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匆匆洗漱后换了一身洁白的衣服,好在演武堂离居住的小楼不远,一路疾行,正好在山中晨钟悠悠响起的时刻赶到。
东阳五峰每一峰都有一个独立的演武堂,用作弟子间平时的训练和比武切磋。而毕峰的演武堂修建在一个非常宽阔的山腰平台上,当苏远来到时,方形的演武堂四周已经围坐着大三十多名弟子,左右两边各十六七人,弟子的年龄看上去参差不齐,从十几岁到三十多岁不等,大部分是男弟子,把寥寥几位女弟子衬托得英姿飒爽。
演武堂正前方的唐川一身炫黑长袍,闭目坐在一张宽大木椅上,气势和一个时辰前还在山上和苏远喝酒唠叨的中年判若两人,迎面而来的威严气息,仿若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连站在演武堂另一端的苏远,都感觉到无形的压迫。
唐川左右两边各是一位神情肃穆堂主,再往下是一名名弟子依次坐于演武堂两侧地上,整个演武堂寂静无声,显得颇为庄严肃穆。
第一次进入演武堂的苏远暗暗观察了一下眼前的情景,距离唐川较近的弟子年龄大都相对较大,而年龄较小的则大多坐在后面,苏远还发现弟子所在的两边最前面各有几个位置空出,弟子中间也有几个位置无人坐。
孤零零站在一旁的苏远略显尴尬,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在哪个位置,而高坐前方的唐川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一副闭目养神,没有任何示意。苏远观察了一番之后,初来驾到的他坐到了所有弟子最后的一个位置上,坐下时旁边一个和苏远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用眼角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然后继续保持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良久,唐川缓缓睁开了眼睛,“除了在外历练的三人,和加入腾龙军四人,所有人都已到齐。”唐川轻轻扫了一眼坐在末端的苏远,“而我们今天有一名新的弟子加入,苏远,以后就是同为毕峰的师兄弟。”
苏远连忙站起来,“在下苏远,还望各位师兄多指教。”
场上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苏远,有面无表情,有面露微笑,也有点头示意,看得出每个人对这位新加入的成员态度都不一样。
“苏远,虽然你是我的亲传弟子,不过在这个练武场上不管你是亲传弟子,还是内门、外门弟子,或是啊猫啊狗,全都一样只凭实力说话,想坐到更高的位置,就要用拳头把他打下来,你就可以坐他的位置,甚至如果谁把我打赢了,这个位置也是他的。”唐川指了指自己的椅子。
苏远明白了,原来所在的位置也代表着相应的实力,有实力的弟子可以挑战更高的位置,赢了就可以取而代之。
唐川的一番话后众人大都神情一凛,除了内门弟子外,小部分原本是外门弟子,经过不懈努力走到今天的弟子更是斗志昂扬。从不受宗门重视,到现在终于在五峰中凭着自己的实力有了一席之地,也有了往更高处走的可能。
演武场不但代表着实力地位,也是荣誉的象征,更代表着在武道之路能走得更加高远的可能。
苏远感受着三十多人迸发出的灼灼目光,心神凛然,可想而知在这一个以强者为尊的演武场,必定是一番龙争虎斗。苏远并不畏惧,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算起来苏远进入东阳学院到现在已经两年,从一开始经过层层考验成为了内门弟子开始,与另外一百名年龄相仿的名弟子一同训练,每日夙兴夜寐,朝起养浩然之气,日中奔行于各山峰之间的体魄训练、兵器、武技练习,而日落后兵法、历史、百草、阵法等学习,但都是有所涉猎,都是基础的学习,【术】和【气】并不作为重点。直到现在,苏远在演武堂的一刻,才感觉到自己算是真正的进入到青阳院的武道修行核心。
