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周虎去衙门报了案,就径直走向这罗绮巷来,他心里知道,被拐卖的女人通常都会卖给青楼,所以在这附近找的仔细,哪知刚入了这街口,便看见众人围着这凝香阁看热闹,他便也挤了过去,看见这地上一片狼藉,碎木散了一地,他定睛一看,这房间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苦苦寻了一天的碧云。
他赶忙冲了进去,着急忙慌地跑到二楼。碧云此时刚把衣服整理好,见周虎前来,顿时紧张起来。
周虎一把抓住碧云,就要往外跑,碧云此时正一头雾水,哪里分得清这周虎是善是恶。
她甩开周虎道:“你想干嘛?你放开我。”
“碧云,我是来救你的,快跟我走吧。”
“救我?好!那我问你,那天我在张大夫家吃完了晚饭,之后便困了,为何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
周虎见碧云毫不知情,只得一五一十将事情的经过和碧云说了一遍。碧云听罢,惊得哑口无言。
这冯妈妈,见事情败露,拿了荷包,正要溜出门去。
“你给我站住!”碧云拉住冯妈妈道:“我问你,是谁把我送到这里来的?你收了多少银子?”
冯妈妈见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仰面看着碧云,表情十分痛苦地哭道:“哪有什么人送你过来呀,今天早晨起来见你倒在巷口,昏迷不醒,这附近地痞无赖那么多,我见你是个姑娘家,于心不忍,就把你救了回来。”
“我本想待你醒过来就让你回家”冯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谁知那个天杀的袁华公子要轻薄你!若非方才慕公子相救,我怕是要抱憾终生呀!”说完哭的更凶了。
“袁华?”周虎震惊道:“可是那个断阳山的袁华?”
“正是!”
周虎四下一看,果然见袁华尸身躺在那里。
周虎见冯妈妈哭得真切,便指着袁华道:“你有所不知,这袁华平日就多行不义,今日死在这里,也是我们断阳山百姓的福气,如此说来,这位大姐对碧云还有救命之恩,我先行谢过!”说完便做了个揖。
“你脑子缺根筋呀!”碧云愤愤地看着周虎,转过来又对着老鸨道:“把我卖了,还想让我替你数钱?我分明听到是你让那个袁华进来,未见你半分阻拦,现在口口声声说救了我!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冤枉呀!”老鸨生怕这周虎又是个好管闲事的爷爷,爬过去抱着这周虎的腿道:“壮士有所不知呀!这袁华公子我们惹不起呀!别说他看上碧姑娘了,就是他看上我,我也得从了他呀!”
周虎自知这袁华肉食乡里,觉得老鸨所言在理,不住地点头。
众人见这老鸨如此一说,也都纷纷笑了,碧云见状更难发难了,撅着嘴,生气地直跺脚。
“老妈子!人家能看上你?怕那袁华是个瞎子吧!”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小哥,看样子才十五六岁,和碧云一般大小。
“今天早上我去河边路过这里,发现一个黑衣服的扛着一个麻袋进了这凝香阁的后门,我觉得奇怪,便一直在后门候着,不料没一会那个黑衣服的就跑了出来,身上麻袋也没有了,那麻袋大小,刚好够装下一个人。”小哥指着老鸨道:“这老妈子背地里做惯了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大家切莫听她信口开河!”
周虎听这小哥描述黑衣人与自己所见无差,便对碧云道:“昨夜把你掠走的,应该正是此人!”
碧云气不打一处来,抽出周虎的佩剑架在老鸨脖子上道:“这下人证物证皆在,我要送你见官!看你日后如何害人!”
“直接砍了她,还留她做甚!”周虎拿过剑来正要动手,只见门口人头攒动,两队官差走了进来,威列两边。
见是县令,周虎把剑收回鞘中,但目光仍旧恶狠狠地盯着老鸨。
这老鸨慌作一团,头发也乱了,见县令来了,仿佛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像老鼠一样又爬到了县令的旁边。
这县令在一旁向左右手下问清了事情的缘由,便吩咐道:“把这老鸨押入大牢待审,先把这凝香阁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待本案真相大白,再行开放。”
碧云见这县令还算不糊涂,便心生一计,对这凝香阁的红粉们道:“有哪位姑娘也是遭这老鸨毒害,快上前来,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呀!”
