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依旧柔美轻和,却是淡淡的,淡得让人觉得自己的多余。
他干涩的笑了笑,应了声,走了。
碧彤瞧着姑娘的脸色,依旧平静如初,不禁松了口气……姑娘终是把这呆子放下了。
真的放下了吗?
程雪嫣心里很明白,否则不会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恍然失神,那曾经经历的千般痛楚万般心碎只一瞬间重新凌迟了她的心……不过也只是这一瞬,接下来的平静让她自己都感到意外。当然,她也不否认是因为家事而牵扯了太多的心神导致她无法为他的突然出现而震惊再震惊。
现代人常道爱情不在友情在。只是她永远不是大度之人,也无法虚伪的堆笑相迎。若说是怨恨……还是有一点的,不为别的,只为他背信弃义,虽然也能理解他的难处,不过她必须承认自己仅仅是一个凡人而已。
“姑娘,再不回去,天就要黑透了。”
的确,是该回去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不管你是否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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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水卉的事……好像没有人再提起,也没有人再指责是因为她的原因导致了灾难的发生。如果不是当事人的状若呆滞,还真要以为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照例按计划培植了牡丹花。
因是由于从春天就开始打算了,此番只是将花苗移至暖房,按照微薄的记忆进行催花处理。
牡丹一般春末夏初开放,而若培育得当,春节开花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如今下手有些晚了,只提前了一个多月方将选好的品种上盆移入暖房,每天浇水三次,保持盆土湿润。待鳞芽膨*大后,逐渐加温,夜里尤其要注意保暖。
因为耽误了时日,更需特别细心,于是只要从铺子回来,她便一头扎进暖房,连饭都是碧彤送进去的。出来时已是夜深人静,然后默默回屋。
顾浩轩总是早早便躺下了,可是每当她钻进被窝时自己那边仍是暖暖的。
二人无话,确切的讲好像是自出了事后几乎所有人都变成了哑巴。她失眠的时候便看着他蒙在夜光中沉睡的侧脸,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有时她真怀疑老天格外眷顾她,且不说铺子里的生意一天好比一天,就连这牡丹……虽然入棚晚了许久,却是在小年之前给了她莫大的惊喜。赵粉、洛阳红、盛丹炉、葛金紫、珠砂垒、大子胡红、墨魁、乌龙捧盛……或含苞或吐蕊或盛开,将小小的花室点做一片璀璨云霞,云蒸霞蔚中,芬芳如潮。
因为牡丹在冬日盛开实属罕见,帝京人皆震撼。为了一睹其风采,为了富贵吉祥,不惜花费重金购入。
花价连涨,由起初的十两银子一盆在短短一日之内翻作三十两。也仅此而已,因为花室狭小,又只是试种,只得十五盆,共入三百两银子。
不顾秦曼荷是如何的眼泛红光,如何的旁敲侧击,如何的恼羞成怒,程雪嫣一文钱也没分给她,自己也没留一文,而是全给了顾水卉……做嫁妆。
那日出事后,顾骞屏退众人单留下刘运,问他可愿娶水卉为妻。
刘运本就对顾水卉有意,不过平日见此户人家做派不像平民百姓,也不敢妄自高攀,而今天降鸿运,自是求之不得。戴千萍却认为即便水卉已非完璧可是配个庄稼汉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况急则生乱,需从长计议。而此番顾骞一反常态的坚持,终于定下这门亲事,并让刘运保证无论何时都要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女儿,不得因前事轻视半分。
刘运虽胸无点墨,笨口拙舌,却是当即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脑门都沁出血来,亲事乃定。
刘运家只有一老母,顾家又落魄至此,所以也没有大操大办,只依例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不过走个形式,就近择了日子,腊月二十八便是婚期。
热热闹闹的忙了一日,临到晚彻底的静了下来。
二人躺在床上,同对着黑洞洞的房顶发呆。
“水卉……开心吗?”
