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贾敏精神略好些,想着多日未曾出屋子,也未去请安,便让人扶了往林苏氏上房去。
“快上榻来坐,比那硬邦邦的椅子舒服。”林苏氏又向汀兰吩咐道:“给你们太太拿靠枕垫上。”贾敏再三推辞不过,只得与林苏氏并坐到了榻上,往后一靠,腰间果然舒服了许多。
林苏氏又让奶娘抱了黛玉过来。孩子较前些日子又长开了些,眉清目秀,倒能看出些当初林如海所说的眉如远山含黛的影子了。二人逗她,也笑得乖极了,双目灵巧,眼生纯净,可人心疼的模样。直到孩子开始眯眼,林苏氏方命奶娘抱了下去睡觉。
孩子不在跟前了,贾敏便与林苏氏闲话起来。因说道圣驾南巡之时,贾敏道:“圣驾南巡在即,也不知会不会巡到苏州来。我想着,为防万一,咱们也得先准备着。这一路上随驾的贵人、王公必然不少,若是有幸,圣驾在苏州停驻了,各家夫人们定然齐聚,向贵人们请安,这岂不是个带他们姐妹露脸的好机会。淳玉倒还罢了,年纪还小。萱儿可是十二了,正是该议亲的年纪了,去露个脸,得上几句好,可不比咱们自己瞎寻摸,或是去这家酒宴那家花会的相看要好得多吗?”
贾敏想起自己往日在家时曾听母亲提起过,圣驾之前几次南巡,有三次巡至金陵时都由甄家接了驾。金陵各家诰命皆往甄家去给随行的后宫女眷请安,甄家的女孩儿们可是大大露了脸。宫里的甄贵妃自是不必说,其他女孩儿甚至是旁支姑娘也都在各家夫人那里挂了号。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可那也得人家知道你们家有女才会有人来求啊!早些让各家都知道了萱儿这么个姑娘,也就有更多时间可以好好挑挑了。
林苏氏细思贾敏之言,想着也确实是个好机会。前些年南巡停驾甄家时,随驾的惠贵妃就直接设了宴接见各家诰命,各诰命们又十之八九都带了家里适龄的女孩儿。也不是就奔着贵人去了,其实多是奔着各家夫人去的,这也算是变相的相看会了。就是圣上和惠贵妃,也当作是美事一桩!
林苏氏允了贾敏的话,又吩咐道:“叫白鹭去小跨院那边看看大姑娘在做什么呢。”杜鹃出去传了话,听得外面一个脆生生的小丫头声音应了。贾敏奇道:“老太太这里的白鹭、紫燕几人前几年不是已经嫁了出去?可是如今又得了一个叫白鹭的丫头?”“哪有那么巧。”林苏氏道:“这是后来补上的丫头,我懒待记她们的名字,仍是白鹭、黄莺、紫燕、青鸾几个叫得顺口些,便叫她们顶了这几个名儿了。就是前些日子海棠、芍药给了萱儿,新补上来的也还叫这个名儿。”
“这倒也是。”贾敏笑道:“丫头们得用的也就那几年,倒要费神去一个个记?我那里新来几个丫头,也还是觉得叫弯月、夕月习惯。”
二人闲话着,那叫白鹭的小丫头进来回了话:“大姑娘刚歇了午起来,这会儿正在院子里舞剑呢。见我去,知道太太过来了,说是梳洗了就过来。”
林苏氏笑道:“这段日子可是对那舞剑入了迷了!”自打林苏氏将那对剑并剑谱、纳元丹等物给了萱儿,萱儿可算是找着新乐趣了。如今除与贾敏管家理事外的时间,几乎都用来练剑和骑马,竟连往日最爱的丹青都抛下了。
贾敏嗔道:“真真是老太太惯的她!整日舞刀弄剑的,越发没个女儿家的样儿了。想以前读书画画,文文静静的多好!眼瞧着也大了,咱们不是还说要给她相看人家了吗?可不能再由着她这样野了。”
林苏氏却道:“姑娘家的,也就在家里还能松快几年,真等出了门,上有公婆,中有丈夫、亲族,下面还有下人、琐事,哪一样是轻松的?就算样样都好,也未必就赶得上当姑娘时舒心。趁着这几年,就让她干些喜欢的事吧。横竖萱儿也有分寸,不过是在家里才放肆些,出去外面,公侯闺秀的气度可是尽有的。凭心说,我是舍不得她早嫁的,如今就开始相看,不过是想多挑几年,细细挑个好的。等人家定下了,怎么也得到十七八出嫁才好呢,哪怕十九、二十的,我也不嫌晚!”
