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李兄,”彭雄的舌头已经有点大了,“能不能不要用坛子喝酒?”
“我不是答应了我用坛子你们用碗的吗?”
“可是这所谓的碗和脸盆一样大啊!”
“你们又没说要用小碗,你看人家秦姑娘用的也是个小脸盆。”
“话虽如此,”秦淮晕忽忽地道,“你也不必把人家酒肆里所有的酒都搬来呀!”
“这叫帮助掌柜的消货,免得积压。”李闲笑嘻嘻地道,“一会紫虚来了,就可以不用请他喝酒。”
“李浪子好小气。”门外传来一把不温不火的声音,“贫道酒量不好,喝不了李浪子多少酒的。”
“出家人不是不能喝酒的吗?”李闲微笑着看着紫虚坐到他们中间,四周的客人见状顿时鸡飞狗跳地散了个精光,整间酒肆全是道士打扮的武当弟子。
“修佛才不能喝酒。道士喝一点点是可以的,炼丹的时候还有时要用黄酒做药引呢。”紫虚亲自去拿了个小酒杯,斟上满满一杯,道,“其实修道修佛,存乎一心。喝不喝酒并不代表什么,只是怕酗酒会影响平静心而已。当年少林寺天龙方丈就曾当我的面喝下一两烧刀子,以示直修本心,破除外障。”
李闲大笑道:“说得好!小子敬道长一杯!”说罢捧着酒坛仰脖就灌。
紫虚失笑道:“今日总算亲见李浪子喝酒的霸气。”
秦淮不依地道:“为什么你跟道长喝酒就可以以坛碰杯,和我们喝就不肯?”
李闲放下酒坛,叹了口气,道:“因为道长是一个人来的。”
彭家兄弟见紫虚出现,登时噤若寒蝉。他们与秦淮不同,秦淮只是个山贼,紫虚是什么人物和她关系不大。但他们却不能不恭敬,因此也着实佩服李闲:紫虚乃堂堂武当掌门,在当今武林上的地位非同小可,单以身份地位而言,甚至在顾轻尘、厉天和徐不疑等人之上。李闲居然在他面前谈笑自若,仿佛刚才杀的只不过是只猪而不是紫虚的亲传弟子。
而李闲的最后一句话,更是玄机暗藏。指明了紫虚若想算账,只能一个人来算,而不能尽起弟子群起攻之。
紫虚一饮而尽,叹道:“痛快!贫道十余年没有这么喝过酒了。”
李闲大笑道:“所以道长错失了生命中最精彩的东西。”
紫虚紧紧盯着李闲,问道:“你真的那么爱喝酒?”
“坦白说,”李闲摸了摸酒坛,道:“我喝的不是酒,而是一种心情。所以我不会醉。”
紫虚“哦”了一声,道:“想不到李浪子有欧阳永叔的雅致。”
“我们都叫他欧阳修,道长偏要说欧阳永叔,你跟他很熟吗?”李闲打趣道,“改天叫他请我喝酒。”
紫虚叹了口气,道:“其实贫道现在并没有喝酒的心情。”
李闲心叫来了,故意问道:“为什么?”
“李浪子可知就因你一句‘谷主有令,众弟子拼死反抗’,害得迷踪谷死了两百三十三名弟子,少林前几天刚刚为他们的二十几名棍僧超度,武当葬下了三十余名弟子。关中剑派弟子折损不大,但掌门却丢了性命;崆峒死了足足六十余人,何玉峰寒了胆,借口回去养手臂上的剑伤,退出了纷争。”
“这不是好得很吗?”李闲叹道,“又少了一个淌混水的帮派。何玉峰虽然不中用,却是个聪明人。”
紫虚两眼神光电射,道:“迷踪谷残杀各派弟子在先,这次的教训虽然惨痛,也算是他们咎由自取。但由于你等的挑拨,使正道人士也伤亡惨重,这该如何处置?”
“正道人士是人,重阳教就不是人?”李闲眼里也闪过一道异彩,淡然道:“因为迷踪谷疯狂的报复,使得开封府的乞丐僧卜死伤殆尽,道长是否认为倒应给迷踪谷记上一功,褒奖他们稳定了开封的社会治安?”
