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过一刻,城中大狱辕门开启,昨夜进驻大狱助防的缉骑鱼贯而出,往东面按察使司衙门而去,在城狱街外面守了一夜的陈、周、赵等家的家人都一起围过来,赵勤民家还有个小厮守在这里,还不知道赵勤民之子昨夜已经给杨朴拿马车接了出去。
这时候陆续有狱卒用门板抬出血肉模糊的三人来,丢在门外让家人认领,又有狱卒将告示张贴在辕门一侧的告示墙上,众人才知赵勤民之子赵晋昨夜已由释放由家人领回,其他三人皆笞三十以逞其罪,但是看着这三人血肉模糊,子夜用刑,拖到现在都不给医治,已经是出气长、进气短、眼见就不可活了。
衙门前从来都不是讲理的地方,哭嚎声一片,让请来守了一夜的郎中赶紧医治一番,就将人往家里抬。
赵勤民派到大狱外守着的小厮本也是王学善家的仆人,跟赵勤民后识了字,看得懂告示,看着不对劲,也没有敢直接回府跟王学善禀告去。他守在东市外的巷子等着府上有相熟的仆人出来采办,一打听才知道赵勤民一家人连夜投奔了顾悟尘,给派去伺候赵勤民一家的老仆给杖毙,丫鬟也给卖到妓寨去。小厮自然更不敢回去,从相熟的王家仆人身上半抢半借的将几粒碎银锞子拿过去,朝最近的城门飞奔过去。
陈志家人还好;周泰、赵启贵的老妻与家人、丫鬟带着赶回府,才发现家宅已经给上百个马步兵、弓箭手、捕快、衙役团团围住,他们赶回来也给逮了个正着,就连外请的郎中也不问青红皂白一起给拘捕起来带走。
直到天光大亮,左右邻舍才有人敢走出来隔着大门看个究竟,原以为是按察使司的人马在对周泰、赵启贵府上进行抄家,看着张贴在大门旁的告示,才知道此番抄家的却是江宁府的人马。
许多人一下子都蒙了,这周家、赵家不都是江宁府尹王学善的狗腿子吗?
兵马司四城尉将通缉赵勤民一家的海捕文书张贴出来,再加上赵勤民之子昨夜就从城中大狱给释放的消息传出来,那些嗅觉敏感的人立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知道江宁城的这潭水是越发的浑浊了。
除了江宁府、按察使司两个衙门来,江宁府里握有实权的衙门还有江东宣抚使司、江东提督府以及江宁守备将军府。这几个衙门长官府宅里也立时热闹起来,就连江宁六部那些位高权微的守陵官们也蠢蠢欲动、观望形势,若是顾悟尘能将正三品地方大员江宁府尹一下子扳倒,那真是热闹非凡啊。有人担心受牵连,有人只怕不够热闹,有人担心水太浑,有人还想浑水里好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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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府的动作终是慢了两拍,通缉、搜捕赵勤民一家的文书发到东华门时,林缚他们已经从东华门经过抵达河口了。
林缚在河口围拢屋里给赵勤民一家安排了一栋独院土屋,让林景中给赵勤民一家送来桌椅橱柜、瓢碗锅灶、被褥衣裳以及油盐米粮等物,让赵勤民一家暂时住在围拢屋里,又让曹子昂找个可靠的人给赵勤民一家帮佣,也顺便将赵勤民一家监视起来。
林缚跟赵勤民介绍林景中、曹子昂,就将赵勤民一家人留给林景中、曹子昂匆匆离去。
此时的赵勤民跟丧家之犬没有多大区别,心思惶恐,知道他一家人在杨朴率缉骑的护卫下随林缚抵达河口的消息根本就瞒不过王学善,王学善也绝不会轻意放过他一家人,明枪暗箭随后就会过来。
到河口后,赵勤民摸瞎一眼黑,只认识林景中是集云社管事、曹子昂是募工流民首领也给这边推举给秣陵县将担任此间的里长。林景中、曹子昂也只是将他一家人安排进围拢屋、安排了一个帮佣,介绍围拢屋两个守门人给赵勤民一家人认识,就离开忙其他事情了。
此时围拢屋里绝大部分住户都上工去了,有人家关院门的,有人家就将院门敞开着,空荡荡的,中心广场上有十二三个孩子嬉戏,有几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坐在边上晒太阳,围拢屋四边角楼上都有守哨人,远远看去,好像都是腿脚不便的残废人,围拢屋的两个守门人倒是健壮汉子。
围拢屋如此情形实难让赵勤民安心,王学善派三五个刺客来,他一家五口小命就难保全。他待家人在院子里稍安顿,赵勤民就匆忙去草堂那边找林缚,希望能得到更妥善的安排,哪怕他一家现在都给关进江岛大牢去,也比住在河口的围拢屋里安全。
林缚到河口之后,才知道按察佥事肖玄畴昨日来核实逃监之事,得知昨日江宁城发生之事后,夜里竟然赖在狱岛上没有离开。肖玄畴是正五品按察佥事,职辖江东郡各府县诸狱监,他要赖着不走,书办长孙庚等人也不能赶他走,直到林缚、杨朴到河口来,肖玄畴才乘船离开狱岛到河口草堂来。
赵勤民过来找林缚,肖玄畴也正在草堂里。
肖玄畴官职最高,名义上又是林缚的顶头上司,草堂里他当仁不让的坐了主位。肖玄畴认识赵勤民,也知道赵勤民之子是昨日给按察使司缉拿四人之一,他还不知道其他详情,看见赵勤民穿着青衫匆匆忙忙的走进草堂来,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那里,指着赵勤民,舌头打结、磕磕绊绊的问道:“赵…赵……你怎么在这里?”
