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康开始和完颜洪烈一起,准备起了出使的各项事宜——家里的事情解决了,同时他也有了职司,不需要继续在家里闷着了。
出使这事看起来简单,就是带着一队人马,从北边的中都,一路到南边的临安(杭州)而已。但这年月,大队人马出行,即便不是打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要计算行程,进而计算出每日休息的地点,计算补充食物和水的地点,还要广搜消息,避开不太平的路段——天灾*频繁,灾民多,啸聚山林的盗匪也多。另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即便每年都有派遣使者之事,他可以向其他人请教,但这是完颜康第一次带队,该忙的依旧不少。这忙碌的感觉一时间让完颜康有了种重回边关的错觉。
不过也有让他郁闷的地方,比如……欧阳大公子。
“烈日炎炎,世子何苦来去匆匆,不如与我于凉亭中痛饮一番如何?”完颜康刚从外边回来,欧阳克就“飘”到了他的眼前,还是那样一身白衣,轻摇纸扇,从后边看是个偏偏浊世佳公子,从前边看……至少完颜康觉得他就是个欠揍的无赖!
“欧阳公子,在下有公务在身,还请……”
“世子,你为何总是被俗物所牵扯,大好春光,正应该及时行乐。”
“想行乐,那就晚上到我房里来吧。”完颜康无奈一叹。
欧阳克摇啊摇的扇子顿时停了:“世子愿意?”
“不都是做过一次了吗,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完颜康奇怪,他答应欧阳克倒不是他自暴自弃,而是既然欧阳克自己送上门来,而且还不想要善后,那他有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和欧阳克这样的人,才真的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吧。就算他死了,这人也依旧会这么摇着扇子,做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花大少,不会有什么影响。况且,自己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还能让这采花贼少糟蹋几个良家妇女。
“呃……”
他们俩的的“愿意”大概并非是同一种吧。况且,这位世子答应得也太痛快了,但看他依旧眸正神清,便知道他并非是动了心,而不过是……顺便或者随便而已。
这么一想,欧阳克顿时感觉自尊严重受损!他欧阳克又不是个物件,怎么连半点柔情蜜意,又或甜言蜜语也都吝啬,只是这般急匆匆的“要上#床就上,不想上就快滚蛋”的感觉。
完颜康自然不知欧阳克此时正是恼怒不已,只是见他半天不语也不动,便以为他是默认了:“欧阳公子若是无事,那在下先走一步了。”
谁知还未抬腿,就被欧阳克拉住了衣袖:“风雨凄凄,**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①人家见了意中人都是如此,却为何我见了你,每次都要心中郁郁?”
欧阳克说得情深意重,完颜康却听的冷汗涔涔。
“欧阳公子,你能解释一下吗?我没听懂……”完颜康小时候倒是读过《诗经》,但他挡死背诵的就是囫囵吞枣,为了应付他爹和教书先生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东西他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但也不能说他完全不明白这里边的意思,毕竟听欧阳克后一句话,及看他表情便能猜出七八分。
他如此回答,根本就是故意的。
“你!”果然欧阳克险些被气得吐血,手上的力道也送了,完颜康轻松甩开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径自去了。而欧阳克站在原地,喘了半天方才平复了心情,且在心中大骂完颜康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武夫!