人群中,看得出有些人想上前来,可都不敢迈出这一步,碧云看得真切,一把拉出那个叫海棠的弹琵琶姑娘道:“平日里你们不敢报官是因为怕这冯妈妈陷害,如今她都自身不保了,你们何苦为难自己呢!”
话音刚落,人群中五六个姑娘扑腾一下跪倒在县令脚下道:“烦请县令为我等做主。”
这县令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连忙差了道:“这几位姑娘也带回去,如实记录口供,若真是被拐骗至此,早日放她们回去。”
众人伏谢。
“其余无关人等,都散了吧。”衙役们开始清场,百姓们也都慢慢散去。
“县令大人,这袁华......”碧云刚要开口,便被县令的一个眼神给阻拦了。
“我都知道,他不小心摔死了!”
“可是......”
“都愣着干嘛呀!别挡着本官办案呀!”县令故作大声道:“难不成,你们想在这庐水镇的铁牢蹲个十年八年的?”
周虎见状,连忙拉着碧云便出了门去。
碧云百思不得其解,回头一看,县令居然还笑着朝自己摆了摆手。
“什么情况......”碧云小声嘀咕着。
出了凝香阁,这大街上又恢复了喧嚣,似乎并没有受刚才事情的影响,就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海里,还未激起涟漪,便被浪花吞噬。
“都说这庐水衙门的老爷清正廉明,刚正不阿,今天一看,确实有些亲民!”
“我看呀,他分明就是想草草结案,不想在我们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碧云一脸不屑:“他这样当差,迟早要出冤假错案。”
碧云伸了个懒腰,却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这是怎么了?”周虎赶忙扶着,看着碧云道:“你还是有点虚弱,本来就有伤,这两天这么一折腾,身体更吃不消了。”
“前面有个客栈,先去休息休息吧。”说完便背着碧云向前走。
这周虎虽说是勇夫,但劳顿一天,也精疲力尽了,两人要了两间客房,倒头便睡下了,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旭日东升,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屋子,周虎早已起来,正在收拾行李,收拾已定,便来敲门:“碧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周虎见无人应答,只能慢慢敲门,过了很久,碧云从外面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天一亮,眼睛就睁开了,就跟有人催我起来一样,就再也睡不着了。”
“给你买了包子。呐~给你。”
“谢谢!”周虎接过包子道:“姑娘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碧云捏了捏手中的包子,心里有些迷茫:“走一步算一步吧。”
“今天早上我想了很久,不如这样吧,这里向东五十里的地方,有一天君山,山上住着天君派的门徒,那个孙掌门宅心仁厚,附近比较穷苦的孩子,或者孤儿,都会好心收留,你可以在那里先安顿下来,静下心来,慢慢回忆回忆以前的事情。”
“我这样的弱女子,他们也会收吗?”
“他们从不计较弟子是男是女,不过这入山门的确有几层考验。”
“好呀,那我就去试试吧。”
说完二人离开了客栈,刚至路口,周虎指着前面一个少年道:“哎!那不是昨天那个替你作证的小哥吗?”
“是哦。”碧云顺着周虎所指方向看去道:“他怎么在收那些烂菜叶呢?”
