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予湛上课去了,季昭便带着小虞臻去向太后请安。纵然疏远了些,她也不能由着太后和别的妃嫔亲近起来。好在太后还喜欢虞臻,去寿康宫不算太尴尬。
从寿康宫回来,小虞臻一路嘟嘟囔囔地,十岁大的小丫头,隐约觉得太后祖母没那么喜欢娘亲了,又不敢问。季昭看她小小的人儿倒有了心事,心里好笑,便带着她去上林苑走走。
五月樱花最好。只是小虞臻玩疯了,不爱去看樱花,偏偏要去桃花林摘那些没成熟的小桃子。季昭哭笑不得地哄了半日,才把小丫头骗到上林苑的知春亭歇歇。知春亭一边是太液湖,湖上铺满了碧绿的荷叶,凉风习习吹来,也有几处冒出小小的花苞。另一边是杏子林,只是现在也没有杏花看。
在知春亭歇了一会儿,正和小虞臻说话,忽而听到脚步声,踏着一地的叶,窸窸窣窣。季昭抬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小虞臻已经欢快地扑了出去:“六叔!”
清河王扶着她站稳,躬身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季昭回了礼,招呼虞臻回来。
“许久不见王爷了,”季昭按着妃子和王爷见面的方式随口问候,说完才发觉不对,这几个月清河王一直因着小虞臻的话在外头找那幅画,自己说出来不妥,然而清河王已然道:“小王也许久不见贵妃了。贵妃风采依旧。”平静而温和的语气,“正巧呢,《千里江山图》小王正要送去给帝姬看,不想在这儿遇上了,娘娘容小王偷懒,便送到此处吧。”
季昭刚要道谢,小虞臻已经抓着玄清问个不停。玄清笑着一一作答,展开那长卷指给虞臻看。季昭走进几步也看那画。画上是连绵的群山冈峦和浩淼的江河湖水。于山岭、坡岸、水际中布置、点缀亭台楼阁、茅居村舍,水磨长桥及捕鱼、驶船、行旅、飞鸟等。意境雄浑壮阔,气势恢宏,无怪乎被称为十大名画之一。
“看这里,虞臻,”玄清指向画上一处,“这里用的是石青。石青本来覆盖性就很强,经层层叠加,质感凝重,与整幅画的墨青、墨绿基调浑然一体,鲜艳而不媚俗。虽然不似金碧山水那样勾金线,却依然感觉满幅富丽堂皇,这也就是此图较之你以前临摹的前唐的青绿山水更趋成熟之处。”
虞臻认真地看了,点头道:“我也觉得好看,就是弄不清为什么。六叔一说,我就清楚多了。”
“别麻烦你六叔,虞臻。”季昭嗔了虞臻一句,“不便耽搁王爷太久。”
玄清淡淡一笑:“小王并没什么事,帝姬聪慧,小王很愿意教她。”
“六叔,”小虞臻撒起娇来,“你先别指给我看,让我好好想想,我想不出来你再告诉我好不好。”
玄清拍拍她的胳膊:“好,你自己看,六叔等着。”
季昭看自己一时半会儿也不方便走开,正想着寻思个什么话题,玄清已经开口道:“上回陪皇兄去看燕王读书,燕王很有见识。”
季昭不记得皇上或是予湛提过这一桩,于是微微蹙眉,露出疑惑的表情。玄清解释道:“那次皇兄一时兴起去考较,带了小王去。只是皇上当初没对予湛的话表态,兴许这孩子心里不安才没和娘娘提。”
“王爷同本宫说说吧。”季昭温文一笑。
玄清亦笑道:“那日皇兄考问予湛,当今天下如何垂拱而治。予湛却反问皇兄为何要垂拱而治。他说垂拱而治是在海内清平、教化良好、百官知事的情况下的选择,如今官吏未必贤能,民风未必淳朴,天下未必太平。他不明白为何要考虑垂拱而治而非励精图治。”
季昭有些吃惊。这样的回答不是不对,只是按她的了解,秦元斋如今应该不会给予湛讲外头的事,这孩子是怎么晓得天下情况的?
“皇兄当钞哼’了一声就走了,”玄清耸耸肩,“不过后来他和小王说,予湛答得很好,几乎让他震惊了。”
季昭含蓄地笑了笑,然而掩不住那种自豪:“湛儿是很好。”
玄清一笑,刚要说什么,身后却传来一声:“给贵妃娘娘请安。”他身子猛地一僵,那是可以直接看出来的僵硬,然而他急于掩饰:“莞柔夫人好。”
正是甄嬛。她手中还抱着二岁多的予涵。而玄清明显地又是一怔。
“王爷。”甄嬛显然也有些局促,眼神飘忽又带着水光,“涵儿,这是你六叔。”
予涵叫了一声“六叔”。玄清声音有些艰涩:“赵王长得真好。”
甄嬛极力控制语调的颤抖,强笑道:“王爷真是偏心,方才本宫听你一口一个予湛,如今却只肯叫涵儿‘赵王’么?”
“予涵。”玄清叫了一声便不再叫。显然他担心话语泄露出他的情绪,所以尽量保持沉默。
季昭有些疑虑却不便表现,拍一拍小虞臻的脸颊便道:“天色有些晚了,本宫先和永明回去了。多谢王爷的画作,有时间永明会再去和王爷请教的。”
玄清张了张嘴,却又顿住了,最后道:“帝姬可将这《千里江山图》也拿与燕王看。也不枉费小王一番奔波了。”
甄嬛面色晦暗不明,屈膝道:“恭送贵妃娘娘。”
季昭温和道:“天色不早,莞柔夫人和王爷叙完旧也快些回去吧,别让赵王吹了风着凉。”于是再不理会这两人纠葛,带着小虞臻匆匆离去。
甄嬛,玄清,予涵这三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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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甄嬛压抑,急促又痛苦地叫出这一声,直直盯着玄清的眼睛。
“你还抱着予涵呢。”玄清沉默一瞬,开口道。
甄嬛低下头,看看儿子纯真的眼睛,所有关于爱恋的话语都咽了下去。
“你——好吗?”
“和从前差不多。”玄清勉强笑笑,“别说这些了,会有人过来的。”
甄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本宫先走了,王爷保重。”
玄清点一点头,目送她远去,目光中愧疚与痛苦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