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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母亲的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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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阳!”母亲叫我,向我扑过来,“怎么都住院了?怎么老不好好照顾自己呢?看把妈急得!”然后她就连忙来捏我的脸,一边念“瘦了!”最后给自己的验证下了个结论:“你平时没吃饭吧?”

    母亲是嘴巴了得的女人,她可以保持嘴巴不停一直说话五小时零24分钟!当然这是以前在老家时我和安安一起用表精确计算的。没想到现在母亲嘴巴的功力一点没退化。

    从小母亲就爱捏我的脸,她说她只需一捏就知道我长了肉没。

    三年没回家了,三年没见到亲娘了,而她老人家看见我的第一反应居然还是捏我的脸,奇怪的是把我的泪捏在眼眶里转——母亲当然不会用力的捏。

    “妈——”我扑到母亲怀里,抱住已经有发福的母亲。莫名其妙的声音就有些哽咽,我没想到迈入老年的母亲会来看望我,在我生病落魄时。

    “哎哎!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呢!也不怕你同学笑话!”母亲责骂着我,却把我搂得更紧,母亲声音也变了,带着明显的哭腔“也就你最狠心,三年都不回家,可把我……可把我盼得……等哪天我这把老骨头都入土了,你还不知道!到那时看你回家管谁叫妈去。”然后就抱着我呜呜的哭起来。

    “妈,您瞧您都说些啥呢!”我一个没忍住眼泪就滚下了,我把脑袋埋进母亲温暖的脖子里,那里是我从小到大最熟悉的港湾,到现在脑子里还有当年小时候的片段。“妈您长命百岁呢!”

    其实我是个不怎么喜欢粘住家人的人,从小就独立,喜欢自由,这也是我到这么远的地方读书的原因。以前在家里,母亲就从没让我耳根清净过。她那张嘴巴老在说话,好象和尚念经一般。我瘦了她叫我多吃,我胖了她叫我减肥。她心里想到什么她马上会说,她心里没想到的,她嘴巴也会自动补充。那时刚看《大话西游》我和安安以全票通过,任命母亲为唐僧的异性版。母亲最经典的话就是:“你再这样我才懒得说你!我只是告诉你,你……”然后你把耳塞带上,一小时后拿下来包管她老人家还在念,有时念得好象饶口令一般,不锻炼个十年八年的你还学不来。

    其实我们三兄妹都挺喜欢母亲的,只是她的嘴巴实在不敢恭维。

    那时一听见母亲开始说话了就躲,躲不了就逃。

    现在久了没领教了,还真有那么点想念,特别在生病时。

    听见母亲那么久违的唠叨,心头一热,眼眶一酸,多年都不知道眼泪是什么玩意的我,竟忍不住掉下了男儿泪。

    母亲也挂在我肩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厉害:“你这个不孝子呀,养你那么大,家都不回了。你就是再狠心也要回来看看妈啊!妈一个人在家多寂寞啊!你看你又不会照顾自己,还生病……叫妈怎么放心呐!唉,孩子大了,就要飞,哪还想着母亲?哪还记得小时候半夜起来换尿片,冲奶粉,一泡屎一泡尿的把你们兄妹三人拉扯大……”母亲后来越说越激动,竟大哭起来。

    那只像鬼一般走路的可爱的白衣天使就又一次光临。“请不要在医院大声喧哗。病人需要清净。”

    母亲这才停止哭泣,向天使小姐道歉。

    “啊对不起对不起!护士小姐,你不知道哇!我来看我儿子的,这个就是我儿子,”母亲拍拍我的头,“都是大学生了,就在你们重庆大学读书,大三了。上了大学,本以为就熬出头了,谁知还是不会照顾自己,这不,又病了不是?说起他啊已经三年没回家了……”然后就对着天使把家常拉开了,对着护士述苦,嘴皮翻动频率极快。

    我狂翻白眼。

    最后那护士被缠得没法了,又见母亲的话一发就不可收拾,忍不住打断母亲:“哦对不起太太,我还得去值班呢。”

    母亲这才作罢,硬塞了两个大苹果在护士怀里:“好吧,那你去忙我就不打扰你了。这个是我儿子,还请你以后多照顾了。哎,这么大个人在外面,离开母亲没人照顾,生病都那么严重了还不知道,要是在家里哪能让他把病拖这么久?早去医院治了……”

    “对不起……我真的要工作了。”护士小姐拿着母亲给的苹果,不得不又一次提醒母亲。

    “哦,好的!你们一定挺忙的,你去忙就是!”

    然后这位可爱的护士就好象避瘟疫一般的逃走了。我猜想就算是在病房开个part她也不会再来阻止。不敢来了。

    我躺在床上,望着母亲,我觉得她是那么的可爱。我以前从未发现母亲唠叨起来也可以那么亲切。这就是我的母亲,亲娘。

    母亲看了我一眼,又把矛头指向我:“你看你这孩子,你没事傻笑啥?人在异乡就是要学会为人处事,哪像你,那么不爱交际,你以后出了社会就知道会吃亏了!我现在不说你了,我说多了你也觉得烦。你也这么大了。你以前的老师见到我还在跟我说,你那时在学校不爱说话……”后面说些什么我没注意听了,我不听也知道是些什么。但是我却在认真的凝视着母亲,她双鬓的白发原来那么多了吗?她眼睛的皱纹都堆那么深了吗?母亲老了。原来母亲是会老的,我以前从会发现这个问题。原来沁在母亲喋喋不断的唠叨中,是可以很幸福的。

