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腰间一紧,未及惊惶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擦身而过,隆隆之声并马蹄哒哒遥遥而去……
烟尘滚滚中,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他的双臂紧紧的护着她。
淡淡的龙涎香缓缓飘散在略带清冷的夜里,令人一时沉醉……
可是……不知是她推开的他,还是他放开了她,没有相视一眼,依旧一前一后的缓缓前行。
星微闪,月如钩,小巷弯曲,有几家门户外挂了灯笼,但依旧昏暗。
一双模糊的影子时长时短,时前时后,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人总是越过不去自己的影子,她暗想,忽的发现那个修长的影子一停。
她不明所以的转头看他,却只看到他半身衬着昏沉的灯光,将一袭雪衣染做青黑。
原来是……到家了。
以往也是这般相送,只不过有时她看不到他,然后她进门,然后……
今日忽然相送于此,他明明白白的站在身边,她总觉得似是应该说点什么。
“你……”
忽然发现他宽大的袍袖撕裂了一半半搭在臂上,如蝶翅般在夜风中轻微摇动。
应是那阵马车飞驰而过舍身相救所致。
“你进来,我帮你补补……”
说着,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般头一低,飞速开门钻了进去。
真是的,他一个王爷……就算是她衣服坏了,也不会想到要“补补”……
可是他真的进了门,她眼底的余光瞥见那雪色袍摆的一角,顿觉整个小院都因了这身清贵而增色添辉起来。
她胸口乱跳。
奇怪,她是要助人为乐,怎么搞得好像……好像……
“雪嫣……”
“啊……”
她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声,但发现这声呼唤并非出自身后之人,甫一抬眸……
“哥?!”
她刚要问“你怎么来了”却是心间一滞……顾浩轩该不会已经杀去程府了吧?他该不会也出现在这了吧?
一时间,仿佛身边又飞驰过一辆马车,顷刻将她碾压得尸骨无存。
“雪嫣……”
程仓翼见她摇摇晃晃似要晕倒,急忙伸出手去……却晚了一步……
他看着宇文紫辰扶住自己的妹妹,一侧袍袖半开……
他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径自离去。
过了好半天,程雪嫣才回过神来,急忙退开一步,对着他飘摆的袖子,黯然道:“进来吧。”
屋内黑着,想来碧彤花前月下到忘我忘时了。
即便是如此黑暗,即便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却丝毫不担心他会对自己做什么,倒是怕他觉得如此有违纲常,急要寻了火折子点灯,可是越急越寻不到。
手忙脚乱之际,忽觉眼前一亮。
回头却见他将火折子轻轻吹灭,重新置于竹筒中,放回到案上。
万分尴尬,突然恨起自己来,干嘛有事没事的让他进来,就算衣服破了需要补也犯不着她来献殷勤吧?况且她的缝补手艺连碧彤都及不上……
既然气,手下也便重了些,将针线笸箩狠狠往桌上一放。
“坐下!”
他便乖乖坐下。
“袖子拿上来!”
眼前如云拂过,雪色的宽敞袍袖便平铺案上。
她穿针引线倒是熟练,随后便扯过袍袖缝起来。
缝了两针,忽的停下来,拈了粘着淡色印记的袍袖,缓缓翻转……
“你……怎么不早说?”
急急放了针线,寻了药酒出来,拿绢布蘸了,轻轻擦那两道已经模糊得张牙舞爪的血痕。
血污渐消,却露出极深的伤口,其中一条足有半尺长,翻着新鲜的粉色,看得人心惊肉跳。
“要不去看大夫吧……”
“无碍。”
他淡淡一句,仿佛那两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不过如他的人一般云淡风轻。
她咬着唇,小心翼翼的擦拭,又小心翼翼的包扎,力争不让他痛一分,可是那么深的伤,怎会不痛?