唐川对下面的弟子表现出来的斗志很是满意,站起来双手一张说到:“我感受到了你们的战意,那么,开始吧。”
唐川话音刚落下,演武堂右边弟子位置在中间的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弟子握剑站起,对着对面一名位置靠前的白衣弟子说到,“听说风师兄的剑术又有所精进,秦洛也正好也悟得一剑,今日向风师兄讨教一番。”
左边第四位置一名英气非凡的男子长身而起,此人应该就是风师兄,风师兄双手抱剑,用锐利的黑眸扫了一眼秦洛,“你不是我的对手。”
风师兄修长的身体挺立如标杆,散发着冷傲孤清又盛气逼人的气势,却没有让人感到故作的张扬。
从话语中明显的看出风师兄并没有把秦洛当做可以一战的对手,但被轻看的秦洛却没有任何恼怒之色,走到演武堂中间,再次对风师兄说到:“不试过怎么知道,还请风师兄不吝赐教。”
演武堂有规定,一方提出挑战,被挑战者不得无故拒绝。
风师兄本想让见秦洛知难而退,不过见后者依然要挑战,说到:“今年是你第三次挑战,前两次都是三十招内败你,这次我只用二十招,超过二十招就算我输。”
只见身形闪动,风师兄已经站在演武堂中间,依然双手抱剑面对秦洛而立。
“好,如果我输了,两年之内我绝不再向你挑战。”
一时间场上剑张弩拔,坐在所有弟子最末端的苏远也能感受着两人凌厉的气势,不过苏远感觉到风师兄身上的气势更加强盛,隐隐间压了秦洛一筹,看来风师兄的胜算极大。
在场上的秦洛眼角仿佛不经意般轻轻的瞥了一眼坐在场边的一个倩影,可是那倩影此刻的秋水长眸全都落在风师兄身上,眼中的殷切之意让秦洛的心仿若被尖刀狠狠的刺了进去,刺痛和冰冷蔓延全身。
风师兄冷冷的说到:“面对我居然还敢分心,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
秦洛艰难的收回了心思,将全部精力集中在风师兄身上。风师兄一脸孤傲的样子,没有先出手的意思,等着秦洛不断的调整着状态,脸上风轻云淡。
突然,秦洛迸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势,瞬间卷席整个演武堂,身影如风而动,一瞬间闪至风师兄身前,手中长剑寒光如同暴风雨中的雨点,不断在风师兄身上划过,风师兄脚步几乎未动,或原地扭身躲避,或用手中剑鞘格挡,姿态轻松写意,秦洛的招式却是全部落空,两人的出手实在太快,演武堂场边的人所有人都已经平住呼吸,不过大部分人都没看清两人的招式。
苏远全神贯注的盯着两人身影,只能勉强的捕捉到两人的动作,苏远估计如果自己对上那两人在近身缠斗的情况下,秦洛大概能撑十多招,而风师兄最多七八招自己就会败北,两人不管是身法还是武技,都远远的超过了自己。
秦洛虽然攻势迅猛,却没有占到便宜,反而是风师兄看似一直在防守,却没有任何劣势,飘逸灵动的身形与战技让人惊叹。
转眼十多招过去,秦洛没有取得任何成果,一直进攻的他反而到最后隐隐被风师兄招式牵制,一度陷入被动的境地。但如果照这样下去,至少在二十招之前自己不会落败,不过显然到后来风师兄也不想过多纠缠,终于在被动防守许久后,发起反攻,手中长剑终于出鞘,接过刁钻的一剑,逼迫秦洛硬接一掌,两人身形迅速分开。
凌空后退中的秦洛强压下翻涌的血气,心中一阵不甘心,想到自己在这几个月来几乎剑不离手,就算在片刻的休息时脑中都是各种招式,不奢望短短几个月就能打败眼前之人,只是希望能缩小两人之间的差距,但现在看来两人的差距不但没缩小,反而被对方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强势姿态就让自己生出一种无力感。
