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嫣也不顾碧彤死命的搂着她的胳膊,一把甩开,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令公子救了我是不假,我对此深表感激,可若是夫人非要把这种感激演变成怨愤的话我也乐于奉陪!”
戴千萍本是习惯性的发威,却不想遇到反击,而且反击还是来自三年来总是一言不发犹如面团的前儿媳,一时噎住,只有华冠上的珍珠络子叮叮作响。
程雪嫣毫无惧色的回视着那隐于繁密络子后面的怒目。
顾太尉也似被惊住,只定定的看着她,眼中却好像有光跃动。
一时静寂,忽然……
“是谁在外偷窥?抓进来打!”戴千萍一拍紫檀案几,厉声喝道。
大扇的菱花格窗上人影一闪,紧接着便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急促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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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不好了……”小喜爆竹一般射进门里:“三奶奶……不,大姑娘和夫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顾浩轩从床上直坐起来,发了会呆,忽然拍腿大笑:“好啊,好……哎呀……”
这一拍,震到伤处,痛得他脸色突变,牙关紧咬。
“爷……”
小喜慌忙要去找人救助。
“不用,”他一把抓住小喜,额上冷汗密布:“去锦华厅,查看动静,若是……回来找我……”
“可是爷……”
“我没事……”
“可是……”
“还不快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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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工夫,程雪嫣和碧彤已经在小丫头端儿的引领下往轩逸斋而来。
一路走得飞快,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讨厌的顾老太太远远的丢在锦华厅里。
“让端儿领她们去轩逸斋吧,虽然她们也曾在那住过一段日子,可是现在已经不是顾家的人了……”戴千萍一甩袖子,好像要拂掉一只苍蝇。
程雪嫣这个气,眼下却又不知拿什么来打击她。想要甩手走人,可是顾家的权势也的确不容小觑,她一个人不要紧,万一波及到程府……
“碧彤,稍后你主子伺候三公子,你不得插手。我们轩儿金玉之躯,岂容下人胡来?”
碧彤也是憋着一肚子气,诺诺的应了。
于是主仆二人皆怒火满腔的离了锦华厅,那顾夫人还在发飙:“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竟请了她回来,你瞧她那个样子……只不过离了这几日,就张狂到此种地步,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也不知杜觅珍是怎么调教的,我看程家……”冷笑:“最让我担心的是若是有人知道你竟让她来伺候轩儿,轩儿的婚事可就……”
“你懂什么?”顾太尉嘟囔了一句。
因为走得远了,也便听不到吵嚷,可是心中气愤难平。
碧彤瞅了眼在前引路的端儿,悄声对程雪嫣道:“我看此番就是专为难为姑娘来的。”
程雪嫣咬紧了牙,不动声色,心里却想:“难为我?好,看一会谁更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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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喜刚奔至前往锦香厅的回廊,就见端儿引着程雪嫣和碧彤过来了,但见那主仆二人皆神色严峻,面如铁青,顿觉事情不妙,立刻返身往回奔。
可是他那兔子一样的跑姿立刻被碧彤瞧见了,嘴一撇,即刻对程雪嫣做了汇报。
程雪嫣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
略带清冷的空气灌入胸膛,令人心神为之一震。
她立即调整了速战速决的战略方式,打算拉长战线,重点突破。此种时刻,只有冷静才能不失分寸
眼见得走进了一片竹林之中,修竹青翠,枝叶扶苏,端的让人心旷神怡。
竹林尽头,有一座精巧的小院落,周围亦是翠竹环绕,清雅非常。
不知怎的,就想起初见时他袍摆处的几枝墨竹,心忽的一抖。
她突然有些怀疑……自己应了顾太尉的请,或者说是威胁更确切些,又忍了顾夫人的气,眼下又马不停蹄的跟在端儿身后奔往轩逸斋,似乎好像都只是为了……见到他……
想到这,脚下不觉一滞。
可是人已经处于院门口,只见那黑漆的院门一闪,打里面走出个人来。
端儿刚要施礼,却被她轻轻挥了挥手打发了,然后便施施然的向这边走了两步。
鹤顶红色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的缎裳,天青色百卉小团花罗百褶裙,其上环佩玎珰,荷包飘香。头上亦很隆重,堕马髻上横贯一支鎏金嵌宝暗福寿钗,并镂花流苏金簪一对外加孔雀蓝宝石的珠花数朵,耳上是红宝金叶子耳坠,颈间配着璎珞金镶宝的项圈……
这一身豪华打扮宛若别在幽竹林中的一朵富丽堂皇的假花。
程雪嫣只一一的往那抓人眼眸的色彩和闪亮上看,最后才将目光落在这人脸上……
面如银盘,双颊丰腴。精心描画的眉毛细长,斜向鬓角。眼微细,略带点肿眼泡。鼻梁高挺,胭脂将唇收得很小。下巴微圆,上下打量间便现出双下颌……
这张集中了所有福气的典型的养尊处优的脸似是在那见过。
她正努力回想着,却见此人捏着金丝攒牡丹的绫帕捂了捂唇,笑道:“弟妹……哦,现在是大姑娘了。怎么,这才离了多久就不认得了?”
