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烈的离开毅然决然,连接到藏花报信前来规劝的顺良也阻拦不住。
灵枢看着那道迅速失去了形迹的背影,面上有掩饰不尽的悲与怒,而后,当目之所及久久空无一人时,心底涌出的,是对拥有如此强烈心绪的自己的厌憎。这份更加强烈的情绪,迅即将方才的悲怒蒸发殆尽。
“我从来没有后悔遇上王烈并爱上他,从私奔外逃到成婚生子,我们有过无数的快乐时光,即使到了今日,那些日子也是无可替代。我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回宫廷,会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但我庆幸它的发生至少是在我回到宫廷之后,否则,我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灵枢说完这番话,即挥手作别。
而后,立于一侧的东则王向前迈了数步,道:“近一段时日,你不要出门。”
冉晴暖微讶:“东则王今日登门,就是为了这句话么”
“可以这么说。”他回首,“虽然仅仅是一句话而已,命卫随送来也可以,但是,只有本王亲自来,你才能领会这句话的重要罢? ”
她点头:“貌似是如此没错。”
“虽然本王也的确想给敬国公主送行,但在这个当口,皇兄命本王将敬国公主护送出关,往返至少十日。这中间的端倪,你应该想得到。”
她一顿,道:“我还以为以你对国君的忠心,任何时候都会站在他的身后。”
他眉间隐现阴霾,缓缓道:“我只是不想让皇兄做出他将来势必后悔的事情而已,就如当年他与皇嫂的决裂。”
但这位决裂的皇嫂即将卷土重来,你的暂时离开未必只有你的皇兄认为有机可乘。而本王妃,如今只是一个旁观者。
“纵是明知有异,皇兄命我离开,我只有离开,但你不必担心。只须留在府里,不要走出府门一步,其他全交由本王。”
她揖首:“东则王的良苦用心,晴暖感激不尽。”
“我走了。”他提足就步。
“东则王。”她目光一闪,“灵枢就拜托你一路相送了。”
“她也是本王的朋友,本王自当尽力。”他道,长腿直迈向前。
满地狼藉,一场闹剧,结束。
顺良吩咐外边的丫鬟来收拾残局,扶着主子移向别间,口中低声献言:“明日,您随灵枢公主一起上路如何?”
“为什么?”
“东则王特意前来示警,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索性明日离开,您不必牵挂府里的人,有遂泳在。”
她落座后,沉吟道:“其实,最初听说时,因为为阿岸不平,委实是被气到了。如今冷静下来,仔细想过,国君绝不是会对臣子之妻做出不轨之事的人,或许因为病痛改变了一些,但只要他仍然是一个志向远大的君王,就不可能因色所惑鼠目寸光。须知阿岸如今还是大军主帅,国君纵然是为了大氏国,也不可能对我做出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连对国君了解至深的东则王都来提醒您了,说明国君一定是在暗地里有了什么动作,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这点倒是真的,如果连东则王也如此郑重其事,的确要加以小心了。”
只是,东则王一旦离开,宁姐必定会借机起事。因为尚没有确凿证据,没有对嬷嬷进一步说明,实则她已然越来越明白,国君对自己的那份心思到底从何而起,为何而生。归根结底,只不过是大氏国顶层之人的一场博弈。孰胜孰负,各凭本事。
翌日,灵枢踏上归程,律鄍奉命护送。
此后的三天内,冉晴暖闭门谢客,深居未出。
两日后,素问的贴身宫婢上门求见,一番泪光盈盈的哀求哭诉,令得冉晴暖哭笑不得:如此显而易见的骗局是怎样?
“那个丫头确实是素妃娘娘身边的人,由她来向您报信说自家主子玉体有恙,虽然消息绝对是假的,但也说明素妃娘娘在宫里的处境微妙,看来,先前传出的她即将离开宫廷的说法不是空穴来风。”顺良道。
“不管是真是假,本王妃如今自顾不暇,暂时也没有办法详加过问了,只盼素问今后莫活得太过辛苦。”冉晴暖幽幽道。
顺良更感纳罕:“但也奇怪不是?国君那是怎样一号人物,断不可能用如此拙劣的伎俩,此举用意何在?”
她忖了忖,道:“是在投石问路罢?试探本王妃是否已经得悉其居心。”
“那,您要怎么做?”
“不必理会。”
“一点也不理会?”顺良有所担忧,“既然是试探,就是在试王妃会不会进宫探望。您进宫,说明您不知道,不进宫则正好相反。不就是被试了出来?”
“就算如此,也没有什么打紧。”对方投石问路,她既然不能自投罗网,也只有打草惊蛇,引来按兵不动地各方登场,自己也能早一点退出这方舞台。
又过两日,央达宫再度派了人来,换成素妃身边的太监。
来者依然是声泪俱下,极尽述说自家主子的凄凉。这一回,冉晴暖没有出面应承,只请顺良转达自己也因难离病榻不能探视素妃娘娘的遗憾。
然后,又是两日过去。
晚间,顺良匆匆走进寝楼,眉心紧锁:“王妃,几个武功不弱的侍卫前来向老奴禀报,王府周围的窥探监测气息骤然增多,今夜只怕不会太平。”
冉晴暖停下拨弄琵琶丝弦的十指,抱起小床内的愿儿,问:“嬷嬷想我怎么做?”
