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做了一盘红豆糕,叫蘘荷给皇帝送去没多久,忽然有人通报剪秋来了,季昭忙让芰荷去请。不一会儿剪秋进来了,福身道:“娘娘玉安。”
季昭叫起,问道:“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事?”
剪秋道:“娘娘请简淑妃娘娘过去一趟,说是出了大事,要您一起处理。”
季昭心中一动,旋即笑道:“好,辛苦姑姑这一趟了,本宫即刻更衣。”说着便让人送剪秋。蘘荷已经回来,悄悄道:“小厦子告诉奴婢,李总管被皇后扣下了。”
季昭点一点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便起身更衣。
到了皇后处,皇后早已端坐着,恪敬夫人亦在,在见过礼后,皇后便道:“事关重大,简淑妃一同与本宫参详吧。”
季昭忙道不敢。
皇后这是要对付甄嬛了。本来,皇后与甄嬛已经是生死仇敌,即便皇后放过甄嬛,甄嬛也一定不会放过皇后,所以皇后必须要动手对付甄嬛,何况甄嬛还有那张纯元脸在。
自己是幸运的,因着太后的庇护,和皇后面上总算能够相安无事。李长在皇帝身边,危害太大,这次是该除掉。而甄嬛——她倒不急着动,左右她和甄嬛没有仇怨,甄嬛的复仇对象多了去了,一时不会来和她过不去。若是皇后骤然除了甄嬛这个对手,难免目光回道自己身上。
于是皇后细细分说了事情经过。季昭听了,只道:“听凭娘娘做主。”
皇后于是满意一笑,她本来喊上简淑妃就是做个面子,显得不是自己一人专权,简淑妃不插手此事是最好不过。于是三人便一同去了棠梨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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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正和宫女闲话,忽然听外头内监尖细的嗓子一声又一声响亮而急促地递过来:“皇后娘娘凤驾到——简淑妃娘娘、恪敬夫人到——”
甄嬛心中有些不安,不知道这三位一同驾临是什么事,只有出去迎接。
不过片刻,皇后身后跟着简淑妃与恪敬夫人,浩浩荡荡一群宫人低腰快步跟随进来。
甄嬛忙敛衽艰难行了一礼,恭敬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盯甄嬛一眼,随口道一声“起来”,语气里多了几分肃然,而非往日一贯的温和,甄嬛一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只得请皇后坐下,皇后静了须臾,只端然朝南坐着,也不吩咐甄嬛坐。甄嬛偷眼去看另外两位。简淑妃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上摆着的香橼。恪敬夫人扭着手中的绢子,稍稍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
短暂的静默之后,皇后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道:“照理说,莞贵嫔你的莹心殿本宫是不需来的。只是你怀着身孕,到底也是你宫里的事,本宫就不得不走这一趟了。你是胧月帝姬的生母,有些事不能不顾着你的颜面。所以今日之事,本宫只叫了位分高一些的简淑妃和恪敬夫人过来。”
皇后说了一篇话,却只字不提是出了何事,甄嬛只得赔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体恤,臣妾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但请娘娘明白告知。”
皇后淡淡道:“本宫病了这几个月,什么事都有心无力,都撒手交给了简淑妃和恪敬夫人操劳。简淑妃照顾着两个孩子,她宫里又有一位徐容华有孕,而恪敬夫人身体这几日也不大好,难免有些纰漏。”她清一清嗓子,意有所指地看了季昭一眼,“后宫安宁关系着前朝平静,本宫不能不格外小心……可是今日,咱们眼皮子底下竟出了这样的事,还出在莞贵嫔宫里,本宫不能不震怒!”
甄嬛脸上不露分毫,只恭谨道:“请皇后明示。”
皇后的声音陡地严厉,“唐朝宫中常有宫女与内监私相交好,称为对食,以致内宫宦官弄权,狼狈为奸、结党史乱政、肆意横行,数代君王被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篡上之事屡屡发生,大唐江山皆毁在此,终于无可挽回。本朝治宫严谨,对食之事鲜有闻说,今日竟在眼皮子底下发现了这个——”皇后将手中的物事往甄嬛跟前一抛,道:“这个东西,莞贵嫔你可识得么?”
