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现在正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
天灵、涌泉、刀尖,三股截然不同的先天真气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向他的经脉奔流。李闲只觉得身体中就像钻进了无数只老鼠,在纤细的血管与脉络中乱钻,每钻一步,就带来强烈的涨裂感。李闲踉踉跄跄地后退数步,汗水遍布脸颊。
楚梦停了手,愕然望着李闲痛苦的模样,就算她见多识广,也认不出李闲现在犯的是什么病症。想了想,手中白练一抖,试探性地向李闲胸口点去。
李闲恍若不觉,直到白练触到他的衣服,仍然无动于衷。
“砰!”柔软的白练点在李闲胸口,竟发出沉闷的巨响,白练向波纹般回缩,一股刚猛劲霸的真气通过白练,狠狠地钻进楚梦右手的经脉中。楚梦只觉心脉像挨了千斤重锤,大惊之下,白练甩手而出,飘然后退。等站稳时,俏脸已经毫无血色。
李闲猛喷一口鲜血,紧紧握住刀把,仰天狂啸。
顾轻尘凝重地道:“他竟强行吸取天地生气。”
王翰叹道:“没人帮他疏导的话,只会经脉爆裂,没有第二种可能。”
厉天脸沉如水,没有发表任何言论。顾轻尘和王翰愕然发现,在厉天眼中竟然根本找不到半点担忧。
“听人说厉天把李闲当作好友,如今看来也是虚谈。”顾轻尘嘿嘿笑了笑,停风刀划出一道道曼妙的轨迹,将厉天刺出的剑影逐一破除。王翰也嘿嘿笑了起来,万千掌影狂击而出,带起一阵阵诡异的乱风,风像从四面八方毫无规则地交错呼啸,就像王翰毫无规则无从捉摸的错掌。
厉天脸色不变,剑法一变,忽走轻灵,竟是拖延时间的招数。同时淡淡地说了一句:“寒月剑有转化杀气之效,炎阳刀有吸收生气之功。李闲此刻并不是强行吸收天地生气,而是炎阳刀自己的作用。”
两人呆了一呆,脸色均变!
仿佛在证明厉天言语的正确,李闲停止了长啸,凌空一刀,劈向丈许开外的楚梦。天与地,仿佛在刹那间静止,天空、月亮、屋顶,以及正在战斗的人们,全部消失不见,整个天地,只剩下那道浓烈的黄芒,楚梦只觉自己头顶烈日,脚下是滚滚黄沙。
面对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刀,楚梦彻底绝望了。就像凡人在沙漠中遇到沙尘暴,那是天地之威,根本无从与抗!唯一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正在楚梦呆立等死时,那三伏酷暑忽然无影无踪,天空明月重新出现在她的上空,一切就像从未发生。滚烫的热浪贴着她的俏脸滑过,投向厉天等人形成的寒冰乱风气场。
风中传来一句李闲的低语:“为什么不用千里飞遁呢?”
楚梦脸上倏地发烫。在这生死之际,居然忘记了曾经刻苦练习的保命之道。李闲那股夺天地之威的气势,竟然她连逃跑都忘记了。望着黄芒的远去,楚梦忽然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在这些人面前出手了。
“轰!”炽热的黄芒烧毁了三人激斗的气场,四人同时剧震,向旁弹开。
厉天淡淡道:“力量还在刀内,不是你自己所有,切忌透支,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
李闲满不在乎地一笑,微微弓身,宝刀遥指王翰,在这刹那间,脸色变得无比冰寒。
王翰笑道:“教主的这副表情让我想起去年岳岚松很郑重地说过的一句话——当李闲握刀在手,他就已不再是浪子。老夫却觉得,从你跟老教主学武开始,就已不是浪子了。”
李闲心中无端端地一阵感触。是的,其实,他根本从来没有做过所谓浪子。
李闲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吸一口气,宝刀疾劈而下。一股热浪凭空卷起,斩向王翰咽喉。与此同时,蓝芒剧盛,在融融热浪中,忽然掺入一股尖锐的冰寒,不被热浪所消减,也没有减退热浪。冰与火诡异地共存着,卷起浓浓的杀机。
王翰顿时感受到了与先前顾轻尘一般的郁闷。他实在没想到这两人的默契居然能到这种程度。单只是默契,倒也罢了,他和顾轻尘乃是孪生兄弟,有着毫不逊色的默契。但是,他们兄弟无法做到如厉天与李闲这样的冰火相济,相辅相成。
顾轻尘甩出一片刀影,破入热浪之中。他带了伤,李闲带了伤,厉天带了伤,只有王翰无恙,而旁边楚梦尚在观望。纵使厉天与李闲的联手再怎么可怕,他们还是大有胜算。
可惜,他错了。
刀影劈进热浪中,与那道冰寒交击在一起,热浪顿时化为实体,一把黄灿灿的宝刀狠劈在他的停风刀上。冰寒二气顺着刀身狠狠地钻进他的经脉,顾轻尘险些呕出一口血来,心中大惊。
因为王翰竟然没有配合进攻!
