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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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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一六 招工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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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元佐回到自己办公室,取出花名册,从行政管理人员的册子里扫到一个名字。

    陈翼直。

    这少年出身朱里,比徐元佐小一岁。当初是商榻店的店长,因为表现出色被调到了总部,在市场部担任经理助理职位。说起来他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商业头脑,但是胜在能够不折不扣执行徐元佐定下的规矩,而且为人和善,善于交际。

    五位店长之中,他升职最快,更主要是因为他能培养手下接手。

    徐元佐正当用人之际,对人力资源抓得极紧,商榻店既然能够很好运行起来,又有后备梯队接手,这个店长肯定是要升职去发挥更大作用的。

    于是组织劳工的任务就落在了陈翼直身上。

    无论是顾水生、陆大有、姜百里还是陈翼直,乃至其他朱里少年。他们从跟着徐元佐开始,就有部门分配,岗位要求,但是时代的局限性让他们并不重视职位,反而更注重职务。

    就跟朝廷任用官员一样,有本官有差遣,差遣往往比本官更受重视。

    陈翼直从有差遣到回总部变成没有差遣的“闲职”,颇有些低落,正努力四方交游,寻找机会怒刷存在感,好谋个好差事。

    这回机会终于来了。

    身为市场部经理助理,陈翼直并没有直系下属。这回任务落在他头上,他只能找顾水生调派了五六个小兵,以及十来个学徒。最先要做的工作,就是兵分两路,一路在唐行城外的木头桥招纳扛活的短工;另一路则前往城东的灾民安置区,树个白布旗就能招到没有固定工作的淮安劳力。

    这些短工工资因为实在太低,已经无法用银子来支付了。然而现在夏收还早。正是青黄不接的头里,米价颇高,若是直接给米就有些吃亏的感觉。然而徐元佐是什么人?散财童子啊!别人家不舍得给米,斤斤计较三文五文的工钱,徐元佐可不计较。

    “六天活,拓林镇运货回来。包食宿,另给一斗米。”

    这是徐氏布行给出的工钱。

    陈翼直觉得招本地人比较简单,大家知根知底,该给多少米粮都很熟悉,签字画押找个保人就完事了。那些淮安来的灾民却未必人人都懂松江的规矩,加上言语不通,容易产生误会,所以亲自前去坐镇。

    他带着属下学徒到了城东的灾民安置地,天色方才蒙蒙发亮。男女营里都有人起来的动静。为今天的劳动做准备。夫妻营都是收入稳定的人家,否则也住不起一天十文的房子,仍旧还在睡梦之中。然

    “不等了,敲锣招人。”陈翼直看看天色,生怕耽误了佐哥儿的正事。

    哐哐哐地铜锣生将这片安置区惊醒,有高亢的咒骂,也有低声呢喃。

    “徐氏布行招工,六天一斗米。包食宿!员额有限,欲报从速!”学徒们高声喊着。蹩脚的松江官话令淮安口音瞬间哑然。

    “我去!”有人喊着,披着短衣就往外跑。

    学徒们连忙叫道:“外面白旗下面,要去排好队!”

    陈翼直就站在白旗下,远远听到男营那边呼啸渐起,心中暗道:这些小家伙就是不会做事。幸好自己从夫妻营里找了几个淮安人当帮手,否则等会一拥而上。谁受得了?

    夫妻营一天要十文钱,折合成米也不少了。能住得起这么“高价”安置房的,多半是有一技傍身,或是认识几个字,被广济会聘用安顿其他灾民。少数甚至是带着细软逃荒出来的,本就有家底。总而言之,这些人要比分住男女营的灾民生活条件更好。财大自然气粗,颇能拿出管事人的派头。

    不一时,男营里动作快的劳力已经冲了过来,一眼望去竟然有种浩浩荡荡的感觉。

    陈翼直总算是见过世面的,站在人墙之后。前面有淮安人冲他们大嚷,让他们照规矩一排排站好,以备东主挨个挑选。同样的工钱,肯定要选力气大、身体壮的人去干活,这就跟市场上挑货是一个道理。