甄嬛先是神色大变,继而笑道:“眼熟得很,像是哪里见过?至于这璎珞的手工倒很像是臣妾宫里槿汐的手法。”
皇后沉住气道:“你眼力很不错,正是槿汐做的东西。”
甄嬛笑道:“槿汐也真是,这么大年纪了还管不住东西,等她回来臣妾自当好好教训。”
“丢东西算得什么大事。”却是简淑妃笑了。
皇后又瞧一眼季昭,对她的示好算是接下,笑道:“不错,丢东西不是什么大事,要紧的是在哪里捡到的——是被李长贴身收着。至于崔槿汐,她已被看管了起来,也不用莞贵嫔亲自管教了。恪敬夫人,你来告诉莞贵嫔是怎么回事。”
恪敬夫人微微有些局促,还是很快道:“今日晌午本宫在上林苑散步,谁晓得胧月玩疯了,不知怎的一滑撞在了李公公身上,结果从他腰带里掉出这么个东西来。”恪敬夫人为难地看一眼皇后,见她只是端坐不语,只好又道,“槿汐打璎珞的手法十分别致,一眼就瞧得出来——宫女打的璎珞被内监贴身收着,这个……”恪敬夫人脸上一红,到底说不下去了。
甄嬛勉强笑道:“单凭一个璎珞也说不了什么,许是槿汐丢了正好叫李长捡着,打算日后还她的。”
皇后道:“单凭一个璎珞是说不出什么,可是柳叶合心是什么意思,想必莞贵嫔心里也清楚。这事既已露了端倪,本宫就不能坐视不理。今日既然来了,为免落人口实,也为了彻查,少不得槿汐的居处是要好好搜一搜了。”
甄嬛大惊失色,忙按捺住赔笑道:“槿汐是臣妾身边的人,这事就不劳皇后动手,臣妾来做就是。”
季昭微微笑道:“莞贵嫔有了身孕,万一真是腌臜事儿冲撞了可怎么好?再说莞贵嫔不用避嫌么?”
甄嬛心中大惊,自己的身孕已经招惹了这么多人吗?连素日温文的简淑妃都不肯放过自己了。
皇后满意一笑,容不得甄嬛反驳,雷厉风行道:“剪秋、绘春,就由你们领着人去把崔槿汐的居处搜一搜,不要错失,也不容放过。”剪秋干脆利落答了个“是”,转身便去。
又道:“简淑妃也和恪敬夫人出个宫人跟着,省的别人说本宫栽赃。”
季昭抿唇道:“娘娘也说起笑话来了,您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怎么会闲着去跟个小小的贵嫔过不去呢?”明明是有些尖刻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极为温和的口气,“顺姑,便你去吧。仔细些。”
恪敬夫人连忙也指了个宫女去。
皇后这才朝甄嬛关切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快坐着吧,一切且看剪秋她们查出什么来再论。”
甄嬛颤抖着坐下,不带任何表情地缓缓喝着茶盏中碧色盈盈的碧螺春,一口又一口,在茶水的苦涩清香里想着如何应对。
不过一盏茶时分,剪秋等人出来了,恭敬地屈膝行礼道:“都在这里,请皇后娘娘过目。”
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彩锦如意六角小盒子,皇后迅速地打开瞄了一眼,“啪”地盖上,震得耳上的坠子跳了两跳。她皱眉道:“当真是秽乱后宫,你们也瞧一瞧吧。”恪敬夫人瞧一眼就烧红了脸,季昭只是不肯上前。甄嬛打开盒盖,里面堆叠着几帕柔软的丝巾,上面绣着的是春宫图,心里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不要说人赃并获,单单这些东西,槿汐又如何张得开嘴辩解呢。
皇后垂着眼睑思量片刻,缓缓道:“既然搜出来了,那么也怨不得本宫要按宫规处置。”悠悠叹息了一句,仿佛很是不忍的样子,“莞贵嫔,本宫不是要怪罪你,也不是说你不会约束宫人,你怀着身孕难免顾不到这样多,且你又年轻没见过世面,怎么晓得这样的东西。”皇后痛心疾首,“一个李长一个崔槿汐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怎么倒生出这些事来,叫人怎么说才好呢。为防上行下效,宫闱大乱,本宫也忍不得要处置他们了。”
甄嬛起身恳求道:“臣妾冒昧恳求皇后,槿汐再如何说也是臣妾身边的人,不如交给臣妾处置吧。”
季昭淡淡道:“莞贵嫔这话就差了,莞贵嫔身边的人也是这后宫里头的人。既是后宫里的人,就没有皇后娘娘不管的道理。何况崔槿汐交由贵嫔教训了,那么李长呢。他们俩一个是贵嫔身边的掌事宫女,一个是皇上身边的首领内监,若各自悄悄处置,宫里的人就没了规矩。”又道,“再有,贵嫔总该记得避嫌。”
皇后忽而笑了:“在宫中服侍的人必得自身检点,才能安心侍主,否则不知要生出多少乱子来。莞贵嫔贤德,必然会以大局为重的,是不是?”
季昭瞥见甄嬛的手指都蜷紧了,面上却是客套而雍容的微笑:“是。娘娘是太后和皇上眼中的贤后,为后宫众人所敬仰,相信娘娘一定会秉公办理,既保住皇家颜面,又能清肃后宫。”
皇后的笑容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这个自然,本宫身为后宫之主,怎能不秉公办理以安人心。莞贵嫔,你且好好养胎吧。”
甄嬛明知多说无益,只得道:“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满意一笑,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