紫虚闭上眼,旋又睁开,道:“武当无意于江湖恩仇,但希望维持江湖平静。重阳教忽然死灰复燃,打破了这个均衡平静的江湖。作为出家之人,本不应管江湖俗事,但却也不能坐视江湖上狼烟四起,永无宁日。”
李闲叹了口气,道:“难道把重阳教给灭了,就真能维持江湖平静么?平静只是一种表象,人的野心迟早会爆发的。徐不疑二十年来无时不在搜集各派情报;许嵩听闻重阳令重现江湖的谣言后,马上支持萧无语立帮,在萧无语大势已成时,忽然反水,兵压恒山。重阳的崛起只是个引子,江湖的纷乱才刚刚开始。即使没有重阳教,也避免不了江湖争霸的结局。”
紫虚默然半晌,道:“贫道承认李浪子所言有理。但是别人称霸武林,总比重阳教少些血腥。”
话题又回到这个困扰李闲无数次的问题上来。李闲无奈地长叹一声,道:“对我来说,我宁可看见重阳教一统江湖。不是因为他们跟我很熟,而是因为他们明明白白。我可以预见江湖掌控在他们手上的情况,但却不能预见江湖落在许嵩或徐不疑等人掌控中会是如何。道长若是聪明人,应该保持沉默,不要掺合其中。”
紫虚忽然大笑起来,道:“李浪子不愧是独孤残亲自选定的继承人,确实有当重阳教主的资格。贫道知道李浪子无意于权势,因此也想拭目以待在李浪子领导下的重阳教是否有所转变。武当可以在李浪子领导重阳的前提下,抽身退出这场纷争。”
李闲心中佩服,紫虚确实是罕见的大智之士,清楚地把握到,在目前的局势下,武当再掺合实属不智,以武当一向与世无争的态度,掺合在这种纷乱的江湖上,很可能只是为人作嫁。事实上紫虚这么来找他聊天,其实已经清楚地表现出急流勇退的意图,否则决没有兴趣和他说这么多话的。只不知少林的想法,是否也与这老道士一样聪明呢?
“只不过,”紫虚话锋一转,道,“梁纯是我心爱的弟子,李浪子却一刀把他劈成两段。无论出于任何理由,贫道若是不报此仇,何以面对爱徒之灵?”
李闲愕然道:“道长刚刚还说,在我领导重阳的前提下,可以退出纷争。如果道长要杀了我,岂不是说了等于没说?”
紫虚淡淡一笑,道:“贫道并不打算要你偿命。只是要你的一个承诺。”
李闲隐隐觉得不妙,道:“什么承诺?”
“武当是可以退出纷争,却难保重阳教不会觊觎武当基业。贫道要李浪子立下保证,从今日起,保证不对武当的任何人出手。”
“哈哈哈!”李闲大笑起来,这紫虚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句话冠冕堂皇,若是没有在意,真会应承了他。但其实细想之下问题却严重得很:“如果重阳有幸一统江湖,武当趁势发难,重阳还手不能,所以最终一统江湖的是武当而非重阳!而且还可以赢得江湖救世主的美誉。道长好高明的手段!”
紫虚大笑道:“李浪子既要这么想,贫道有什么办法?只好拿下李浪子,迫重阳束手,倒是一劳永逸。”
话音未落,李闲已向后翻去,正巧避过紫虚无声无息的一剑,同时叫道:“你们五个不要出手!”
彭家兄弟和秦淮一直傻愣愣地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下,对刚才他俩的对话,彭家兄弟一句都没听明白,而秦淮只领略了个大概。紫虚剑出,他们的酒顿时醒了大半,李闲的喝声入耳,五人对视几眼,都退到了墙角。
一道黄芒沿着一条优美的弧线,斩在紫虚的真武宝剑上。兵刃相交的瞬间,紫虚就已明白了李闲的弱点。
李闲这一刀实是精彩绝伦,因为他一刀之中巧妙地蕴涵了三道真气,接连抵消了紫虚沛然莫测的力道。这样的刀法,令紫虚心惊之下又是一阵狂喜,因为李闲刀法虽然绝妙,但是显然是因真气微弱才需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弥补。
紫虚剑势一变,变得大开大阖。对付身负内伤真气不继而偏偏刀法高明的对手,这样以硬碰硬的方式是最高明的选择。
李闲心中气苦,紫虚的武功虽高,他在初步领悟的天道之后,他已有足够的信心与之抗衡甚至取得胜利。但此刻真气未复,明明有信心战胜的敌手却变得强大无比。
一场战斗的失败原本并不代表什么,只要能留着命一切都好说,但是对于刚刚领悟天道的他来说,这种情况却决不应发生在单打独斗之中,那将会使他心中留下无法弥补的阴影,今后再见到紫虚,将不战自溃。
心念及此,李闲的心里涌起强大的斗志,炎阳宝刀发出灼热的气劲,接连劈出七刀。紫虚挺剑硬撼,拼到最后一刀,李闲的气血开始翻涌起来,若是再拼下去,势将受到沉重的内伤。
就在此时,李闲忽然感到一股热浪从刀尖倒卷而入,同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上流。天地之间的生气,正往他已近枯竭的经脉中灌注进来,来势汹涌迅猛。李闲的经脉被涨得隐隐作痛,一阵阵火烧般的灼痛感传来,仿佛水管经不祝寒流的迅猛而即将爆裂开来一般。
再这样下去,不被紫虚刺死也要被真气爆得七窍流血。
李闲大吼一声,狠命劈出一刀,希望将这些可怕的真气排出体外。奇事发生了,一直不停涌入的真气忽然静止不动,而他这一刀劈出却也不带一丝真气,好象被一堵墙硬生生阻断一般。
紫虚的宝剑就在这时扫在他的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