“走,看看去吧。”
这少年在烂菜堆中挑得仔细,全然没有发现碧云和周虎过来,直到站在跟前,才仰起头看着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碧云蹲下身来,笑着看着他。少年继续忙着自己的事,并没理睬。
“吃吧。”周虎知道他食不果腹,便偷偷到街角买了几个馒头,递到他的跟前道:“你家在哪里,吃了馒头,待会我们送你回去吧”。
“我没有家人,也不吃你们的馒头。”
“大丈夫不吃嗟来之食,有骨气,可是你昨天帮了我们,就当是我们请你吃的,日后你有钱了,再请我们吃怎么样。”
“那不是帮你们,是帮我自己,我不想和自己良心过不去。”说完,起身要走。
“别走!”碧云一把抓住了他,少年黑黢黢的手和碧云洁白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的家人也遭遇过和我一样的事吧。”
说这些,多少有些赌的成分,但少年一怔,但企图挣脱的手,已经松懈了下来。碧云知道自己猜的没有错。
“昨天我想解放和我有同样遭遇的人,我看到你突然眼眶红了,我就猜到了。”碧云平和地说:“跟我聊聊吧,说出来,会好受一些的。”
这少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这些年来,他一直默默承受了太多,直到今天才把这份情感,释放出来。
他说自己叫平遥,他不知道自己的姓氏,母亲就是这罗绮巷的青楼女子,母亲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户人家,奶奶死的早,爷爷因为饥荒借了地主的高利贷,最终累死在田埂上,母亲就这样成了孤儿,但父债子偿,无力偿还的母亲便被卖到了这青楼中来,起初,被一个富家公子包养,生下了自己,后来好景不长,生父消息全无,母亲也被迫接客,自己也被赶了出来,后来母亲忍受不了这暗无天日的生活便悬梁自尽了。
碧云听闻,早已泪流满面,周虎也是嗟叹。
“谢过二位。平遥日后定报一饭之恩。”转身抹泪就要离开。
“你还能去哪里?跟我去天君山吧。”碧云又拉住了平遥道:“我们一起去学一身本事,然后自食其力,过上好日子。”
或许是碧云的真诚感动了他,又或是平遥自己觉得要给生活找些希望,考虑了一会便答应下来。
“太好了,这样碧云姑娘路上有个伴,我也可以早些回去陪老婆孩子了。”
“多谢周大哥救命之恩,碧云没齿难忘,请受碧云一拜。”
碧云刚要下身,便被周虎一把扶起:“这是哪里话,救你是应该做的事,你一出现,就帮我们断阳山除了那张郎中和袁华这两个祸害,对我们来说,你才是恩人呀!”
“哪里~哪里~”碧云被这般夸奖,倒是觉得不好意思来。
“这天君山距离断阳山也不过百里。”周虎指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山脉道:“待我们闲暇时候,一定去山上看看你,你若得闲,也可以下山走走,我们随时欢迎你。”
“这里有些盘缠,你们两个留着路上用。”说完塞到碧云手中,转过身来又对平遥道:
“平遥,碧云姑娘就拜托给你了,期待你们两个学成归来。”
看着周虎慢慢消失的背影,碧云还是有些失落,但很快便打起精神来。
“给你买身衣服,梳洗一下,我们就出发吧。”说完拉着平遥便走向集市。
庐水镇地处西陵州腹地,是西北重镇,是西北通往九州各地的咽喉之道,商贾云集,曲尺河与西沱河在此交汇为庐水,自古以来就有“三水冠庐,四季丰泰”的美誉。这么繁华的重镇,它的商业街定是热闹非凡的,这不,趁着平遥在梳洗的时间,碧云已经玩的不亦乐乎了,似乎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闪开!闪开!闪开!”
一队人马呼啸而过,即使在这人潮拥挤的集市上,也丝毫没有减缓的意思,他们身着黄黑相间的盔甲,盔甲的护心板上都有一个巨大的怪物头像,这怪物生得狮面獠牙,头上有一个独角,细细一看,不禁觉得有些瘆人,这队人在如意客栈停了下来,不消一会,这客栈便打闹起来,不时有东西被扔到街面上,最后,趋于平静,两个公子哥样貌的年轻人被铐了下来。
街面上,一群看热闹的人也迅速围观了上来。
“这硰戎军为何出现在这里?”
“你是没听说呀,这最近林国公大肆肃清异党,凡是和他唱对台戏的势力,只要被盯上了,就有灭顶之灾呀。”
“还有这等事?”
“可不嘛!前一阵子,听说,有人发现了消失了几十年的翎族出现在了咱们西陵州的凌宇峰,没过几天,就被一举歼灭了。”
“这个我也听说了,好像玄冰窟塌了,所有人都被扎成了筛子。”
“哎呦~那叫一个惨哦~”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碧云是一头雾水,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翎族二字,还是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正当她想着发呆时,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只见此人身高九尺,面色白里透红,梳髻于脑后,身着青色宽袍,面带羞涩,好似一个少女一般。
“平遥!”碧云有些吃惊道:“没想到你梳洗干净,居然和我一样,这么秀外惠中。”
“秀外慧中?”平遥有些不屑道:“没想到你吹起牛来,和我一样大言不惭!”
“哈哈哈!”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心的笑了。
两个年轻人,遭遇着常人难以承受的过去,一个浑然不知,天真浪漫像个孩子;一个痛彻前生,凤凰涅槃期待重生。就像是同时经历了一场大雨,一个是雨后绽放的彩虹,一个是破土而出的嫩芽。他们年轻有为,所以是这乱世中的希望;他们纯洁善良,所以代表凡世中的美好。
“对了,碧云。”平遥突然严肃起来:“你知道天君山入山门是有考验的吗?”
