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姑娘?”玄清关切的声音将季昭拉回了现实。她略一踌躇,觉得得罪人实在没有必要,可也该表清态度,于是淡淡道:“若季氏当真貌若无盐,想必公子也不会有此一问吧。公子之前并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人品性情,贸然上前,除了我的皮囊,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他急切道:“心慈则貌美。相由心生,我看得出,姑娘有副好心肠。”
“心肠好的姑娘多了去了。”她寡淡道,“公子若无其他事情,季氏先走一步。”说着行一礼就要离去。玄清急忙拦住,脱口而出:“可那不一样,她们都不是你。你和她们不一样。”这是他的真心话,然而这时候说出来实在不妥当。他暗暗后悔。
果然季昭即刻沉了脸,这人怎么这样不知好歹?金盏已经闪身在她之前护住她,冷声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不愿意和你搭话,请你回去吧。”
玄清虽想和她说清楚,然而清楚这时候再纠缠,只会让季昭心生厌恶,于是退后一步,行一礼道:“是阮某唐突了,姑娘走好。”都在京中,总还有机会的。
季昭冷淡地点了头,在一脸警惕的金盏的保护下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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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季昭随母亲去灵光寺上香。
跪在佛前,诚心祈愿。
其实季昭以为,拜佛的目的与其说是想要求助神佛,还不如说是帮助自己认清最为迫切的心愿。虽然穿越这样的事情都发生了,但她依然不相信面前的佛祖能帮到她什么。
她其实不是无神论者。她相信有神,但她同时认为那神只是注视着一切,绝不会怜悯凡人。一切只能靠自己。是人根据自己的形象造出了神,而不是神来造人。所以她以为的神,并不是具体的,而是抽象的。可能是头顶的星空,可能是身边的小草,也可能就在心里。
她闭着眼睛,沉心静气,凝神冥想。
“季昭一愿合家平安喜乐,二愿一生平安,三愿不忘本心。”
忘记最初的自己,是她最为恐惧的。她生怕被周围的人彻底同化,生怕被那个黑暗的后宫染黑,所以她才立下如此誓愿。
静静想了一刻,季昭没有接着随母亲拜其它佛像,而是在寺中漫步。再参拜多少佛像,对她来说,意义也不大了。
回廊上攀满了紫藤,一垂一垂挂着。蝶形花冠为青紫色,而花则为紫色或深紫色,十分美丽。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紫藤,有零星的光落在季昭身上。季昭手里拈着一朵茉莉,捧着《碧鸡漫志》,随意地读着。这本书她已经很熟了。
“你似乎格外喜欢拈着花?”男子温雅的声音入耳,季昭唬了一跳,抬头却是玄清,正从回廊另一侧漫步而来,“上次见你,也是拈着一朵蔷薇。怎么不簪上?”
季昭吃了一惊,面上还是保持着不露齿的微笑,裣衽一礼:“阮公子。”
玄清微微一笑:“季姑娘还记得在下。”
季昭淡淡地笑:“阮公子令人印象深刻。”暗暗吃惊他居然还记得自己上次手中的花,温文道,“簪花是簪给别人看的,可我拿花却是拿给自己看的。”
玄清轻笑道:“只是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季昭亦微笑以对:“草木有心,难道我无意?为人处世自然不能事事周全,我为何要逆自己的意,去顺草木的心呢?”
玄清笑叹道:“姑娘才思出众,阮某佩服。”又道,“前头琼花不错,阮某可否邀姑娘移步一赏?”
季昭暗暗思量,这位阮公子显见得还惦记她,总该把话说个清楚。他为人看着不坏。再说灵光寺洒扫仆役到处可见,难道还能眼看着季家嫡女被人轻薄么?于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琼花原是四五月的花,只是灵光寺建在山上,稍稍冷些。所以到了六月,也还有一半琼花未落。放眼望去,满目洁白,令人心旷神怡。
“俪靓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尘凡,惟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玄清轻声吟诵道。
季昭莞尔而笑:“张问的《琼花赋》。”又笑着摇头,“张问只拿琼花和各种花相比,却没摹写其情状。拿来赞咏还可,真的用它形容琼花,可没人能弄明白琼花的样子。我倒更喜欢郑觉斋的‘弄玉轻盈,飞琼淡泞,袜尘步下迷楼’。”
玄清看着她笑了,也不答话,便踮起脚尖摘了一捧琼花花球,递与季昭。
季昭正要推辞,玄清笑道:“这花球上莫非有我的名字么?姑娘这样避如蛇蝎。”
季昭犹豫着去看那花球,那花球大如盘,白如玉。八朵五瓣花围成一周,宛如一群振翅欲飞的蝴蝶,片片花瓣像雪一样洁净素雅,中间簇拥着一团珍珠似的小花蕾,洁白芬芳,实在是喜人。又觉得玄清说的也有道理。她骨子里是现代人,对男女大防并不真心敬服,谨守礼节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听玄清说的有道理,于是不再犹豫,伸手便接过了那捧琼花花球。
他顺手从她手中取走那一朵茉莉,轻声念道:“应寄琼花一朵、慰相思。”
他此语一出,季昭顿时羞红了脸,手中的花球也成了烫手山芋,扬手就要丢掉。玄清急忙阻止道:“这花可没错。”犹豫着又补充了一句,“有错人的名字也不在那上头。”
季昭被他气乐了:“你还知道自己有错?”沉了脸,“阮公子当季氏是什么人?怎么能出此轻薄之语?”
玄清忙道:“阮某不以为自己有错,但知道姑娘会生气。”见季昭要反驳,急急道,“在下所言都是出于真心。刚才阮某的确冒犯了,还请姑娘恕罪。只是阮某心悦姑娘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