楚梦也呆了。她清楚地看见,就在两刀一剑交击的同时,王翰身形飞退,向无边的黑暗遁走。
李闲和厉天来不及思考什么,刀剑交辉,闪电般没入顾轻尘的胸口。
“呛”地一声,举世无双的停风刀掉落在地,顾轻尘捂着伤口,缓缓坐倒在地。眼里带着刻骨的悲哀,艰难地转过头来,望着远去的弟弟的背影,无法置信。
李闲与厉天一时也愣住了。纵使厉天杀人如麻,也无法在此刻理解这在生死之战中背弃自己的孪生兄弟的做法。
李闲看着垂死的顾轻尘,喃喃地道:“你们不是兄弟吗?”
顾轻尘回过头来,看看李闲,又看看厉天,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我很羡慕你们。”
厉天忽然道:“还愣什么!追!”
李闲如梦初醒,两人箭一般追了过去。王翰的身影已在很远的地方,以两人的目力也只能看到一个小点飞速去远。两人没有多言,奋起直追。
楚梦目送他们远去,走到顾轻尘身边。顾轻尘的瞳孔已经涣散,看见楚梦,嘴唇动了动,道:“梦儿……”
楚梦轻轻地道:“一切都结束了吗?爹。”
顾轻尘身子一震,喃喃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如果没有使用重阳蚀心,我和娘长得很像,不是吗?”楚梦苦笑道:“我不是笨蛋。”
顾轻尘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容,道:“如果梦儿是笨蛋,爹娘又怎么会交给你那么多重任?”
楚梦沉默片刻,道:“若不是因为我知道这些,或许我早就不会继续。”
顾轻尘苦涩地一笑,道:“我知道你从徐弈死后,就不愿继续了。”
楚梦低叹道:“如果,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平静地度过一生,就是一个女人最需要的幸福。如果……你们能……”
顾轻尘艰难地挥手,阻止了她的话头,平静地道:“人不跌倒,都不会懂得后悔。现在爹很后悔,但是如果爹娘一辈子躲在山里,死前一定同样也会后悔。”
楚梦苦笑道:“爹娘用命换来的教训,梦儿会永世铭记。”
顾轻尘忽然来了力气,呵呵地笑了起来,道:“听你的语气,并没有想过为爹报仇?”
楚梦淡淡道:“害死爹的凶手,应该是王翰。而我相信,王翰不会活得太久了。”
顾轻尘叹道:“他之所以临阵脱逃,是因为心灵有了破绽,再无法面对死亡的挑战。高手决胜,心志不坚者,很容易被对方的气势摧毁斗志,只想落荒而逃。这是爹最后能教你的武学道理。”
楚梦点点头,继而问道:“是因为蓝舒云吗?”
顾轻尘叹道:“他亲手杀死了恩若兄弟的蓝舒云,本就一直自伤。待见到李闲和厉天的兄弟默契,心灵再保持不了平静。”
楚梦道:“可他和你是亲兄弟,如此背弃你,你恨他吗?”
顾轻尘呵呵地笑,道:“临死之人,恨又有何用?何况,我不认为他能比我活得久。”
楚梦笑了,笑靥如花:“那爹就安心护住最后的气息,和王翰比比,谁的命更长。”
顾轻尘带着微笑,闭眼不言。楚梦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顾轻尘身上,然后静静站在一边,凝望王翰消失的方向。
王翰慌不择路地逃着,他能感应到身后的寒热双气紧追不舍,既没有拉近距离,他也没有甩掉他们。王翰心中开始后悔,本以为顾轻尘至少能多拖几招,想不到就这么一击毙命。王翰心中明白,这其实是顾轻尘太过信任他的配合。如果顾轻尘本来就打定主意以一敌二,那至少还能撑上数十招的。
所以他后悔。
不知为什么,在看到重伤的李闲生龙活虎地重新杀来,寒热双气交汇无间,他心里就开始泛起一种奇怪的恐惧,仿佛蓝舒云的英灵,在寒热交杂之中对着他冷笑。这种难言的恐惧令他忍不住想逃,逃得越远越好,他再也不愿见到厉天和李闲那水火交融的相知相惜。
忽然之间,一阵寒意涌上心头。王翰猛然停下脚步。
月光下,一条人影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屋顶上,森冷的眼神紧紧锁在他身上。一柄精光闪闪的短剑,映得人睁不开眼睛。
王翰看清了来人的身影,眯起眼,道:“孙凌?你不是被厉天赶到青州去了吗?”
孙凌冷冷地道:“扬州有我的家业,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你是凑巧赶上?”
“是。”孙凌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远远掷给王翰,道:“还你。”
王翰一把接过,心中百感交集。这正是他当年为了骗龋猴凌的入伙而送的面具,只可惜当时少年孙凌的心中,除了为姐报仇,再也容不下其它。于是王翰始终没有说出招揽孙凌的话来,就那么眼巴巴地离去,最终的结果是造就了江湖上著名的怪商杨休。
面具还了回来,王翰忽然意识到,自己除了怀内的数十张面具之外,一无所有。
孙凌冷冷地道:“不要再说什么花言巧语,我虽不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但我能感觉到你是在仓皇逃跑,而追你的人的气息,我再熟悉不过。厉大哥既然追杀你,足以证明你就是当年假扮阁主的人。”
王翰听了,忽然轻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终于纵声狂笑。
孙凌眼里厉芒闪过,连人带剑,向王翰奔射而去。
王翰依旧在笑,喘息着道:“这世界多么有趣!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那为什么,我们埋下二十余年的根基,却得不到想要的一切!”