“老奴已然对府里的戒备重新做了部署,今晚您到老奴的房里安歇。”
“好。”她颔首。虽然如此,今夜应该只是一个有惊无险的夜晚罢。王府周围那些人的用处,意在惊扰与震慑,主要却是做给暗处的人观看。
如今,只看谁先沉不住这口从容之气,谁率先发难。
当夜,她和衣浅眠,朦朦胧胧不知到了几时,忽被外间涌来的脚步声吵醒,即刻趿履着地,系了一件披氅向门前行去。
“王妃!”门倏然排开,三名女卫箭步现身,“嬷嬷吩咐奴婢保护偶然您和世子暂且离府躲避。”
她颦眉,眺了一眼寝楼方向:“情势如此严重么?”
三名女卫未待多说,两个架起主子,一个抱着世子,迅即启步。
她美眸明灭,听之任之。
随着女卫们的一番飞高走低,待眼前景物安定,双足落地,已然是置身于熙桑城的某处幽静地所。
“王妃,到了。”女卫道。
她阖目片刻,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再来打量前方那道高大人影,不由一怔:“东则王,怎么会是你?”
“不过是将本该十日的行程缩短为了七日,提前回来了两日而已。”律鄍道。
她扫了四遭一眼:“这里又是……”
“王爷,追过来了!”一句伏于高处眼观六路的侍卫道。
律鄍挥臂:“出城!”
这个时候出城,也只有东则王本尊现身才有通融。那些守门的卫兵在那双冰冷双眸的逼近下,不敢有丝毫迟缓。只是,纯铁造就的城门非同小可,开关不易,吱吱呀呀中,渐渐开启。
“国君有旨,宵禁时分,任何人不得出城,快把城门关上!”后方,火把陡现,马蹄声疾,一道长喝先行递至。
守卫尽皆一呆。
“打!”卫随话落,先行出手。
诸侍卫们先声夺人,迅即占得主动,而后簇拥主子一行穿过已然开了大半的城门,逃向夜色深处。
“追啊,不能让南连王府的叛逆逃了!”后方追赶之声在夜空内激荡回鸣。
一场追逐,在熙桑城外的原野上展开。
车内,兜帽罩头的冉晴暖拥着雷打不动般酣睡的世子大人,如处梦中:今夜的发展,会不会太过“奇妙”?就仿佛有人写了脚本,有人如期上演一般?
“那边就是一片密林,所有人先进林内躲避!”卫随如是道。
“弓箭手准备!”追兵中陡起暴喝,“前面的人听着,你们再不停下主动受俘,就要死在乱箭之下!”
律鄍带缰驻马,吩咐道:“卫随,你们护持着南连王妃先行,本王去和他们稍做周旋。”
卫随一急:“但您一露面,国君就会知道您参与了这事。”
“守门的卫兵已经看到本王了,本王露不露面都已经开罪了皇兄。”说话之间,他拨马回转,驭气扬声,“本王在这里,你们谁敢放肆?”
追兵内须臾的静默,一道叱声乍起:“这里哪里来的贱民敢冒充东则王?把他乱箭穿心!”
律鄍眉峰厉扬:“你们……”
猝然间劲风扑面,他抬刃拨打,一只箭翎坠地。
卫随惊叫:“王爷,您没事罢?”
“这群混帐东西,竟敢当真用箭射向本王。”律鄍恨声骂过,抬鞭击马,“看本王把他们一个个削皮去……”
“东则王,火气太大不利健康,这里权且交给本王罢。”一道悠悠然然的声嗓从不远处的林内传出,“传本王的命令,用乱箭把那些人给驱赶干净。”
这一次的箭翎飞矢,射向追兵方向。
“有伏兵,先退下!”夜幕下,听得叮叮当当,追兵们边拨打躲避,边向城门方向退去。
片刻之后,林内弓箭手停发。
“是宁姐么?”冉晴暖在车内问。
“正是。”数支火把倏然亮起,遂宁驱马而来,笑意晏晏,“晴晴被吓着了么?”
她探出身来:“吓着倒是不曾,惊着倒是真的。这个夜晚,显然很耐人寻味。”
“谁说不是?”遂宁似笑非笑,眸尾乜向东则王,“大氏国的兵士哪是那么轻易会被乱箭吓着的?东则王,你苦心设计这一幕,就是为了引本王上钩么?”
后者双眸内深邃如身后暗夜,淡淡道:“皇嫂岂是那么容易上钩的?”
遂宁扬唇:“奉承本王也没用,倘若你有意宣战,本王也乐得奉陪。说说看,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呢,我的昔日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