此番送轿的自然是顾浩轩,自打回来就不发一言。也难怪,他以往最疼爱这个妹妹,就像程仓翼如此疼爱她一般,而正因了她,水卉才嫁得如此的匆忙如此的不如意,他……一定是怨她的。
他没有说话,只攥了她的手在掌中……自从水卉出事,他还是初次对她有这般亲昵的举动。
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仿佛有些东西在渐渐模糊,渐渐远去。
“睡吧。”只这一句,他便先自闭上了眼睛。
她看着他密长的睫毛静止在夜光中,仿佛真的沉沉睡去了。转眼继续对着黑洞洞的屋顶,心底沉甸甸又空落落。
半夜的时候,仿佛有预料的惊醒,身边的人却是不见了,未及她寻找,他己进了门,见她坐在床上似是吃了一惊。
“做噩梦了?”他的声音极其嘶哑。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他很自然的躺回到床上,见她仍怔着,叹了口气,拥她在怀:“睡吧。”
他的身子冰冷,在发抖。距离这样近,她忽然发现他瘦了许多,是因为水卉的事吗?是想责备她却不知如何开口的煎熬吗?
“天很冷,好像要下雪了。”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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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顾骞的确是有远见的。
顾水卉刚刚嫁过去半月便被诊出身孕,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刘运什么也没说,倒是对她更加体贴照顾,于是只见屡次回家探望的水卉面色愈发红润。
一切仿佛恢复了正常,包括程雪嫣和顾浩轩,不过她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可是再多的别扭如果经历的时间久了也便显得正常起来,便让人习惯起来,进而忽略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的滑入康靖六年七月初七。
今日是七夕,程雪嫣在铺子里一边忙碌一边筹谋如何过好这个情人节。
她和顾浩轩已成亲两年,由最初的如胶似漆到现今的平淡如水,因为彼此的忙碌缺乏了太多的温情。其实是自水卉那件事后,不知二人是真的产生了隔阂还是她的多心,他仿佛不似以往那般疼爱自己了,有一次,他甚至开玩笑般的说道:“你好像愈来愈不像个女子了。”
虽然是一句玩笑,她却受惊不小,前世的她和凌肃不就是这么渐渐的淡开了?
不行,她不能让历史重演!于是绞尽脑汁的要弄出一些情调,譬如在“别有洞天”中来个烛光晚餐。对了,今年重阳不妨休息一日,让他带自己去揽云崖,去看看真正的“别有洞天”,来个昔日重现。嗯,就这么定了!
秦曼荷倒是早早的回去了,她便让碧彤关了店门,又四处查看了一下。
她已拿到了这个店的地契,还将吉庆街那幢房子剩余的利息缴清了,眼下手里还有不到四百两银子,隔街有家店铺近日正打算盘出,她琢磨着是否将其租下开个分店,或者让碧彤开个小饭馆……她的手艺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呢。
一路买了点家用,行至街口时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哎呀,这位姑娘,你印堂发黑,头顶乌云,怕是有大灾祸……”
“呸呸呸!”碧彤当即啐了几口:“我说你这老头,青天白日的竟然诅咒别人,想讹钱是怎么着?”
“小老儿号称‘神算子’,每日里不说日进斗金却也不愁吃穿,还犯得着讹你两个小钱?我是看这位姑娘灾祸临头好心提醒……”
“你才有灾呢,你才有灾呢……”碧彤气得直跺脚。
“好,你们不信我也无话可说,最后只奉劝姑娘一句,三日之内,避走西方,或可避此灾厄。”
说着,打着“神算子”的幡扬长而去。
碧彤张口结舌的瞪了那背影半天,方说了句:“避走西方避走西方,还回不得家了?”
程雪嫣自是不相信这一说,不过刚刚那番话听起来也着实讨厌。
“要不咱们坐车回去吧,否则到时崴了脚闪了腰或撞了树的岂不是正应验了他这一说?”
碧彤当然没有意见,于是二人寻了辆轻便马车。
自顾程两家没落,还是头回坐马车,碧彤便有些感慨,只是越说越没有精神。
程雪嫣也觉得愈发困顿,想是累了一天,路又颠簸所致,可是这种睡意来得过于凶猛,她刚意识到不妙,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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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浩轩站在开满爬蔓蔷薇的柴门外向远处张望。
以往这个时间雪嫣早该回来了……
“三弟在等弟妹吗?弟妹也真不懂事,就算街里有多少热闹也不能忘了今儿个是七夕啊!”秦曼荷在身后不阴不阳的丢了句。
七夕……
他的唇角漫上一丝笑意。
三年前的七夕之夜,他与她在金玉楼相遇,混乱之中,一朵淡墨昙花开得分外娇艳……
忽的捂住胸口。
一股热辣仿佛自肺腑裂开,不用咳,便有腥甜溢出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