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语的资料记载,当然与厉天和孙凌的回忆不同。没有了那些情感,那些刻骨的悲哀,相反地对厉天覆灭血阁的惨烈战斗、两人逃亡的惊险历程描述得相当细致。只是主要的因果,却一点也没有漏下。另外,多了对血阁杀手的详细描述。
“肖泓,七杀手中排行第五,使长剑,善突袭。为人坚忍,嗜血如狂。追击厉、孙之时,身中四剑,也令厉天负伤而遁。后与叶七为伍,隐匿不知所踪。”
“叶七,七杀手中排行第七,本无名,以七代之。善使暗器,尤好牛毛细针,淬腐尸剧毒。为人阴狠,擅偷袭。与厉天战时,自知不敌,借言语乱厉天心神,领肖泓遁走。”
资料最末,有一行萧无语亲笔的注释:“有客东来,曾见叶、肖二人露面于开封城外,身携日常用具,当隐居于该处某镇。他日起事,或可招揽之。”
原来萧无语在尚未起事时就已留意这两个人了,只不过当初是想招揽他们而已。
萧无语为了恒帮日后的成功,二十年来费尽无数鲜血。重阳教能有如今的崛起,成功实非偶然。
李闲推开萧无语的房门,恭敬地递回资料,道:“岳父,你来当重阳教主好不好?”
萧无语将资料收回怀里,微笑着看着李闲,眼里尽是慈爱:“你什么都还没做,就累了?”
“我只是觉得你最有做教主的资格。”
萧无语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一定要亲自来开封吗?如果单只因为觉得迷踪谷事有蹊跷,我是没必要亲来的。”
李闲悚然道:“你在避嫌?”
“身为一帮之主,没有统领千军的威势,是绝对不行的。但是恒帮是恒帮,神教是神教。威势成形,容易惹人误会。重阳兄弟们,为了神教大业,披肝沥胆,忠心不二。若是他们觉得我有篡逆之心,我这些年来的辛苦也就白费了。”
李闲皱眉道:“但若我明明白白传位与你,有何不妥?”
萧无语叹道:“你看我们这些人如何?”
李闲想也不想,道:“尽是当世豪杰!”
萧无语站起身来,道:“不错。我们这些人,任何一个都是江湖上惊天动地的人物。正因如此,互相之间虽然情比兄弟,但是谁肯服谁?”
李闲默然,萧无语续道:“只有你这个由老教主亲自定下的传人,才没有人会有任何异议。何况,你确实干得不错。”
李闲苦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好在哪里?”
“神兵山庄的覆灭,我知道并非你的本意。但事实摆在眼前,正因你的参与和策划,我们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赢得最终的那场胜利。”
李闲颓然无语。说来说去,终究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萧无语忽然笑道:“你是我的女婿。你当教主和我当教主,还不是一回事?说不定哪天我手痒,还真向你要这个位子来当当。”
李闲哈哈笑道:“到时或许我就舍不得了。”
萧无语大笑道:“虽然目前你有些颓废,但浪子终究是个浪子。”
两人相顾而笑,充满知己相得的意味。
江乘风和徐弈来到成樱的客栈,驾轻就熟地直奔老板娘的寝室。
室内隐现烛光,成樱竟然还没有入睡。徐弈举起手,正想敲门,江乘风已推门而入。
徐弈无奈摇头,跟着江乘风走进房去。
成樱披衣坐在油灯下,正捧着一卷书册细读。听见门开的声音,头也不抬,淡淡道:“你们来迟了。我等了你们一夜。”
徐弈讶道:“你们?娘知道我会和他一起来?”
成樱没有回答。江乘风轻声道:“路上碰到了几起蟊贼,耽误了一些时候。”
徐弈猛然抬头望向江乘风,他从没有听过江乘风的语气这么轻柔过,好象捧着一个名贵的花瓶,稍不注意就会摔得粉碎。徐弈的心忽然颤抖起来,隐隐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成樱抬起头来,幽幽地道:“赤蝎魔刀之下,恐怕没有几个蟊贼还能留下命吧?”
江乘风轻轻坐在成樱对面,叹道:“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见面都提这把刀?”
