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雄副将的骚乱,虽然有所预料,却也是实打实的突发事件,许多展开不在预料,青妍的受袭即是个中一环。若非遂岸反应迅速,出刃相抵,那一剑也不会仅仅是划过他的手背,而是刺入青妍的心脏了。
“本王的伤势如何?”中军帐内,他一手翻弄着案头累积的若干公文,一手递给前来应诊的随军大夫,随口问。
“这个……那个……”本以为很快就能听到答案,不料那大夫支支吾吾,闪烁其辞。
他目光睨去:“难道这道划痕里还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不成?”
“这倒不是。”大夫赔笑,“不过,哲雄副将的剑锋上的确沾了一些东西,是本地常见的一种叫做‘红霜草’的草药的汁液。”
“哲雄还在兵刃上染了毒?”他一笑置之。这种作风属于刺客,而非军中人,看来又是那些律氏长老的手笔。
“这种药草若是搭配着一些特定的药材,有活血化瘀之效,但若是单独使用,就是一味毒药。”
他举起左手仔细观摩,道:“伤口的颜色和痛感都没有改变,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毒罢?”
大夫忙不迭点头:“的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中者只会全身发热、盗汗、多梦、出现幻觉,体质虚弱者须有个三五日的症状,如王爷这般的武者,一夜也就过去了,明早即可无碍。”
他浓眉一锁:“就算如此,也有点麻烦,可有对症的解药?”
“没、没……有。”这正是这位大夫所担心的,上锋受伤,身为医者却束手无策,惟一的办法是劝上锋生生挺过一夜,失职不说,失命也有可能罢?
“所以你才畏首畏尾不敢一口气告诉本王么?”他挥手,“算了,把本王的伤口包扎了就下去罢,有关本王中了这红霜草的事,不得向外间的将士透露一个字,否则军法处置。”即使透露了也没有什么打紧,只是,自己一夜难得好过,拉一个垫背的跟着提心吊胆也不错。
“是是是,小的明白。”大夫如遇大赦,包扎过后,收拾了一干医具退下。
不过,作为医者,不免为自己对一小小毒草也无能为力深感愧疚,回到寝帐后苦思冥想,搜尽平生所学,煮出一碗安神汤,心中想着自己虽然没有本事对症下药,至少可以令王爷睡得稍稍安稳。
怀揣着一腔诚惶诚恐,这大夫端着药碗走出门来,外间已然是暮色沉沉。
“大夫。”迎面,碰上了正往此间走来的两人,走在头前的,是一脸忧色的青妍,“我们家王爷的伤势到底如何?”
大夫打量了一眼这个女子,形貌清丽,衣着不俗,加上危机关头南连王为她“奋不顾身”,当是府中的爱姬没错,遂恭首哈腰:“这位姑娘是南连王府的人罢?”
“正是。”青妍点头。
后方的高行蹙眉:“我们问得是王爷的伤势,你快点说就好。”
“王爷的伤并无大碍,小的正要把这药给王爷送过去,让王爷睡得好一些,明早定然能生龙活虎。”
青妍长舒口气:“太好了。”
高行看这大夫一脸谄笑,心生疑虑:“青妍姑娘,你把药给王爷送去,我与这位大夫有话要说。”
言间,他向着那碗药施个眼色,青妍是个灵透的主儿,当下轻微颔首,将药接了过去,转身走向中军大帐,心中不免为守卫在此的人是高行而非遂洪有几分庆幸:王爷是为救自己而伤,作为奴婢本该尽心侍奉,但若是遂洪在此,必定不准自己走近王爷一尺之内。对他来说,这世上女人除了王妃,其余全如害虫一般。
就如青妍所想,倘若遂洪在,她走不近遂岸身边,也走不进那道大帐。而现在,尽管帐门前有王府侍卫按剑而立,但一见来者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当即放行。
遂岸已然进内帐安歇。
青妍拔下头上的银簪先将药试过,继而低声向内帐道:“王爷,您该用药了。”
“冉……冉……”隐隐有声音传来。
“王爷?”青妍唤了一声,倾近内帐帘前。
“热……帮我用冷水……冉冉……”
青妍听得心中一紧,先将手中药放置一边,推帘而入,见得榻上的遂岸脸色灼红、汗如雨下,当即即脚不沾地奔向一旁盆架,好在架上有巾盆内有水,以巾浸水再匆匆回到榻前,将冷巾敷在那个炙烧的额头。
遂岸正身置一团火焰之中,忽有一点清凉降临,自是舒适不已,抬手:“冉冉……谢……”
青妍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那五根手指,如遭雷殛。
“冉冉?”遂岸在一团迷雾中睁开眼睛,绰约迷离中,妻子的倩影近在伸手可及之处,当即心花怒放,“冉冉,你居然来看我了么?你果然最了解我的心思,晓得本王相思难耐来就来了是不是?来,让本王抱抱你。”
那只手,那个敞开的怀抱,近在咫尺,跨过去,势必是另一个世界罢?青妍听得到自己心魂的鼓动,也听得见耳边那形同恶魔般的怂恿之声。
“冉冉,冉冉,冉冉……”
然而,就是这两个字,将所有的甜美妄想化为乌有。
只是,自己这一生不会再遇到如此的男子了罢?青妍看着榻上男子那张俊美如雕刻品般的颜容,瞻望着自己今生惟一的一次机会:是前进?抑或后退?把握?抑或舍弃?
