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方会谈之地,并没有经过多少回合的交涉,即达成了一致——
既然无论是在哪方大营都不能使对方高枕无忧,索性走中庸之道,在两方大营之间的中间地段各搭起数顶军帐,央心一顶合谈所用的中军大帐,各自携带数目相等的侍卫,进行这场久违的重逢。
之前战场之上,几度两阵对垒,作为两方的最高统领者,遂宁与律殊始终各踞一端,从不曾真正交锋。而这一次经由皇长子提议的三方会谈,便成了两人多年之后的首度会晤。
时间,则定在三日之后。
“冉冉,姐姐和国君到时会不会打起来?”
冉晴暖立在树下,远眺晴日照耀下的草原,闻声缓缓回头,看着一脸兴奋的丈夫,狐疑道:“你是希望他们打还是不打?”
遂岸几声傻笑过后,指向天空:“快看,鹰,有一只鹰飞过去了。”
她不为所动:“所以,你很想看宁姐和国君打起来么?”
“嘿嘿嘿……”
她美眸眯起。
他识相地收起那串白痴般的笑声,道:“冉冉不想看看么?”
“看什么?”
他咧嘴:“看看姐姐的武功到底是怎样的程度。姐姐能够成为统一南域的王者,能够在与国君决裂之后回到嘉岩城却没有人敢发不敬之声,全部来自于武力的震慑,遂氏的诸位长坳全部见过姐姐‘灭哈托’时的模样。凡是见过那样的姐姐的人,没有人不会感觉到一丝颤栗,即使我是她的弟弟,也会说今生绝不想有那样一个敌人。”
“哦?”她无法想象那样的遂宁,“国君可见过那样的宁姐?”
他耸肩:“应该是见过,否则当初也不会用那么多手段追求。”
她黛眉浅颦。
他紧声解释:“我不是怀疑姐姐作为女人的魅力,但是,对律殊那样擅长主导一切的人来说,姐姐的光芒太过于耀眼,即使没有素问,也会有彩问、蓝问。因为姐姐永远成为不了他的解语花,做不了他的仰望者。”
她忖思少许,道:“我是不晓得你们男人口中的‘解语花’是何貌态,弱柳拂风?舞姿婆娑?但我曾经作为一个完全的旁观者,见过宁姐与国君的相处,那时的国君,决计是爱着宁姐的。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否认那时的真挚,宁姐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会怨恨全消,愿意坐下来进行这场和谈。”
遂岸微微一愣。
她浅笑:“况且,对于一个已然变心的男人,与其酝酿仇恨,不如练习放下。”
“如何放下?”
“譬如……”她明眸滴转,“若有一日你移情别恋,我们分道扬镳,多年之后偶然重逢,我若对你依旧怒目相视,恨意难消,你心中做何感想?”
“诶?”
“我若对你相逢一笑,温和平淡,而后各奔东西,你又做何想?”
南连王把头一撇:“绝不可能的事,本王才不要想!”
她叹息,径自道:“虽然一个因爱生恨念念难消的旧爱令人厌烦,但一个待自己与他人无异波澜不惊的旧爱,才真正是‘旧’爱。对于许多男人来说,宁有前者的纠缠,也不愿后者的淡漠。”
“是么?”他一脸茫然。
她莞尔:“当然,对阿岸来说,哪一种都无效。”
“为什么?”\t
“因为你用情至专,决计不会一心二用,若有一日爱上其他女子,一定不再爱我。对于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来说,女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他试着往那处思考了下下,又稍作联想,问:“如此的话,假使有那样的一日,冉冉会怎么做?”
她忖了忖,道:“我一定会安静走开罢?为了不使你更加生厌,不被颜色如玉的新人比得光彩全无,一定用最快的速度消失于你眼前,而后永不出现。”
他摸颌沉吟,而后颔首:“是冉冉的风格呢。”
她扬唇:“不过,此刻只是想一想罢了,会如何做,只有那样的一日真正来临后才晓得。当下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
“什么?”
“我绝不会与你反目成仇。”
他眼睛眨眨:“因为太爱,还是因为不太爱?”
她点漆般的瞳仁一转:“因为我没有宁姐那般强大的力量,无法分去你的半壁江山。”
他一笑,将如此可人的妻子轻拥入怀:“方才我还不小心想了一下,若是冉冉爱上别人抛弃本王,本王会做些什么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便是悄无声息地杀死那个男人,夺回冉冉。”
今儿是假想日不成?她挑眉:“为什么要悄无声息?大氏国的男人不是喜欢以公开决斗的方式赢得女子的芳心么?”