成樱冷冷地道:“你能练,我为什么不能提?”
徐弈拉了张椅子斜斜坐在一边,他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外人。
江乘风沉默片刻,道:“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可以散尽功力。”
成樱冷笑道:“神教的事业方兴未艾,你就散功,对得起独孤残吗?”
江乘风脸上尽是痛苦之色,道:“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你……”
成樱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以为去练赤血大法,就算对我的负责?我难道不知你练这魔功最主要的目的,只是为了能增进功力?哼哼,好一个一箭双雕!”
江乘风忽然像受屈的孩子般,大声道:“如果只是为了那个,我大可以去练小还阳功!”
成樱眼眶忽然潮红,道:“你们这些男人,说的话有几句可信?”
江乘风痛苦地闭上眼睛,道:“对不起。”
成樱流下泪来,泣道:“你这个傻瓜!练这功法有什么了不起,不能沾女色又算得了什么?我在这里等了你将近二十年,你为什么直到昨天才来见我?一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弈儿的棋法如何?”
徐弈再也坐不住了,猛然站起身来。
成樱缓缓抬头望着徐弈那扭曲的脸,道:“弈儿,坐下,听娘说。”
徐弈大声道:“你们这样,至爹于何地?”
江乘风苦笑一声,只听成樱缓缓道:“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爹。你爹……就在眼前。”
徐弈闻言,却没有江乘风和成樱所想的那般激动,反而猛地镇静下来。事实上当他听着他们的对话时,就早已预料到这个可怕的可能。甚至有可能在他领略完那局初手天元后,就已有了这种心理准备。
徐弈一屁股坐下,忽然大笑道:“原来我彻头彻尾都是重阳教的种子!”
江乘风看着徐弈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忽然道:“你现在应当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助你在银龙堡夺权。因此你不必再让手下扮作你弟弟的人来演戏了。”
这句话听在徐弈的耳内,直如晴天霹雳般,比得知自己的身世更加震撼。
成樱眼里闪过异彩。三人一阵沉默。
徐弈终于开口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乘风大笑道:“你应该改称我一声爹了。”
徐弈露出一丝狡狯的笑,道:“如果你解释的好,我马上可以叫你爹。”
江乘风点点头,道:“拿得起放得下,徐不疑别的不行,教儿子倒是很有一套。实话对你说,从你那批手下出现起,你们一共露出三个破绽。”
徐弈冷冷盯着江乘风,等待下文。
江乘风笑了笑,道:“首先,如果那些人是你弟弟不远千里派来抓你的人,没有理由一眼就能叫破我的身份。这当然是你趁我和天鹤交手时,赶去安排下的。其目的是想让我助你在银龙堡夺权,因此你的手下很清楚我是谁。”
“第二,银枪公子徐弈,向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居然会提醒我手下留情,实在令人怀疑。”
“第三,我们在人群里,说走就走,仿佛他们不存在一样。那些人的武功没有那么不济,甚至可以说相当高明。尤其是领头的那个人,武功顶多逊你一两筹而已,他居然接你第一枪就飞退老远,这是没有可能的。”
徐弈呆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道:“我自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原来还是有这么多破绽可寻。爹不愧为重阳神教守护使,果真名不虚传!”
徐弈这声“爹”叫得无比自然,没有一丝感情涟漪。仿佛这个字和他以往称呼的“前辈”“你”都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是换了一个符号而已。
江乘风和成樱对视苦笑。这个儿子,有和没有,恐怕区别也不是很大。
徐弈的笑声忽止,叹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以我的声名和对银龙立下的无数大功,居然还是得不到爹……不,得不到徐不疑完全的信任。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想立小博为嗣。”
这声徐不疑,叫得也平淡无奇。这个养育了他二十余年的武林宗师,得到的也只是一个符号。江乘风暗叹一声,这小子是天生的邪道,比他江乘风还要合格得多。
徐弈笑眯眯地道:“不过爹再厉害,有件事还是猜不出来。”
江乘风讶道:“哪件事?”
徐弈叹了口气,道:“那领头的黑衣人,就是我的弟弟徐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