此刻心中想起那道清丽的倩影,和那不管如何努力始终对自己清淡如水的情意,心头泛起阵阵哀伤。秦洛不明白为何那人独独钟情于风师兄,曾经当面问过她,是因为感激那一次猎杀凶兽任务的出手相助,还是因为他冷峻的外表和演武堂排名靠前的实力,然而她并没有回答,即使风师兄对她的感情不冷不淡,就如自己对她一样,她依然不愿放弃。正因为心中的不甘,所以他三番五次的挑战演武堂排名比他高的多风师兄,只想证明自己不比他差。
可事实证明,两人的差距就如排名体现出来的一样大,无论自己怎么追赶与那身影始终未曾接近分毫。
不过这一战他还未输,因为他还有一剑,自己在悲痛绝望之余偶然感悟,苦练两个月的最强一剑还未使用,而现在就用这一剑决出胜负。
只见演武场上后退的秦洛止住身形,一脚踏地,长剑斜指身后,陡然间,一股厚重的气息覆盖周围空间,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秦洛身上。
秦洛身体前倾开始缓慢迈步前行,刚开始只是慢步前行,演武场所有的人都清晰可见,可是秦洛的步伐在前行中不断提升,等快要接近风师兄时速度已经提升到极致,演武堂上实力较强的人也只能看到一连窜残留的身影,而由慢而快的过程中他身上的气势也在迅速增强。
长剑直指前方,一道残影裹挟着毁灭一切的磅礴力量破空而来,仿佛空间的一切在这一刻都为之凝固。
毁灭的力量摧枯拉朽般摧毁着沿路的一切,演武场边的人在这一刻感到了无比的压抑,身体被空间禁锢了一般,无法动弹,厚重的空气让他们为止窒息。
可想而知在场中央的风师兄将会面对力量何等狂暴的一剑。
苏远此刻心中惊涛骇浪,这一剑浑然天成,一方天地的气势都随着这一剑而牵动,那一刻,他看到了【术】与【气】的完美结合,相比之下,自己此前对【气】的领悟就如萤火比之皓月。
苏远从这一剑中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悲伤,那股悲伤窜入他的身体,绞割他的身心,而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无功。那是化身为剑之人的悲伤,他以抛下了一切的决绝,将所有的悲愤都倾注在这一剑之中。
狂暴的气息扑面而来,风师兄乌黑长发随风狂舞,乌黑眼眸倒映着那个持剑而来的身影,在这毁灭的力量前他没有任何畏惧,冷峻的面容泛起快意的笑容,左脚前踏微曲,长剑横放身前,血脉力量疯狂流转全身,气势瞬间攀升到极致,等待那一剑的到来。
两股毁灭的力量碰撞,短暂的僵持后,迸发出的摧毁一切的风暴,整个演武堂仿佛惊涛骇浪中的小船,在海浪中翻滚,随时都可能沉没。
在一片混乱之中唐川抬手一压,将肆虐的力量风暴压下,飞扬的尘土被风吹散,演武堂慢慢恢复了平静。
演武堂地面石板翻飞,一片狼藉,风师兄的白衣多处破损,握剑之手大半衣袖尽毁,手中长剑只剩半截,长发凌乱,颇显狼狈。
而秦洛一手扶地,单膝跪地,身上血迹斑斑,三尺寒锋处处断碎在脚下。秦洛狂乱低垂的黑发遮住大半张脸,低语道:“强行使用这一剑,终究还是未能发挥出全部的力量啊。”
唐川起身,深深的看了一眼秦洛,神色淡然,“这一战,风羽胜,秦洛败。”
一时间,场边的人议论纷纷,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
“你这一剑,很强。”一向孤冷的风师兄也对给出了很高的评价,“不过终究还是缺少了火候。”
秦洛头部低垂,埋在阴影中的脸看不到任何表情,“这一次,我还是输了。没想到你还隐藏有如此可怕的实力,以你现在的实力未尝不可与排名第一的越离一争高下。”
“可惜他半年前就外出游历了,不然现在第一的位置未必还是他的。”
“可笑我之前自以为这一剑已经可以击败你,看来还不够啊。”秦洛缓缓站起,拖着受伤的身躯,蹒跚离开。
直到离开演武堂,都未看一眼那始终牢牢镌刻在心中的身影,想必不管自己落得如何下场也不会换得她的一丝怜悯吧。心有不甘啊,但又能怎样,一切都只能这样了,这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弱者没有博取悲伤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