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桐花台,他再次遇见了甄嬛。这一次,他们谈论了“夕颜”。
他说:“夕颜,是只开一夜的花呢——就如同不能见光不为世人所接受的情事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的谁也没有想。只是他——或许那时他,早就有了预感,将来在情事上的痛苦纠缠吧。
再后来,他又遇见了甄嬛,还是在一叶小舟上,似曾相识的场景。
甄嬛扮作宫女去看被禁足的姐妹,险些被人发现,慌不择路躲在了他的船上。他顺口制止了那些人,救了她。
一男一女同处一舟是有些尴尬的,甄嬛找着话题,忽而笑道:“似乎是杜若的气味?”
他点头微笑:“是小王所有。”顿一顿,温文道,“山中人兮芳杜若,屈原大夫写的好《山鬼》。”
她笑着打趣他有了意中人,却怔住了他——意中人么?
或许真是意中人吧。不然为何会开始佩着杜若?
玄清心下有些慌乱,就要扯开话题,谁知三言两语间又扯到了西施身上。
承认吧,玄清,你就是想要听听别的女子的看法,从而来认清她的不凡。
甄嬛的回答让他吃惊,居然与他对季昭说的一般无二。
要是没有遇到过季昭,他会觉得他和甄嬛心有灵犀。只是,已经遇见过了啊。
她的一番话,彻底让他认清自己。他浮于表面地关注西施的情事,而不关注吴越之争,只因为他失去了资格,再想也是无用。可是他内心深处,期盼的并非是什么倾世之恋,而是为国所用!
甄嬛在女子中算是不寻常的了吧,只是心胸到底……罢了,世间只有一个季昭,也只有一个甄嬛。拿来相较实在不妥。
季昭的话,是他深深埋藏的梦,深到自己都几乎忘却。而甄嬛的话,是他呈现给所有人的模样,久到自己都以为是真的。
或许他这一生,注定只能流离在甄嬛所说的情事中了。
不过尴尬的情形就在此事发生了。他的衿缨遗落,被甄嬛拾到。她大概是打开看过了,面色那样红,那样窘迫。
里头是杜若花瓣,还有……她的小像。
小像是他初见季昭之日,在倚梅园拾到的。当时并没当回事,可是后来几次相遇,却让他愈发珍惜这初见之日拾到的小像了。
偏偏这是甄嬛的小像。可他从何解释?
很久以后,他和甄嬛在凌云峰上时,甄嬛含羞带怯地告诉他,那一日,她在倚梅园中吟诵“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他怔了,含笑提起别的话题,将这一笔带过去。
那一夜的倚梅园……呵!
乾元十三年,又是除夕。在宫宴上,甄嬛引起的话头,他们三人竟在一起畅谈了——当然,主要是因为别人插不进话来,连皇兄也只是能听懂而已。
从解愁说到庄周梦蝶,甄嬛的想法往往能和他该说出的契合,而季昭的言语却让他清晰地看透了自己的空虚和无聊!让他恐惧——他要远离她,他再不该见她。
或许因为她的一针见血,或许因为发现自己的心动。
然而为什么,在听说她的弟弟被汝南王所恨,陷入险情的时刻,他装着漫不经心地对皇兄说:“皇兄要真的担心,臣弟跑一趟就是了。反正臣弟是个富贵闲人。”
然后他去了。去之前,他办好了皇兄吩咐他的事——想点子为甄嬛庆生。
他命人催开了一池荷花,但那荷花开时,他已经踏上了西去的路。
表露出才华被皇兄猜忌?——他不在乎。
不光是为了她弟弟,也是为了——他的志向。好男儿当为国出力,怎么安享富贵,消磨人生?
西南战事结束,他带回了她弟弟,推辞了所有封赏,“无功而返”。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多的交集了,他生出的那一点朦胧心思害人害己。
只是他舍不得掐灭啊,毕竟他是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子。
那一日入宫给太后请安,恰好遇上慌慌张张的浣碧——是甄嬛身边的侍女。她哭着求他去帮忙,说皙华夫人正罚身怀有孕的甄嬛跪着,甄嬛快坚持不住了。
甄嬛。
印象中的她也是个颇有才情的女子,罢了,就走这一遭。那是皇兄的孩子,他怎能坐视不理。
他没想到,在门口便会看见她。她站在甄嬛身前,和高高在上的皙华夫人对峙。
他见过她很多面了,温柔的、伤感的、平静的、守礼的、执着的,唯独没见过这样的她。
傲骨铮铮。
她的月份更大,却为了甄嬛出头,不惜顶撞皙华夫人。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臣妾在胡言乱语什么,夫人心里自然清楚。臣妾是万不敢以下犯上的,但臣妾亦不敢眼见您一手遮天,残害皇嗣!”
她——不愧是能说出那番话的季昭!
帮着她救下了甄嬛,只是她忽然之间面色苍白,就要摔倒,他大惊之下抱住了她,一路抱着她送她回了漪澜殿。她真是——月份这样大了还不顾惜自己!
甄嬛小产,她生产。他告罪后便回避了,没人知道他多么揪心。
六月十一日,简贵嫔季昭诞下皇三女,是为永明帝姬周虞臻。简贵嫔晋为昭媛,仍保留封号。
虞臻。虞臻。多么好的名字。这是她的孩子。
虞臻的满月宴上,皇兄问他给小虞臻准备了什么礼物。
“臣弟已经想好了,等小虞臻长大一些,但凡臣弟会的,她尽可以捡着学。”
小虞臻是个很可爱的丫头……他当然不是为了找理由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