    母亲是个那么可爱的女人,唠叨不休止。

    我注意到玫玫眼睛红红的,显然她去接母亲时也哭过。她现在安静的望着我和母亲,阿树就在她身旁打转,递纸巾或轻言些毫无用处的安慰。

    可爱的母亲,吃过饭放了个凳子在我床边,一屁股坐下。我就知道她又要开始演讲了。果然,母亲帮我调奶粉,嘴就不停顿的唠叨起来。

    她把能说的都说了一遍,有些话重复了三四遍,说到最后可能实在想不出要说什么了,就开始回忆我们三兄妹小时候,从我出生到玫玫安安都长大,一直说到晚上11点。

    阿树已经回学校了。母亲也打发玫玫回家了。母亲却一定要留下来照顾我,“杨阳现在生病需要人看守。”母亲不顾我的抗议,母亲坚持。

    医院很静,母亲的声音高低不定,床头开着小台灯,橘黄色的光照在母亲脸上,看上去那么亲切,听着母亲回忆小时候自己的调皮不懂事,偶尔一笑,眼眶也偶尔湿润。从未有哪个时刻,让我这么珍惜母亲的每一句话,虽然句句是罗嗦,却字字含爱意。

    要想在他乡能找到一个对你罗嗦的人,其实是很不易的。唠叨,是证明牵挂。

    母亲没说一句:儿,我爱你;我没说一句:妈,我想你。

    在这个时候,说爱已是多余的奢侈。爱,无言;敬,在心。

    母亲眼睛不怎么好,平时没戴眼睛,只在做些针线类的细活时,才翻出她的老式眼镜。

    现在母亲就戴着她的眼镜,在灯下认真的为我调奶粉。嘴里仍然念着些有的没的:“都说吃了人奶的孩子聪明,可是你小时全吃的牛奶,还不是照样上大学!”母亲说到这里,态度明显有些得意,她觉得,我儿上大学了,我儿有出息。我看着母亲满足的神情,突然后悔没努力让母亲有更多得意的资本。“知道你后来是为什么没吃牛奶的吗?那时你三岁,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突然就把奶瓶一放,一本正经的对我说‘妈妈我以后再也不吃牛奶了。’果然你以后就不再吃了,怎么哄都不听,也不知道你小时候怎么会那么倔。”

    母亲还在说着,手上也不停的用小勺子在杯子里搅拌,冒出的热气扑在母亲脸上,我突然觉得她的眼睛比以前混浊了许多。我记得以前母亲的眼睛是很清亮的,不管我撒什么样他都能拆穿。小时侯是相当害怕母亲的眼睛的,大而严厉。

    那时怎么也没想到,在经历半辈子后,母亲的眼睛里可以这样浊水满溢。母亲真的老了。

    “妈你不累吗?”躺着望着她,打断她的话,问。

    “累?有啥可累的?不累!以前服侍你们兄妹三人都累过来了,这点累算什么,要在以前,饭都不够吃的时候……”然后她接着这个话题仍然可以说半天。

    “妈,爸还好吧?”我又打断她。

    “唉!别提那个老不死的,整天烂酒,明明就有高血压,我看哪天他就会栽在这个酒字上!喝醉了就回家来跟我吵架,我有时候就懒得跟他说……”然后母亲又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连绵不断。

    我用手枕着脑袋,我想天下怎么会有母亲这么可爱的女人。

    母亲把奶粉吹凉了点,就递到我手上,说小心烫。

    我二话不说,仰头就喝了个光。甜,粘,浓,香,融合着母亲从未说出口的爱。

    “妈,以后我挣了钱,就给你买套最大的房子!”这是我第一次对母亲许下什么承诺。

    母亲明明很欢喜,嘴上却说:“买啥房呢?得了吧,等你毕业后,你那几个钱够养活你自个儿的家就不错了。妈可没打算要你一分钱,你要真有心,每年过年回来,吃几顿妈包的饺子,妈就高兴了。”她嘴上不留情,其实表情是遮掩不住的得意的,在听见儿子说的孝顺话后。“不过是你说的话,我也还真可以信一点,你本来就是个孝顺的孩子。德行又好,不抽烟不喝酒,比你那不成气候的死鬼强多了。”

    母亲念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她神秘的问我:“杨阳你在学校交女朋友了吗?”

    我笑着说妈你怎么那么八卦呢。

    母亲不依,见我不肯说就像小孩一样开始缠着我,非要我说。

    我说没有。也真的没有。只是在说时,胡柯的影子在脑里晃荡了一下。

    “真的?你可别骗你妈!”

    “真的!是没有嘛。”

    母亲还不怎么信,用那双厉害的眼睛盯着我,我毫不胆怯的迎上,没做就不心虚。母亲研究了我一阵,似乎就信了。

    如果母亲听说我有女朋友,就一定会教育我,说什么现在还早主要是学习以后有本事了想找什么样的女孩都行,之类的云云。

    但是母亲听说我没有,她也不爽了:“重庆的女孩怎么眼光那么高呢!我儿哪点不好了?啊!还看不起呐?杨阳别着急,咱们还瞧不起她们呢!”

    我笑母亲的可爱,我说不是女孩眼光高,是你儿子眼光高。想了想我又说:“现在是没有。不过以后说不准了。”然后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胡柯的名。

    那个踏着太阳却也可以很清凉的女孩,胡柯。

    母亲一会就忘了这个事了,她又开始漫无目的找话说,想到什么说什么。

    那夜我是听着母亲的声音入睡的,感觉很塌实。母亲真好,母亲很爱唠叨。母亲的唠叨,把我几年来对家的思念都冲得烟消云散了。

    我以为我已经是个22岁的青年,有着自己的事业和思想。却不想,在母亲面前,我还是那个儿,并只是她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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