当日完颜康立在桃花中的谪仙形象,也就此完全崩溃,但欧阳克却更不愿放弃了。他绝对不相信,这么一个武夫,他欧阳克都应付不来!只是,到底如何让完颜康动心,他却要好好思量一番了——似完颜康这种的,他确实未曾只求过。谁让完颜康长了一张和内里完全不搭的脸呢,他若长成了五大三粗的粗壮汉子,也就没这许多波折了……
完颜康回到自己房中,刚将确定的最后一段金国内路程画在了地图上,就有仆人来报,说是皇帝宣召,外边正有宫里来的内侍等着呢。
完颜康也未在意,只以为是完颜永济来询问路程的事,便带上地图进宫了。却未曾想,宫完颜永济丝毫未问及路程之事。而完颜康在大殿中所见的,除完颜永济及完颜洪烈外,另有宰相仆散端及其余几名机要大臣。
他们所谈论的关于这次出使的情况,绝对不是完颜康愿意听到的……
先帝章宗在时,虽金国至最盛,但同时章宗朝,黄河数次改道,又有天灾连年,到了今朝,天灾未绝,又添*,金国之内已起了数次兵乱,金之外,西夏一边派出使者以示恭顺,一边又杀害边将劫掠边城,另有蒙古之祸不得不兴重兵镇压。到如今,自宋而来的岁币,占用了金国国用的极大一部分。
正因如此,金国朝堂上的官员分为了主战与主和两派。主战的认为,别人的,总归不如自己的好,况且岁币不过是南宋岁入的一部分,何不全拿来呢?正好以南宋的富庶,来充抵自己的损失。
主和派则认为,此时金国处境风雨飘摇,四面环敌,国内灾害不断,那更该与宋和睦,以免腹背受敌。
如今看来,完颜永济是主战的。
他要完颜康与完颜洪烈做的,就是找南宋的麻烦,足以挑起战端的麻烦!
完颜康只觉得无力,虽然他是以金国之兵抗元,却也是在延续金国的国运。怎么他这个“金奸”如此努力,金人自己却在找死呢?南宋还没联蒙抗金呢,他们自己却跑去捅马蜂窝了……
“康儿。”父子俩回了府,完颜洪烈见完颜康默默不语,从他之前说今生不打宋人,完颜洪烈便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他也觉得这也是一个机会,可劝的儿子别那么迂腐,“康儿,你既在金国为将,这事却是免不了的。”
这也是完颜康的另外一个郁闷的事情——完颜洪利也是主战的……
“爹,抛开我自己的想法,为了金国,战端也是不能开的。”
“为何?”
“爹,我们打得起吗?又打得赢吗?”
“康儿,你太危言耸听了,我大金对上南边,虽并非全胜,但终归是胜多于败的。”
“爹,虽然泰和六年②宋人那场北伐是我们胜了,但也是损兵折将,原本这些年我金国便是老将已去,新将未起,领兵之人难觅,这是其一。前两年和蒙古又打了一场,虽不算是精锐尽丧,但能战之士也已去了十之五六,便是对蒙古,我们如今也只能守而不能攻,无兵可调这是其二。且强要与宋开战,那届时必定要从西北调军,但蒙古人又如何可能坐视不理?届时必定腹背受敌,两面开战,这是其三。到时候,是我们自南边取其资材以充国库,还是被宋与蒙古左右夹击,那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完颜洪烈虽然也会些武艺,但说到底他是个文官,且还是个大金主义者的文官,他能看清国内的各方形势,但若是被把金国放在中原之上,他就看不清自己的地位了。这话要是别人说的,说不准说话的人就要立刻被他砍了,但既然是完颜康说的,他多少能听进去,也能细想想,“康儿,你这些如何在圣驾面前不说?”
“我若说了,那这次出使就要换人了。”完颜康当时很快就想明白了,这皇帝派他去,根本不是之前说的不知道该如何给他安排官职,干脆放他出去游玩一番,甚至可能将他调回中都,都不是因为朝内两派斗争,因而要更换陕西都统。这就是为了把他调回来对南边用兵的!而出使则是一方面让他亲自到南边看看,毕竟他年轻,就算素有勇名,但陕西那地方和江南的情况完全不同。另外,就是想利用他这个武人的性子,去激一下宋人吧。
“爹,这事您之前到底知道不知道?”完颜康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他回来的时候,完颜洪烈表现得太轻松了,若真是因为政争出于劣势把他调回来的,他不会那么轻松。
“康儿,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如今只是君命臣开疆拓土呢?”
“爹,这次出使我去,但不是引起争夺,却是努力让两国修好的。回来要是让我带兵去打仗,那我就把自己的腿敲断。”完颜康起身,满心抑郁的走了。刚送走了不省事的亲生爹娘,刚清闲了没有两日,这个爹却也给他找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