    若是由松江人这么喊,难免叫人生出寄人篱下被人欺凌的感觉。现在却是同乡人维持秩序,就连骂人的土话都是乡音,众人反倒更能接受。

    陈翼直小时候也见惯了各种骂仗,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然而跟了佐哥儿之后,却觉得那些人实在太过粗鄙。

    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该跟佐哥儿一样,平日里温文尔雅,会议上侃侃而谈,临事奋勇直前,获利大家分享。

    做一个佐哥儿这般仁义智勇兼备的体面人,这成了陈翼直的人生目标。

    天色渐渐亮了些许,白旗之下汇聚了上百人。

    陈翼直站在条凳上,扬声道:“这回招五十人,六天一斗米,包食宿。若是要延长时日,肯定补你们工钱。”这些刚才众人都听到了,所以才会如此踊跃,只等着陈翼直快些挑人。

    陈翼直从条凳上跳下来,走到劳力面前,比对着自己的身高,微微抬着胳膊,拍在个头比自己高大的男人肩上,口中飞快道:“你。你。你。你……”他边走边拍,但凡被拍到的,各个面露喜色,站到了白旗后面,算是这几日有活干了。

    那些跑得慢的,排在了后面,各个面露忧色,生怕前面选够了五十人,自己没有活计。

    陈翼直当然能够看到这些人踮着脚,满脸期待,但是仍旧在前排从容选择。在他看来,跑在前面的人总是比后面的人要果断、反应快,而且体力也好——否则怎么能跑得快呢。

    曾阿水也站在后排之中,他是被儿子拖累的。

    这小子睡得太死,等铜锣都敲到门口了,方才被老曾摇醒。父子两人拼了命地跑,也没能赶进前排,只能巴巴指望前面空两个名额出来。他倒是不需要垫脚。因为他本就有一双长腿,村里人都叫他“长子”。

    曾阿水看着迷迷瞪瞪的儿子,心中一声叹息:孩子终究还是太小,不懂得生计难寻的苦恼。现在唐行还在大量招工的就是各处火窑。干的都是搬砖挑柴、挖土磨灰的活计。每天能吃个半饱,挣回宿资就得累得半死不活。

    徐家给的这活,实在是太优厚了。

    曾阿水掰着指头默默算着:如今一升米要五文钱。六天给一斗米,那就是五十文钱。平摊到每天上就是八文钱!这还包吃住。徐家在松江府的名气可是天一样高,他家包吃是管饱的,绝不是那些苦窑里的米糠稀汤,一泡尿就去了一大半。

    ——唉,可惜轮不上了。

    曾阿水暗中叹息。

    前面的人已经选了三十多,待选的还是乌泱泱一片,曾阿水看着旗后的人欢天喜地,又是羡慕又是失落。

    陈翼直却在拐弯的时候看到了曾阿水。

    ——这人好高!

    他心中暗道。

    曾阿水站在人群之中。明显要高出一个脑袋来。

    陈翼直径直走了过去,抬高胳膊方才拍在曾阿水的肩膀上。

    “你!”

    曾阿水被吓了一跳:“我?”

    陈翼直撇了撇嘴:“站过去。”

    身大力不亏,苦力活就得挑人高马大的。只有精细活才要挑身矮精悍的。这是陈翼直在接到任命之后现补的知识。

    曾阿水喜出望外,刚要迈步,又躬身对陈翼直道:“小官人,能不能连我儿子一块选上?他也能干!力气大!”他拽了儿子的胳膊,推到陈翼直面前。

    其他人就要喧哗起来:你自己占了个名额,还要连儿子都带上?哪有这般好事!

    那些帮忙管事的淮安人也纷纷挤了过去。一边保护陈翼直不受到冲撞冒犯,一边也准备说句公道话。谁都要养家糊口。就算是单身汉子,也得存钱准备明年回家种地啊。

    陈翼直看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孩子,有些不忍,却还是道:“这个不行,都没我高。去了白吃饭么!”

    曾阿水心头一凉,道:“小官人。这孩子命苦……从小没了娘……”

    “谁命不苦?”

    “在这里有一个算一个,谁的命不苦!”