孙凌剑到,带着强烈的恨。王翰双掌猛地一合,硬生生将短剑夹在手心,厉声道:“为什么!”
孙凌不答,冷冷地道:“你知道你夹的是什么剑么?”
王翰充耳不闻,厉声道:“回答我!为什么!”
孙凌淡淡道:“时运。”
王翰怔住了,终于缓缓平静下来。目光落在孙凌脸上,看了半晌,点了点头,道:“这柄是飞虹剑?”
孙凌一字字地道:“吹毛可断的飞虹剑,为了等待今天,它放弃了十几年前就能得到的自由。”
“嘶……”孙凌手腕轻转,飞虹剑在王翰手心里转了个身,平平削过。王翰十指齐断,鲜血冲天而起,眩目的红色喷泉,带起好听的嘶嘶风声。
黄光蓝芒从远处奔射而至,只在一息间,双双没入王翰后心。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三般兵刃同时回收,王翰呵呵地笑着,道:“时运?时运!”然后砰然倒地。
几乎与此同时,楚梦清晰地感觉到顾轻尘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李闲和厉天看着地上再无气息的王翰,忽然觉得一阵脱力,都一屁股坐倒在地。孙凌呆望手中染满鲜血的飞虹剑,嚎啕大哭。
“够了,小凌!”厉天轻喝道:“明天去把这剑,葬在你姐姐身边。”
孙凌点了点头,走上前来,双掌分别按住两人的背心,皱眉道:“你们损耗得很厉害。李闲更是几乎油尽灯枯了。”
李闲笑嘻嘻地道:“你怎么不在青州陪你的五小姐?”
孙凌怒道:“明知你们在打生打死,我怎么呆得住!”
李闲道:“万一你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的五小姐交代!”
孙凌怒道:“我像那么弱不禁风吗?”
李闲悠然道:“某人刚才好像还像女人一样嚎啕大哭来着。”
孙凌:“……”
厉天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李闲也跟着大笑,孙凌堵了一肚子粗话,却骂不出来,想了想,也摇头失笑。三人站起身来,相互搀扶着,向长江联的大部队方向缓步而行。
一间不起眼的庄院里,此时堆了上千人马,却全都鸦雀无声。他们身后有个小房间,里面充满了药味。
房间里安置了两张床,莫白羽躺在靠里的一张,已沉沉睡熟。司徒铭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另一张床边,不断咳嗽着,脸上愁云惨淡。
谁都看得出来,现在他最渴望的就是喝一碗药,然后像妻子那样沉沉是睡上一觉。但他不能。
因为江乘风胸口插着银枪,躺在这张床上。
成樱和司徒贝贝紧张地坐在一边,谁都没有说话,但四只纤手早已捏满了汗水。如果司徒铭宣判一声“无救”,那江乘风这条老命,就彻底断送了。司徒贝贝的心中更是惶然,江乘风已伤成了这样,李闲还是音讯全无。
玉秋水早已不知消失到了哪里,但成樱可以肯定,她必定就在这附近某处,等待着消息。
沉闷的气氛持续了良久,司徒铭终于开口了:“我能治好他。”
“呼!”成樱明显感到了自己的心回到原位的声音。屋子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不过……”司徒铭接着说道:“他的一身武功,是救不回来了。”
成樱颤声道:“三哥的意思是……他的赤血魔功,将散去?”
“是的。”司徒铭抬头看了看成樱,道:“对于江老怪,这可能是个沉重的打击。但这对于你,或许是个好消息吧。”
“好消息吗?”成樱喃喃地重复一遍,心中苦笑。确实,这原本对于她应该是个好消息,但她此刻听了,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心中百感交集。赤血魔功使江乘风此生再也不能亲近女色,但是这个魔功在某种意义上,却是他对她矢志不渝的证明。
如今这个证明,被不可抗拒的外力无情地打破,同时加进来的,还有愿意为他以身挡枪的玉秋水。
成樱温柔地看着江乘风英俊但却苍白的脸庞,轻声道:“只要你活着,一切都随你。”
司徒铭装作没听见,从医箱里取出数种药物,还有一柄明晃晃的刀。成樱闭上眼,不
敢再看。
正在此时,众人都听见了门外的声音:“老张老韩,你们给我发出命令,尽一切力量,找到你们的秦当家!”
司徒贝贝触电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李闲回来了#蝴也活着!
司徒贝贝不顾一切地推开门,冲进李闲怀里,大哭起来。李闲轻抚她的秀发,柔声道:“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顾轻尘、王翰都死了,那组织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司徒贝贝抬起红肿的眼,泣声道:“秦姐姐不知怎样了。”
李闲抬头望着已经发白的天空,坚定地道:“我们一定要找到她。明天一早,我就去见徐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