十二三岁开始说亲是大家默认的,林苏氏不能改变,也不会去改变。总不能说是她觉得太小就拖着,等十七八了再相看。那样就太晚了好嘛,好的可都被挑走了。还不如现在就开始慢慢挑,定下了人家再慢慢备嫁,备上个两三年,十七八出嫁林苏氏觉得自己也能接受了。比起那些十四五就出嫁的可好太多了。虽嘴里说着十九、二十的她不嫌晚,可真那样就成老姑娘了,谁愿得平白给人说闲话呢。
贾敏闻言,还是觉得不妥,劝道:“我也心疼她,能让她自在些我再是愿意不过了,就如萱儿素来不爱针黹女红,我不也没拘她。咱们这样的人家,略能拿出手也就罢了,横竖也少不了针线上伺候的人。她那会儿爱画、爱琴,不爱诗书,我也由她。可这舞刀弄剑的,哪里能由着她呢?若是传了出去,让人瞧着也不像啊。又或是一个不留意,伤了自己可怎么办呢。”
这可是有分歧了。林苏氏想想前世那些活得潇洒肆意的女孩儿们和萱儿那搁前世还在小学和初中之间的年纪,实在下不了心去管束她。而在贾敏看来,萱儿古灵精怪、不温柔、不娴静、不优雅,都不算什么。她出身好,根基富贵尽有的,又懂琴棋书画,管家理事,相貌还生得绝美,品貌没得挑,这就已经强过人许多了。可舞刀弄剑、弓马骑射的可就太出格了!便是武将之家,也不见得会想要这样的儿媳妇的。林苏氏也为难着不知该如何说了。真要说起来,贾敏的想法才是对的,这才符合这个大环境。林苏氏也怕自己把萱儿放得太宽了,等将来萱儿嫁去了别人家,没有人再这么宠着她,她会过得不好。
幸而在这时外面丫头道:“大姑娘过来了。”林苏氏顺势把这个话题抛开了。算了,叫他们娘俩儿自己说去吧。也不知她们怎么说的,萱儿倒是答应了以后不在院里练剑了,贾敏也答应可以去自家城外的庄子上让萱儿骑马。
一时,淳玉、丰哥儿都下了学回来。丰哥儿道:“老爷那里来了两个客人,叫一会儿不必等他吃饭了。”因贾敏身子乏了,被林苏氏叫了在榻上躺着歇息。这会儿她见丰哥儿回来了方才坐起了身,往玫红绣金菊的大靠枕靠着问道:“什么客人?怎么也没打发个下人回来说一声呢。”萱儿转首道:“我打发人去厨房整治一桌酒席送去前面吧。”“用不着呢。”丰哥儿道:“我也不知是什么客人,我过来的时候正见着老爷打发了永福去太白楼叫一桌席面!”
还特地去外面酒楼叫席面?贾敏与萱儿面面相觑,都在心里猜测着这来的客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倒是林苏氏联系前些日子林如海与自己说的事,心里想着这客人怕是与粮务相关的,故而开口道:“想来是你们老爷有正事,听你们老爷的吧,也别多问了。”这后面一句是特指了贾敏和萱儿,不要多问,自然是叫管住下人们也不能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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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林府便静下来了。萱儿手提双剑,轻手轻脚的掀开柳叶黄绣折枝牡丹的纱幔,来了外间。守夜的青霜正在榻上侧卧歇着,萱儿不敢多耽搁,两指并指往她翳风、风池二穴之间点了过去。“青霜?青霜?”萱儿唤了几声,见青霜并无知觉,甚至上手推了几下,仍是没醒来,这才放了心。瞧着自己的两根手指,萱儿轻笑着自言自语道:“原来这点穴是真的啊!”说罢便出了轻步出了院子去。
今儿二十三,月亮自然是不圆的,可今夜的月光却是格外的亮。李承景迎着习习夜间的凉风站在林府客院的屋顶上,望着那洒下的一片银辉。他喜欢站在高处,喜欢这种将万物看在眼底的感觉。
一黑衣劲装,二十来岁,面容清俊的青年男子站在院子里往上望了望,纵起一跃,便到了李承景身边。他顺着李承景的目光望去,月光下的林府乃至远处的街道屋宇虽看得不清晰,但缀着点点灯火,却隐隐约约的有了一种别样的朦胧之美。景色自然是好的,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啊,男子奇道:“主子,您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李承景随口问道:“林海怎么样了?”“不过是皮外伤,已经包扎了,修养两日就没事了。”李承景点头嗯了一声,道:“你先下去吧。”“是。”
李承景独在屋顶上看着这往日的靖安侯府,哂然一笑。这林府虽算不上什么守卫森严,却也是往日的侯爵之家,端的深宅大院,还有几队人往来巡夜,当值守门,林如海却还是叫人摸进了书房。这若不是林如海太没用,那便是自己那四哥的本事不小了。也对,他若是个本事小的,当年又如何能在太子被废,明郡王被圈之时一举成了亲王呢。何况也不止这林家,便是衙门,他不也让人摸进去了嘛。不仅是本事不小,胆子更是不小!只是,这会儿他也坐不住了吧,竟连当着自己的面欲杀林海灭口之事都做了出来,可见他真是慌了。
吹够了凉风,事情也想得差不多了,李承景转身欲下,却不想会见到这样一幅令他毕生难忘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