“知道呀~不过具体考验什么就不知道了,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个主意,应该可以帮我们完成考验。”
“快说快说!”碧云顿时来了兴趣。
“我们可以长跪山门下,跪上个三天三夜,无论风吹雨打,我们决心毫不动摇!用我们的真诚打动掌门!”
空气仿佛突然凝结,气氛略显尴尬,碧云看着断阳山的方向,望眼欲穿,思念还未走远的周虎,毕竟周虎要比眼前这个靠谱的多。
“你刚才洗澡换衣服的时候,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碧云气不打一处来道:“事先说好了,你要是拖后腿,我可管不了你。”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说正经的。”
“咻~咻~”只听平遥两声哨起,用于吹口哨的右手虎口处,出现了一只紫色的翅膀印记。
“你的手怎么了?”
“这事胎记吧,我生下来就有了,但平常是看不见的。”
“这么神奇?那你吹的那两声口哨是什么?”
“你看看天上。”
“哇!”碧云仰望天空,只见两只鸾鸟翱翔天际,一只青色,一只紫色,碧云转身对平遥道:“它们都听你的话吗?”
“是的!可是今天怎么来了两只呢!”平遥有些不解道:“多了一只青色的。”
平遥抚摸着右手的虎口道:“我八岁那年,偶然发现它似乎很喜欢我,只要我一吹口哨,它就会飞过来。”
“大概是知道你今天来了个朋友吧。”碧云笑道:“说不定,它们还有一大家子呢。”
“你说的还真有可能。”平遥笑道:“我们走吧!”
“去哪里?”
“当然是飞到天上了!”
“什么?”碧云惊讶道:“你要直接飞到天君山吗?”
“那是自然了!”
碧云紧紧跟着平遥,两人一路小跑到了城外的庐山。
“不能让它们下来接我们吗?”碧云气喘吁吁道:“这要跑到什么时候?”
“看见那个鹰嘴石了吗?”
碧云顺着平遥手指方向看去,的确不远处有一块像鹰嘴的悬崖,“我们还要跑那么远吗?”
“我从来不会把它们当作自己的奴仆,不会让它们低下身子让我坐上去,它们就像是我的朋友,想它们的时候,我就会去鹰嘴石,这是我和它们的约定。”
“哇,和鸾约会,好浪漫哦~”碧云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庐水镇的百姓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这里会有鸾鸟吗?”
“你听过有句话叫做——鸾翔凤集西陵郡,卧虎藏龙啸风州吗?百姓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吧。”
说话间,来到了鹰嘴石上,这鹰嘴石离地高百丈,站在这里,可以鸟瞰整个庐水镇。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看镇上的灯火慢慢熄灭,看东边的旭日慢慢升起,这里就像是我第二个家,这里也是我和紫鸾的秘密。”平遥看着身后累的快趴倒的碧云道:“来我这里。”
“你小子看上去那么瘦,为什么那么能跑!”碧云生气道:“不公平!瘦死的骆驼跑的比马还快!”
“那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平遥苦笑道:“真的怀疑你的常识怎么能够支撑你活到现在的。”
碧云一走一晃地来到平遥身边,不禁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这曲尺河、西沱河交汇而成的庐水把庐水镇贯穿,一分为二,两山之间有如此平坦之地,三水交汇有如此肥沃之壤,不禁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这里变成人杰地灵的宝地。
“把眼睛闭上。”平遥鬼魅一笑。
“你要干什么?”碧云感到他深深的恶意。机警地往后闪了闪。
“来吧!”平遥一把抓住碧云的手,纵身跳下鹰嘴石。
“啊~啊~啊~啊~”碧云的惨叫不绝于耳,失重的感觉,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虽然记忆并不多,但残存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伴随着尖叫飞快闪过。
“噗”伴随着两声轻缓的声音,失重的感觉消失了,碧云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哇!”眼前的一切,满足了一颗少女心对一切美好的追求:
望峰息心的是双鸾合鸣,扶摇而上;
触手可及的是云风飘渺,飞禽环伺;
志存高远的是落霞孤鹜,水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