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后的第二天,齐天翔就开始忙碌起来,而且是连珠转似的忙碌,仿佛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根据他的计划,首先是拜望,在李国强的安排下,老干部局开列出了一个需要拜访的老干部名单,齐天翔又根据自己的想法,增添了一些名字。[燃^文^书库][]望着李国强疑惑的眼神,齐天翔温和地解释道:“既然是拜望,就不仅仅只是一些退下来的老领导,老干部,更应该去看看那些老教授、老科学家,以及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老劳模、老先进工作者。老同志为咱们河州市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繁荣和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付出了毕生的辛劳,我们不能心中有厚薄,都要尽可能的一视同仁,咱们辛苦一点,他们就会觉得欣慰一些。”
似乎觉得自己的意思还没有表达完全,齐天翔又补充道:“这次我去拜望,今后我如果没有时间,就责成有关部门定期去拜望,同时让老干局形成制度,只要是有突出贡献的专家、学者、艺术家,范围可以宽泛一些,都要比照着离退休老干部的标准,提供周到的服务和关怀,不能人走茶凉,更不能看人下菜碟。”
这样说着容易,真正走下来却很是不容易,十几位离退休老干部,加上数十位有突出贡献的专家、学者,尤其是一些艺术家和老劳模及先进工作者,集合在一起达到了五十多位,每天不停地跑也跑了几天。
齐天翔定下了一个原则,那就是不事先通知,不事先安排,不大张旗鼓,不宣传报道,完全是随意拜望的形式。这也是齐天翔经过反复考虑后定下的规矩,毕竟不是逢年过节的看望,高调的形式表现着党和政府对老干部的关心,以及不忘传承的意味,那应该是党政各部门的联合行动,突出的是领导集体的整体形象。而现今这个时候,新书记就任,拜望老领导和老干部,只是表达一下新书记的谦逊和周详,纯粹是私人行为,过于的高调只会引起班子成员的疑虑,甚至还会引起老领导们的反感,认为利用看望老领导的行为造势,或者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因此,齐天翔有意识地淡化拜望的形式,而且扩大了拜望的范围,使这种行为成为整个调查研究的一部分,而且尽可能低调地进行,无声无息大家都好接受,也好理解。
只是这样的决定作起来容易,实施起来难度增大了很多,随意的拜望可以减少对老领导和老干部的干扰,尽可能不对他们平静的离休生活带来影响,但却增加了市委办公厅和老干部局的工作量。往往是上午很早就需要派人,到需要拜望的老领导家附近了解情况,是不是出门不在家,是不是身体健康,是不是方便接待,一切都落实好之后才通知办公厅,然后安排齐天翔出行。
好在时值盛夏,不是出行的季节,老领导老干部们都安静地在家中消暑,除了早上晨练和遛弯,下午的午睡之外,基本上都可以拜望。说是随意,其实也还是按照级别和资历进行的。
齐天翔在李国强和老干局长于水清的陪同下,带上茶叶、营养品之类的礼物,亲切地登门。照例是恭敬地问候,谦虚的请教,然后虚心地听取老领导对市委、市政府工作的意见和建议,耐心询问生活中存在的问题,以及对城市发展的期望和要求。同样不变的是老领导和老干部,对齐天翔上任伊始不忘传承,亲自登门拜访深为感动,对市委、市政府的关心表示感谢,对市委、市政府的工作表示满意,并对齐天翔为首的新一届领导班子充满信心,寄予厚望。气氛融洽,宾主尽欢,如果形成新闻报道,也就是这样的内容。
这样一家又一家地走下来,尽管过程出奇的一致,但收获的效果却很是不同,这不但有对齐天翔本人的赞赏,更多的还是对这种方式的肯定,毕竟来自新书记的看望,表示着一种态度,既表明了新书记的行为风格,也代表了一种新的工作方式。这些多年官场历练的老领导,尽管退居后台多年,但敏锐的感觉和老到的政治经验,却能够通过一些细微的变化感知出来,并通过自己的圈子或渠道传播出去,这也是齐天翔想要达到的目的。