“赵先生有什么事情?”林缚坐在下首位子平静的问道。
“……”赵勤民真焦急也不能在肖玄畴面前慌了手脚,再说按察使司内部也是派系林立,肖玄畴也算一号小山头,未必就更跟顾悟尘尿到一个壶里去,说道,“不忙的,你们有事先谈,我打忧了……”就要退下去。
“赵先生不忙走,肖大人正要与杨典尉一道离开呢,与我一同恭送肖大人跟杨典尉。”林缚喊住赵勤民。
肖玄畴这时也明白赵勤民是投靠顾悟尘了,顾悟尘暂时将赵勤民安顿在河口这边,他怕趟浑水,也巴不得赶紧离开,这时候江宁城里的凶险也应该完完全全转移到王学善与顾悟尘之间了,回江宁城也比在这里好。
肖玄畴想定,站起来说道:“对,对,我赶回城里还要公务要办,杨典尉与我一起回城?”
乌鸦吴齐等人也都从城里撤了出来,杨朴另有消息来源,知道江宁府对赵勤民一家人发出通缉文书,他犹豫的问林缚:“东城尉的人马只怕会过来……”他想留下来替林缚挡一回。
“东城尉的人马随时可来……”林缚说道,杨朴又不能长期驻守在河口,多留一时没有多大的用处,他又看向肖玄畴,笑着问道,“守狱武卒对河口有协防权,江宁府的海捕文书没有按察使司的签押附署,我是不是可以不予认同?”
肖玄畴心想赵勤民真倒戈投靠顾悟尘,王学善多半不会容他活在世上,林缚这话也问得明白,东城尉要拿江宁府的文书过来抓人,林缚也将以文书无按察使签押附置为由对抗之,这是要明刀明枪的对干啊。
肖玄畴便觉得在河口多留一时就多一分的凶险:要是东城尉人马过来,林缚将他推出去应付,他是做主将赵勤民交出去好还是不交出去好?
“按说是要按察使司附签才行,但是也保不定江宁府办事急切些,有所疏乎,总之一切都要和谐,和谐最重要……”肖玄畴嘴里说着话,人已经往外走了。
杨朴心想他留在这里也不是那回事,便与肖玄畴一同回城去。临行时,林缚又让杨朴将四个护卫武卒一同带进城去,昨天答应将人交给顾悟尘的,此时顾悟尘最大的短脚就是可用的人太少了。
赵勤民这时才知道王学善公然往他身上栽赃了诸多罪名并以江宁府衙门的名义发出海捕文书,刻薄寡恩的王学善还将并没有背叛他的周泰、赵启贵一并构陷下狱,此时赵勤民已不再有丝毫背叛王学善的愧疚心,但是眼前关键要如何才能保住一家人的周全。
虽说林缚表明态度江宁府若要派人马来缉拿他一家人狱岛这边也会公然对抗,但是赵勤民对林缚凿实没有太强的信心,狱岛这边才多少人手,拿什么跟王学善派来的人对抗?不要说王学善可以直接调动兵马司四城尉的人马,王学善私下养的打手就能将这河口、狱岛掀翻天。但是顾悟尘初来乍到,在江宁还没有形成什么势力底子,除了狱岛跟金川河口这边,顾悟尘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安置赵勤民一家人,当然顾悟尘也不可能让赵勤民一家人脱离他的视线。
让杨朴带着四人,林缚身边的护卫武卒就剩下八人,加上周普,河口这边佩刀者也才九人,工地那边有些少量乡勇组织起来维持次序,赵勤民跟林缚打听,才知道狱岛虽然对河口这边有协防权,但是狱岛那边守狱武卒就剩下五十人,赵勤民忧心忡忡、惶惶难安,却又无处可去,从林缚这边也得不到更多的安慰,只能先回围拢屋去。
午前悬济堂的武延清郎中出城来替他儿子赵晋诊看伤腿,生怕在移动时断骨发生错位,那就要将石膏打掉重新接骨,所幸照顾得当没有发生意外。
赵勤民之妻在新院子里生火做饭,不过有武延清来,林缚在草堂备了一桌酒席,请赵勤民、武延清一起过去吃酒,江宁刑部主事赵舒翰与江宁工部书令史葛司虞以及葛司虞的父亲、江宁工部老工官葛福也在。
葛福是江宁城的名匠,武延清是江宁城的名医,两人未曾见过面,但也互相听过对方的名字,葛福听说武延清要去狱岛当医吏,十分高兴,说要在狱岛上再搭建一栋竹舍,与武延清做邻居。武延清要将县济堂的事情都丢开手还要三两天时间,葛福便邀请武延清先上狱岛看看。
赵勤民没有心情去狱岛参观,只是大家都一同前行,也不便推迟。除了西边江堤修建可供千石以上载量大船停泊的码头之外,河口内侧已经建了一座小型的竹码头。赵勤民跟大家正下竹码头时,就听见围拢屋那边有钟声传来。这一天都没有听到钟声,赵勤民自然能判断这不是报时的,是围拢屋角楼上的哨钟敲响了。
林缚皱眉听着钟声,等钟声停息,说道:“怕是东城尉来揖捕赵先生的人马过来了,真是头疼……”朝武延清与葛福拱手说道,“要不武老先生跟葛老工官先上狱岛?我要与赵先生将东城尉的人先赶跑才能脱身。”
赵勤民听林缚说的轻松,心里焦急,昨夜陈志不敢拿人,是他不敢承担与按察使司当街围殴厮杀的责任,此时陈志率众过来,势必得到王学善的手令,情势跟昨日不同,只是他是当事人,也不能跟葛福、武延清躲到狱岛上去,只有硬着头皮跟林缚上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