其感召下,大部分黄埔共c党人退出一军,令人惋惜。
北伐军起,校长不以信仰之别,拔入机要,蒋君慨然随行;赣汉对立,两党破裂在即,蒋君即辞赣归汉,任武汉总工会纠察队长职,然因黄埔之经历,受党内同志批评,蒋君忍辱负重,毫无怨言,默然变纠察队为劲旅;南昌兵变,蒋君为其重要分子;cháo汕失败后,蒋君辗转入大别山,纵横鄂豫皖三省,成为校长之心腹大患,共c党之卓越领导者。
然惊闻g党肃反,事涉蒋君,竟被处决,罪乃投敌,呜呼!岂有投敌之蒋君,岂有背主义之蒋君;况蒋君若投zhèng fǔ,何用此时!莫须有之罪名尔。
我与蒋君,相识于广州,相交于黄埔,相知于革命。我知其为共c党人,知其为黄埔特支书记,知其直接受广东区委之领导,然我敬其道德人品,乃真诚相交,同学因而戏为黄埔双雄,蒋君名副其实,我自愧不如。
蒋君之罪名让我实难接受。蒋君自接受共c主义,始终坚信如一,不受任何诱惑;昔年离赣,校长爱其才,许重任以挽留,然其坚辞,回到武汉;校长始终不忍相弃,托人带话,任何时候来宁,均委重任,师生情谊不绝,蒋君坚持不动。
故蒋君绝不会背弃主义,蒋君之死源于共c党内部倾轧,或为偏执;此二者我更信后者。蒋君不是眷恋权位之人,也不是争权夺利之人,故他的死,必源于g党内部偏执情绪爆发,这种偏执视一切不同意见者为非马克思信徒,非马克思信徒就是罪,就应当被诛杀,就应当送上共c主义的祭坛!
……
1927年我远赴欧洲之时,再也没有蒋君的消息,待我重回国内,蒋君已经是鄂豫皖红军的领导人,我对此毫不意外,以他的才华,当能创此局面。
….
惜哉,蒋君,痛哉,蒋君;我失良友!”
这篇《悼蒋先云君》在《渝州晚报》上发表后,chóng qìng官场一时失声,上海南京转载后,南京上海官场也同时沉默。
“你想做什么?”李之龙的神态有些焦急,口气有点不客气:“你也知道校长你对不是很信任,干嘛非要在这个时候,去碰这根红线。你疯了!”
庄继华淡淡的摇头,他就是想出这口气,蒋先云死得太不值得了,应该为他鸣冤,他在心里还隐隐在埋怨周恩来,为什么非要把蒋先云派去鄂豫皖,他湖南人,为什么不把他派去江西呢?将来遇见一定要问问他。
新闻界平静两天之后,仿佛睡醒了,又仿佛烧开的水,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