作为年轻干部,齐天翔很知道自己的长处和不足,其中最重要的短板,就是基层认知度不够,长期的纪委工作和铁腕反腐,形成了冷血或冷酷的外在印象,尤其的在权力外围的省会城市或各地市,传闻和感觉不是十分理想。尽管高调反腐,综合整治使齐天翔在部分干部中的印象很好,尤其得到了老干部的认同,但毕竟只是感觉,而没有深刻的认知和认识。因此,这样大范围的拜访,除了今后工作的需要,更有改变印象或形象的用意。几天下来,齐天翔的名字已经在老干部中广为传播,即使没有亲自接触过齐天翔的人,也知道了他谦虚的性格和务实的行事风格,给他的好评不少。
相对于老领导老干部比较苛刻的印象,老专家、学者和艺术家群体的感觉要好很多,而且获得的好评更多。这些常年工作在大学、研究所、医疗机构,或者文艺院团的老同志,即使有享誉全国的名望,有著作等身的研究成果,或者桃李满天下的收获,但退休后的角色转换要快许多,很快就能适应退休后的平淡和平凡。尽管大多享有相应级别的退休待遇,但心理却早就看淡了这些俗世繁华,因此对待齐天翔的拜访,最大的反应是激动,是感激,是发自内心的兴奋,以及重新被认可的幸福,这些从他们脸上难以抑制的笑容,还有感谢的话语就可以明显的感觉到。
齐天翔没有心情收获这些感激,甚至连想象中的激动都没有。齐天翔很明白,这样的拜访所起到的潜移默化作用,应该充分地展现,应该随着他的到来有所体现,并能有效地持续一段时间。如果说看望老领导、老干部是锦上添花的话,对有突出贡献的专家、学者和艺术家的拜望,就应该是雪中送炭,应该有实际的效果,或者有不一样的变化。因此,齐天翔是带着问题登门的,生活中有什么问题,退休后的医疗等服务开展的情况,生活设施或住房情况有没有什么困难,这些问题,齐天翔不但认真细致地询问、倾听,而且实地察看,看的很认真,很仔细,直到自己感觉满意才罢休。
这样的探访在戏剧家李洛和老劳模辛师傅家里,得到了真实的体现,也让随行的李国强和老干局长于水清,真真看到了齐天翔严苛的另一面。
戏剧家李洛是享誉全国的戏剧作家、理论家和评论家,不但在创作领域,而且在戏剧理论和评论方面,提出了很多独树一帜又鲜明的理论和观点,对河海独有的剧种的传承和发展,作出了突出的贡献。多年来在河州大学从事教学和研究工作,更是在戏剧研究方面带出了一大批后进人才,为人谦虚低调,没有任何的要求,退休后常年居住在学校提供的教工家属区内,近年来因为身体和年龄的原因,卧病在床。
当见到齐天翔登门,李洛惊喜之余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被快步走近的齐天翔制止住了,可止住了李洛起床的举动,却止不住他殷勤待客的礼节和激动的心情,一连声地催促老伴倒茶,拿扇子。
看到老人欣喜的身体,以及慌忙的神态,齐天翔的心情就愈发感到难过和不安。这几天,无论是在很多老领导和老干部家中,还是一些专家、学者的交谈中,齐天翔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亲切和急切的招待,那些慌忙的动作,惊喜的表情,以及欣喜的神情,都似乎在表示着一种责备,一种感激之后的谴责,或许还有默默的控诉,使得齐天翔的心时时有种被鞭打的疼痛,可也难以爆发,特别是难以找到释放的窗口。
其实齐天翔也很明白,随着干部更迭,特别是年轻专业干部大量进入党政部门,行为风格和办事作风,都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尤其是工作重心转向经济建设领域之后,以往的传帮带的工作方式,渐渐被新的工作方式所取代,而一些离退休老干部就逐渐淡出了年轻干部的视野,除了节假日例行的看望,更多的关心和问候都被各种理由取代了,而老干部局的经费和人员被一再压缩,也只是应对老干部的临时需求,很难更好地开展对口服务和专业化管理,高级别的干部还能够给予一定的关怀,一般干部就很难得到改善性服务了,久而久之就自然产生了被疏远、被冷落的感觉,也更加渴望能够得到来自市委、市政府的关怀和问候。
这种强烈的渴望和要求,随着拜望级别的降低,齐天翔越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也越是觉得压抑和憋闷,而得到的感激越多,似乎也觉得负债越多。这些感觉在李洛的家中愈发的强烈,尤其是当李洛老伴拿来老式的蒲扇来,齐天翔的忍耐也达到了极限。
“这么热的天,李老怎么不开空调?”齐天翔接过李洛老伴手中的蒲扇,不解地问:“是不是李老的身体受不住空调的冷风?”