“因为我若是公然杀死那个绝不可能存在的男人,冉冉一定无法原谅我的罢?既然目标是为了夺回冉冉,当然不能做那么愚蠢的事。”
她低喟:“王爷就连假想,也要如此狡诡?”
“哪有?”他有着不能退让的底线,“本王就如眼前这片草原一般阳光万里,与‘狡诡’两字绝不沾边。就算是凭空假想,冉冉也不能冤枉为夫。”
她失笑:“既然是假想,想怎么想是冉冉的自由罢?”
“不行,就算是假想,冉冉也不能抛弃为夫!”
“貌似这是你的假想。”
“那我们都停止假想。”他断声,“别教那对反目成仇的前夫前妻带往深渊。”
她粉拳轻捶:“关宁姐何事?”
“别小看十几年的夫妻突然反目带来的破坏力。”他振振有词,“都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他们不再相信爱情。”
这是什么歪理?她啼笑皆非。
“冉冉!”他倏地捧起妻子素手,两只薄蓝色的瞳心内光华闪耀, “为了那两个人,如我们这般恩爱的夫妻甚至假想了会离开彼此那般残酷的事,不应该小小报复一下那两个人么?”
这个夫君啊,为什么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念头?她仰首,做洗耳恭听之状。
“你看啊冉冉,律殊是个对家人顾念颇多、疼爱至亲的人罢?”
依着过往对东则王的重视,对二皇子的疼爱,以及己儿回来后对父皇描述中处处可见的纵容,当是如此没错。她点头。
“所以,三日后的会谈,因为有己儿在,他少有可能与姐姐恶语相向,如果我们想办法使其破功,在己儿面前与姐姐打上一场,岂不是大快人心?”
她哑然片刻,问:“倘若如此,己儿挣来的这个会谈意义何在?”
“听我说呀,冉冉……”他俯在妻子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碧空如洗,蓝天白云,在如此时刻,冉晴暖看着这个披着半身阳光的丈夫,实在很费解:为何如此表里不一的人,为什么会成为自己的夫君,自己孩儿的父亲?
三日后。
正辰时分,双方如时到达。
“儿臣参见父皇。”迎着走来的高大男子,律己双膝跪倒,行以大礼,“上一次在马上不能向父皇行礼,请父皇原谅。”
“起来罢。”律殊道。
“谢父皇。”律己站起,仰首感叹,“父皇好高,比舅舅还高。”
驻身于后方的遂岸切齿:这小混蛋,想讨好你家父皇一定要踩着本王不可么?
律殊垂眸仔细看着这个儿子。这三日里,他反复想当日的战场之上的父子对话是不是一场错觉,五岁的娃儿而已,岂有那等见识?但今日再见,只是那双眼睛,便确定自己当真有一个令人惊异其成长的皇长子。
“你比蒙儿要高一些。”
“蒙儿?”
“你的弟弟。”
“原来己儿还有一个弟弟么?”律己两眼闪闪发光,“己儿既然是哥哥,当然要比弟弟高一些。”
“说得是。”遂岸击掌加入,“己儿比家里的‘两个’妹妹也要高出许多,这是身为哥哥的特权,己儿可不要浪费了。”
多此一举。遂宁眼尾挑去。
不谢不谢。遂岸不动如山。
这姐弟两个动辄眼色说话的习惯还是万年不变呢。律殊心忖。
赫连大人有感气氛微秒,急步走上前来:“陛下,日头越来越高了,请您与……”国后?南域王?都不适合,“大皇子到帐内说话罢。”
律殊阔步行去。
“王上,您也请。”遂岸道。
遂宁悠然而往。
今儿是来和谈的罢?怎感觉这位南连王有火上浇油之势?赫连大人偷眼打量对方。
“赫连大人,您偷看本王不打紧,但本王家有美妻,您千万不要对本王动情,会受伤呐。”南连王闲闲道。
“……”赫连大人目不斜视。
前方的律己突然回头:“舅舅,三方会谈,有父皇、娘、己儿就够了,您和这位胡子老大人在外等待罢。”
遂岸乐得轻松,并无不可。
律殊一笑:“如此,赫连爱卿陪着南连王在外面说说话也好。”
赫连大人恭身遵命。
前方,男人在左,女人在右,中间一尊小人,迈进中军大帐内。
“南连王,为大氏国长远考虑,请您谨言慎行。”赫连大人向南连王迈近一步,准备进行一番苦口婆心的游说。
谁知,后者仓惶退后一步,义正辞严:“赫连大人,真的不要爱上本王,本王心中真真只有本王的王妃一人!”
年近六旬的赫连大人险险气晕,拂袖而去。
遂岸怡然回身,望着那个中军大帐,唇角愉快上扬:“一家”三口的会谈,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