“冉冉,过来,让本王抱抱!”遂岸处于云端,看着从远方冉冉而来的妻子,展颜欢笑。
“阿岸!”
数百里之外,冉晴暖从梦中惊醒。
“王妃,您怎么了?”藏花掀开纱幕,急步迎来。
她持帕拭去额头上的那层薄汗,道:“做了一个恶梦。”
藏花噘嘴:“您最近总是睡不好,昨晚也惊醒了好几回,是因为担心王爷么?”
她摇首:“他的信几日便有一封报平安,大军也已经离开北边边线,无须担心。”
藏花呆呆道:“您这话,奴婢怎么听着好像是在开解您自己?”
她一愣。
“既然王爷的信按着时候的送到您面前,打仗好像也结束了,您到底在担心什么?要是一点也没有,也不会夜夜做恶梦了不是?”
这个丫头端的是粗中有细,这句话恁是精准。她低叹:“近来,不知为何有种被窥探的异感。进了我们的府门还好,一旦离府,无论是坐在轿中,还是走在路上,总是莫名的感觉到有不知从何方投来的窥探视线。”
“咦?”藏花打个寒战,“要只是走在路上还不稀奇,毕竟王妃这样的大美人谁都想多看一眼。可要坐在车里还感觉得到,只是想一想,后背都会嗖嗖冒出凉气呐。”
她抚了抚额心,道:“许是前段时日事情太多,有一些草木皆兵也不足为奇。”
“明儿一早,奴婢去告诉嬷嬷加强府中的戒备好不好?”
她点头。这个时候,留在自己身边的是这个丫头真是太好了,这副萎顿不振的脸色,委实不想被尚未亲近到视为心腹的人看到。
翌日,顺良听过藏花话后,即刻与遂泳商,着手将府中的戒备升级。
也是在这时,遂洪赶回府内,带回了南连王迄今为止最为肉麻的长信一封,将压在女主人心头的不安驱散泰半。
然而,午膳过后,两位绝少有可能同时出现的客人联袂而至,再度将那抹阴霾重新笼罩下来。
“晴暖,你好好听着,下面的话我绝没有半点儿戏,你纵算听着不甚顺耳也请一气听完之后再向我发泄怒火,如何?”
灵枢如此郑而重之的脸色,竟似是久违了。冉晴暖颔颐:“请讲。”
“从今天开始,你称病也好,还是其他什么理由都好,不得再奉诏进宫,那道央达宫的宫门,你不要踏进一步。”
她黛眉微挑。
“但凡有一丝可能,我和这个喜欢恩将仇报的人就会把你送离熙桑城,最好能在最快的时间返回嘉岩城。这个地方对你来说,已经成了一个一刻也不能居留的虎狼之窝。”
谁是虎?谁是狼?她想问,还是忍住。
“原因很简单。试想那时,仅仅是这个恩将仇报的人就能使得你和遂岸一别经年,现在换成了更大的一只猛兽,若是就此放任自流下去,还不知道会制造出多大的祸患,所以,早早送你离开是惟一的上策。”
“这位敬国公主。”有人淡漠启齿,“无论你对本大有多大的成见,想如何捎带着连削带打,本王都可以当做没有听到,但请勿用那样的口吻谈论国君。”
“这位东则王。”灵枢反唇相讥,“你是不是忘了此行的来意?如果不是你当成天尊一样忠敬的国君,会有眼前这个麻烦么?”
一同到来的,当真是如假包换的东则王。他脸色冷如秋霜:“皇兄的作为,无论善恶,本王都不会为他辩解。但这不并代表有人可以在本王面前对国君不忠不敬。”
灵枢嗤笑一声:“真是可歌可泣的兄弟情深,你……”
“两位贵客。”冉晴暖着实无法再听之任之,轻击双掌夺回两人的目光,“你们一起来到敝府,应该不是为了在本王妃面前吵架罢?”
如此一个组合出现在自己面前已然足够惊诧,若是继续在自己面前上演这等类似于欢喜冤家的戏码,她便委实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世间的机缘造化。
“简而言之就是……”灵枢决定省却所有矫饰之辞,用处身民间时耳濡目染的口声直指事实,“国君看上你了,你再不逃走,一定会出大事。”
她素腕一抖,指间茶盏失手滑落。那记碎裂之声,化在雷鸣,在她的耳际炸响开来。
律鄍微惊:她竟是如此害怕的么?
“其实,是现在的皇兄醒虽醒了,却因为醒来的时机,把对过去皇嫂的留恋延续到了你的身上,假以时日,这个错觉应该就会消失不见。但是,怕得是在此之前……”
她霍地起身:“你不是说欠我许多么?现在就还罢,请立刻把这样的事告诉我家王爷,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