“哪里啊!不是不用,是根本不能用。”李洛老伴接过齐天翔的话,不满地说:“我们住的这栋楼已经五十多年了,上下水和电线都严重老化了,向学校反映了很多次,每次都是简单的修修补补,根本就没有很好的解决,加上这栋楼住的都是我们这些退休的老教工,学校也懒得管。后来反映的多了,河大索性就把这栋楼的改造委托给了一个社会公司负责。人家的方案是整体拆迁,原址重盖,但不提供拆迁安置房,也不提供补偿费用,让我们自行想办法,很多住户都有意见,提出了很多意见,由于与公司的想法差距很大,人家就不再过问,但却把所有的电路进行了控制,只能使用一般照明,电冰箱都不能正常使用。”
“你看你这人,说这些干什么,齐书记过来看看咱们老两口,你拿这些事情烦他的心干嘛?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李洛连声埋怨着老伴,急的又要起来,被老伴赶忙按住了,一叠声地安慰着他,才渐渐使他平静了下来。
“李老,您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更不要这么想,作为晚辈我本来就应该来看看您,看到您老九十多岁的年纪,又常年卧病在床,现在又遇到了这样的困扰,应该感到愧疚的是我,是我们没有照顾好您,让您受委屈了。”齐天翔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尽量温言软语地安慰着李洛和其老伴,转过脸来,看向于水清的眼神就严厉了许多,尽管平静如常,但谁都感觉到他心中的盛怒,“通知他们学校来人,马上!”
说完这些,齐天翔转过脸去,继续与李洛倾心交谈着,似乎是为了打消李洛的不安,齐天翔有意将话题引向了李洛擅长的戏剧理论方面,虚心地向他请教一些戏曲曲牌的使用技巧。这一招果然奏效,李洛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理论上,耐心地解答着齐天翔的问题,并尽其所知的引述着一些论点、论据,很快就使屋内紧张的气氛得到缓解,也使时间慢慢地过去。
直到河大的校长和党委书记匆匆地进门,齐天翔和李洛的谈话才不得不告一段落,也许是电话里李国强和于水清已经把情况告诉了学校,学校不但通知了校长和书记一起前来,还带来了几个负责的同志,进门就不停地向齐天翔道歉。
“不用给我道歉,我们之间没有这种关系,需要你们道歉的是李老和这栋楼内的所有住户。”齐天翔冷冷地站起身,严肃的神情带着深深的不满和质问,“我不知道你们河大向李老这样国宝级的学者有几位,也不知道咱们河州市还有几位,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是全社会的共识,到了我们这样的高等学府,相信你们各位比我更有认识,也更有感知。面对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耄耋老人,面对盛夏季节用不上电的现实情况,我不知道你们是一种什么感觉,也不想了解,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感觉,那就是欲哭无泪,那就是义愤填膺。”
齐天翔举手制止了校长的解释,依旧冷冷地说:“我不要解释,我也没有时间听你们的解决办法,更不会坐在这里等你们解决问题,你们看着如何解决。如果需要告诉我结果,可以事后找个时间找我谈。”
说着话,齐天翔转向李洛,温和地嘱咐他保重身体,客气地告别老人,率先走出了李洛家的门,留下了尴尬的河大领导,在竭尽全力解决着这栋楼的问题。
齐天翔明白如今自己话语的分量,也自信这件事情无论难度多大,都会很快得到解决。齐天翔觉得自己渐渐找到了一把手的感觉,也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而什么样的姿态才能更好地达到预期的效果。闫博年提供的建议是用人,林东生的意图无疑是控制,而省长陈能亮的希望更直接,那就是揽权。似乎说的都是一个相似的内容,那就是权力的运用,或者是是使用权力的手段。齐天翔不愿过多地涉及一种路径,或者说过早地定格自己的形象,一个贴上标签的人,似乎过于浅薄了些,很像戏台上的演员,身份性格通过脸谱就明确了,反而限制了人物的腾挪空间。多元的社会,多元的形象也没有什么不好。一个城市的一把手,这是已经界定的事实,有了这些就够了。
这样的感觉,在老劳模辛师傅家,体现的更为真切,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权力的施压,或者强制性的权力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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