碧彤见势急忙屈膝施礼:“奴婢给大*奶奶请安。”
大*奶奶……秦曼荷……
不知为什么,首先蹦入脑海的是在返回甘露寺的山路上,这位大*奶奶和心上人夜幕中的喁喁私语……然后是观音座下纸扎的童男童女……
她不由自主的瞥了眼这位大*奶奶的小腹,却在其束腰的瑶红丝带下发现一个金娃娃的挂饰……她曾经在汤凡柔的身上也看见过这个,由此想来这位大*奶奶仍旧处于求子进行时。
秦曼荷见她的目光盯在金娃娃上,不觉面露尴尬,不自在的放下衣服袖子将娃娃掩住,口中却笑道:“如今大姑娘是用不着戴这种东西了,哪像我……”
装模作样的叹口气,摆出身为太尉大儿媳户部侍郎正室的优越神情,正待说点什么,贴身丫鬟多儿匆匆赶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忽的面露惊惶,可是对向程雪嫣时重又恢复了傲慢:“三弟这一受了伤,全府都跟着震三震。我初时只听说大姑娘要来照顾三弟,还不敢信呢,因为夫人给三弟说了门好亲事,那姑娘真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眼下两家都同意,就等着下聘呢,这事若是被大姑娘知道了,大姑娘还能……可想不到的是大姑娘还真的来了。唉,大姑娘真是不计前嫌宽宏大量啊。既然如此,大姑娘忙着,我这边还有事,就不陪大姑娘了。”
然后一甩帕子,一摆三扭的去了。
程雪嫣皱紧眉头。真搞不懂,这太尉府里的人怎么个个都阴阳怪气的,难以想象真正的程雪嫣是怎么熬过的那三年,而现在她就要以程雪嫣的身子和名义去做程雪嫣不会做的坏事了,感觉好像有些对不住她。
小喜趴在朱漆花格长窗替主子看动静,耳朵不停的接受主子“进来了吗?进来了吗”的轰炸。
“还没有,也不知大*奶奶哪来的那么多话,缠着大姑娘就是不让进来……”
“她能有什么好话,无非就是想让人难受。”
顾浩轩说着就要坐起,他可不能眼看着雪嫣受人欺负,那个秦曼荷,无事也生非,早前就总挤兑着雪嫣,此番见到还不得……
“进来了,进来了……”小喜欢呼中带着颤声:“爷快躺好!”
转眼间,程雪嫣已进了门。
因为有修竹环绕,堂屋光线并不好,却显得清幽雅致。桌椅摆置均为黄梨木,不同于锦香厅的富丽堂皇,却是匠心独具,比如那黄梨木案几的一角会旁逸斜出两根竹子,可好像画者突然没了兴致,导致一根竹子上只长了一片叶子。
这也不算什么,记得碧彤曾说顾浩轩屋里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可是眼下这屋子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她正奇怪着,便听得里间传来嘤嘤的哭声。
循声走进里间,只见一个瘦高的小厮打扮的少年跪在床边哭成泪人,口口声声道:“爷,你可不能就这么去了啊,剩下小喜可怎么办啊?”
这番哭诉由一个男的说出来怎么这么不是味道?
她刚走了两步,小喜便像突然看见她般,惊喜却又悲怆的叫道:“三奶奶,三爷他……他……呜呜……”
程雪嫣原本没有见过小喜,眼下看到这么一个俊秀少年却是一个娘娘腔,而这个房里又没有个丫鬟,不禁怀疑……
小喜还要继续哭诉,却见程雪嫣身后的碧彤瞪眼鼓腮的看自己,赶紧将头埋在巾子里,呜呜痛哭起来。
此情此景令程雪嫣有些迷惑。此前她只觉顾浩轩若是伤了腿是很正常的,可若说是危在旦夕……顾太尉能那么镇定吗?顾夫人能那么精神吗?秦曼荷能有时间阴阳怪气吗?这里又怎么可能只有个小喜?
她几步上前,盯住床上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