    其他人纷纷嚷了起来。

    陈翼直摇了摇头,继续开始拍人。其他人见这长子的“坏心眼”没有得逞,也便安静下来,各个挺起胸膛抻起脖子。好显得自己高一些。

    曾阿水也不敢犯众怒,见陈翼直走开了,只好拉着儿子道:“你只有去城里找活了,自己好生机灵些,要多学松江话。”

    儿子拧着眉头,点了点头,道:“爹,我省得了。”

    曾阿水在褡裢里掏了掏,掏出三枚铜钱,塞在儿子手里:“省着些用,等学会了松江话,你就能跟他们一样了。”说着,他朝那些维持秩序的淮安人望了一眼,羡慕之余又觉得这些人比松江人真是差多了,丝毫没有乡梓之情。

    儿子收起铜钱,落寞地看着父亲,有些胆怯。营地里曾经发生过拐卖人口的事,后来还是松江人出钱雇人修了篱笆,又开了坊门,这才不让那些人牙子混进来。平心而论,要诱拐他们实在太简单了,只要说招工,十之七八会跟着去。

    剩下的两三个,恐怕还会回去招呼朋友一起走。

    活着真是不易。

    “你帮我跑趟腿。”陈翼直又回来了,对正要离开的曾家小子说道:“去木头桥,看看那边招了多少人。”

    这也是差事,而且不算抢人家的饭碗。

    曾家小子看到父亲眼里流露出的欣喜,拔腿便跑。

    “那边若是招的不多,我这儿便多招几个。”陈翼直对左右帮忙的淮安人说道。

    这是个大好消息,说明落选的人里还有希望能找上活。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曾家小子身上,直到他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过了一顿饭的光阴,天已经亮了。

    曾家小子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小官人,木头桥那边招了二十八个。正往这边来呐!”

    陈翼直点了点头,掏出一吊铜钱,足足有十文钱,扔在曾家小子怀里。

    曾家小子喜出望外,连忙给他爹送过去。

    曾阿水与儿子分了那吊铜钱,站到了白旗下面。他看着衣衫光鲜的陈翼直,只觉得光芒万丈。

    陈翼直随手又拍了几个人,表明自己并不食言。然后便等着木头桥那边的队伍赶过来,启程出发。

    从唐行到拓林,这条路虽然极其平坦,又没有艰难险阻,但是仍旧得走一天半。

    陈翼直曾经设想了一下这样规模贩运货物的流程,总觉得分段从沿途各镇雇人最是节省。不过他也知道,佐哥儿做事从来不单单看成本和利润,还要看综合收益。既然选择了这种略显铺张的做法,肯定是有道理的。

    这小一百人的队伍汇合之后开始朝南行进,走了没多远,陈翼直果然发现了佐哥儿的用意。

    这么许多人,根本走不齐!

    拖拖拉拉,队伍越拉越长。随着日头升高,有人要喝水,有人要屙尿,还有人肚子饿了……乱七八糟各种事都冒出来了。

    陈翼直自己骑着头公家的骡子,其他管事也有骑驴的,也有坐在空车上的,谁都没管那些劳力。相比之下,护卫们要强许多,却也对此漠然视之。

    陈翼直暗道:佐哥儿原来是故意考验我来着!

    “所有人,十人一伙,由护卫带着。走得又快又齐者,赏一吊钱。”陈翼直高声宣布。

    甘成泽负责带着侍卫,见那管事的小伙子突然发了赏格,饶有趣味,心说:看来这人做事也挺认真。

    陈翼直下了骡子,走到甘成泽身旁:“甘大哥,这事您得帮着安排一下。”

    甘成泽是能拿三百两银子的人,积极性当然极高。他只是没有意识到这算什么事,被陈翼直点出来之后,立刻板着脸开始分人监管,就跟押送俘虏一样。如果不是陈翼直反对,他还想用麻绳将劳力绑起来走。

    不管怎么说,劳力分伙之后只认着自己带队的护卫,整个队伍整齐了许多,行进速度也快了不少。

    陈翼直松了口气,突然听到腹中传来一声肠鸣。他这才发现,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前头。

    这么多人吃饭怎么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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