而他真的淡定自若,收了捆得如木乃伊的手臂,看她,眸中两团小小的烛火亦是平静从容。
她避开目光,将桌上的凌乱拾掇在小笸箩里,捧着去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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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清冷的墙壁,望天上新月如镰,云丝邈邈。
她没法淡定,那条臂上,不仅有两道新鲜的伤口,还有几点疤痕,上下排列作半月模样……
……那一年,沸塘江上浊浪滔天,她惦着那在江中浮沉之人,不顾一切的往岸边奔去。恍惚中,飘过一个雪白的身影,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往回拽。她只拼命挣着往前跑,看也没看那人一眼。那人力道很大,她也毫不示弱,相持不下之际,眼见得浪涛再次拍岸溅起数丈水花,她终于急了,张开口就往那胳膊狠狠咬去……
手上月牙般的伤痕……臂上的齿痕……如今又添了两道……她所给他的,只有伤……
门声轻响。
她急擦了泪,只听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好像从空中飘下:“我走了。”
然后那个雪白的人影飘飘的向门口走去。
“等等……”
人影蓦地停住,却没有回头。
等等……等什么?她怎么会……一时语塞,只吐了句:“路上小心。”
他似是点了头,于是漆黑的门扇一开一合,那谪仙般的人便云一样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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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梦中仿佛一直有笛音缭绕,似是那曲《丁香雪》,又似是变了调子,盘桓低旋,一贯的忧伤中仿佛又渗了点什么,却是辨析不清,每每她欲探寻其究竟,便忽的醒来,笛音尽失,只有淡青色的纱幔在窗边轻轻鼓动。
看着看着,便好像被催眠般再次入梦,再次听到笛声徐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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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似乎只是平淡生活中的一抹丽色,久了,也便被一场又一场的雪淹没了,可是宇文紫辰却是经常连人带影的出现在她面前了,因为……柴禾。
她不止一次的和碧彤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将雪色袍摆塞进绞金锁丝腰带,将宽大袍袖挽起扎紧,然后抡着斧子劈柴。
其实干活嘛,干嘛穿那么衣袂翩跹的?可是偏偏这衣袍一点也碍不到他的事,手起斧落的,不像劈柴,倒似白鹤展翅,只一会工夫便轻而易举的将那些顽劣不堪的木头规范得整整齐齐,然后整衣拂袖,继续他的风姿俊逸。
碧彤看着她说不上是怔忪还是欣赏亦或是矛盾的眼神,故意拉长了声调摇头晃脑:“唉,劈柴都那么帅,迷死人了!”
她故作听不见,耳根却有些发热。
碧彤便又叹:“不知道有多少个女子愿意成为他手下的柴呢……”
她打了个哆嗦。碧彤怎么会说出这么肉麻的话?唉,这陷入爱河的女子果真是……堕落!
往年冬天,他也是要关照她的取暖问题的。
这具身体本就畏寒,自小产后,更加严重了,于是屋里便不仅要燃炭盆,还接了地龙火墙,更重要的是她要培植在春节开放的牡丹,温室便少不了大量的柴禾。此前,他总是趁她不在的时候过来帮助她打理好一切,即便有时她待在家中,也只是听着院中动静,可只一会便消失了,柴却是码得高高的,整整齐齐的堆在院角。如今……是她留了心吗?见到他的机会多了起来,不过他仍旧是做完事后便默默离开。
有时她也想,府里那么多人,他怎么非要亲自做这种粗活?却是没有答案,碧彤亦似自言自语:“一个堂堂王爷,竟要亲自做这种粗活,为的什么呢?若是那些女子知道了,更要疯狂了,真难为某些人会这么镇定……”
语毕,必然要瞟她一瞟。
这话亦不假。
虽然他来的次数有限,可是那么一个迥然出群的人……
所以每每他在,院外总会多出几个窈窕的身影,多出几双欲语还羞的目光。
这边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隔壁的江氏,有次竟借找准儿媳的机会堂堂正正的来看美男,随后便是赞不绝口,一个劲的打听他的年纪,家住何处,是否婚配……
知他一向冷冷的,真担心他会一言不发将江氏晾在一边。
结果她白捏了两把汗,也多亏江氏妙语连珠根本没容他多话,到最后喜爱得不行,竟要为自己的远方侄女做媒了,急得碧彤急忙拉了她的准婆婆进屋,附在耳边叭啦叭啦,还不停的瞄她。
她不自在的别开目光,却落在那人身上。
那人也似有所感的转过头来,唇角衔笑。
自初次相遇到现在,她第三次看到他笑。第一次是初遇,月光下,紫香居,他的淡淡一笑足以颠倒众生,第二次是在马车里,他放开了她的手腕,虽是笑着,可那笑容在明暗交错中是那么凄冷,令人不忍卒视。而现在,他站在冰天雪地中,午后的暖阳溶溶洒在肩上,那笑容清浅含蓄,却是动人心魄,仿佛云泻月华,生生的劈进她心底……
“唉,一个堂堂王爷,好好的王府不待,却天天晚上跑到这来看家护院,他要守的是哪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