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内城,两人骑马到京外城西边的漂儿胡同,找到宋胡家,殷朗还在奇怪朱怀古居然也会骑马。
前世身为尚书之女,后又被内定为太子妃,她需要学的东西太多,这马术便是其中之一,只因当时的太子极喜郊外纵马狞猎。
她解释:“在凤阳赵府时,赵家少爷对我极好,他学马术时,让我也学,说是总不能每回外出,他骑着马儿在前头跑,我在后面跑着追也追不上。”
殷朗莞尔:“这赵家少爷倒是个妙人!”
朱怀古补充道:“也是个好人。”
殷朗赞同:“是。”
到漂儿胡同里的宋胡家门前,朱怀古抬头敲了门几下,门很快有人出来应门,应门的人正是两人要找的宋胡。
宋胡一听是大理寺来人查他女儿命案的,赶紧把两人请进屋里,又忙去灶间起火烧水,说什么都得沏上两杯热茶来招待两人。
待一刻余钟后,他端着两杯沏好的茶到堂屋,不敢往桌边坐下,他站着连手脚都不知该放哪儿,深怕一个不恭就得罪眼前的两位贵人。
朱怀古见宋胡如此,不禁出声抚慰:
“宋大叔,你也坐下吧,坐下好说话。”
宋胡不敢,连连摆手:
“不必不必!两位公子请用茶!茶不是好茶,可这已经是家里最好的茶了,还请两位公子莫要嫌弃!”
她见劝不了宋胡,便示意殷朗出声,他倒也干脆,指着圆桌另一边空着的凳子:
“坐下吧,我们也不是什么公子,我是大理寺卿池大人身边的殷长随,他是池大人身边的朱侍从。现如今你女儿的案子已移交大理寺审理,你要是真想替你女儿伸冤讨得公道,便坐下来,与我们说说经过。”
朱怀古说:“是,宋大叔,说起来我们都是庶民,我还是奴身,并不比大叔高贵到哪儿去,大叔不必拘谨,只管坐下与我们畅谈案情经过,我们是奉池大人之命前来,自得好好办差,办求查得真相!”
宋胡一听她最后说的“力求查得真相”六字,已然热泪盈眶,双膝扑通一声跪下,向两人求道:
“殷长随!朱侍从!我这老骨头不中用,舍了性命也难告倒那畜牲!求两位在池大人面前好好替我说情!求大人为我女儿讨回公道!”
朱怀古赶紧离座绕过圆桌,到另一边扶起宋胡:
“宋大叔,你不必如此。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杀害你女儿的凶手,我们必定能揪出来,依国法处置。”
宋胡被她扶至凳上坐下,抬手抹了抹不断从眼眶里流出来的泪水,他眼前一片泪光,模糊地看着亲扶他起身的朱怀古:
“朱侍从,那顺天府尹洪大人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我险些撞死在顺天府衙外石獅上,他也不敢拘那畜牲上堂定罪啊!”
这一点,她在路上倒也有听殷朗细说过。
说顺天府尹洪涞洮也只是传唤陈桥方过堂一问,并未细细审问核查,怕的便是陈桥方身后的毅亲王追责问罪,怕丢了顺天府尹这顶顺天父母官的乌纱帽。
朱怀古道:“宋大叔放心,洪府尹怕的事情,池大人不怕,洪府尹未能做到的查证核实,我们能做到。还请你相信我们,不要怕,不要有所忌惮,更不要有半分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你状告陈桥方为杀害你女儿凶手的缘由说出来,案发当日亲眼所见的经过,更要半点细节也别放过,细细说与我们听。”
从宋胡家出来,走出漂儿胡同,殷朗看着沉思中的朱怀古:
“和先前我听到的供词一模一样,并无新的进展,怀古,你觉得你能查出不一样的结果来?”
朱怀古回神,她侧脸看了看他,又往后看了看离两人越来越远的漂儿胡同,回头道:
“宋胡并未全然信任我们。”
殷朗回想了下,并没有从宋胡方将的叙述中想起这方面的端倪来:
“何以见得?”
当她问宋胡,案发时除他之外,就真的没其他人目睹凶杀过程么?
宋胡回没有。
但在回之前,他停顿了两息,他迟疑了。
人一旦迟疑,便说明他在思考着答案如何作答。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就回答过不下数遍,又何需思考?
他会迟疑,也是在定夺到底该不该信她和殷朗。
终究,他选了不信。
………………
池千望听着殷朗回禀朱怀古初战落败的过程与结果,欲落宣纸上的笔尖迟迟未落,墨水一滴,慢慢在宣纸上渲染开来。
他没开口,殷朗便一直侍候于旁,也未再开口。
换了一张宣纸,他重新沾了笔墨,吩咐道:
“找一份京城地图给他,要细致到一街一巷,哪条胡同连着哪条胡同的。”
殷朗应道:“是。”
池千望再道:“你也不必再跟着他,真查起案来,他比你细心多了,你在旁,有时反而会让他无法使出全身解数。”
殷朗不解:“少爷此话怎讲?小的未曾防碍到他。”
至于朱怀古比他观察细微,细心上许多,这点他认,确为事实。
池千望一笔一划开始写字:“终归你是我的长随,现今他又未正式成为我的侍从,你跟着,他会以为你是我派去看着他行事查案的。”
殷朗暗下回想了想,也确实没帮朱怀古什么忙,最多为其引个路罢了,问话观察断真假,都是朱怀古一人所为,他还真像是监督朱怀古查案的。
他应道:“是,那小的便不跟了。”
池千望慢慢写出一个字:“我是大理寺卿,跟在我左右有时有多凶险,你跟惯了我,自是晓得,可他不晓得。这个案子涉及毅亲王,也不会真让他在老虎嘴里拽出一丝半星肉来,只要他真敢查下去,他就配当跟在我左右。”
殷朗明白:“少爷要练他胆魄,可要真是……”
池千望写完停笔:“毅亲王尚无需为了一个小小属官,而做出太惹非议的出格之事,何况还有我,不会让他性命有碍的。倘若他够机灵,万一真有一些旁枝错节,躲也是能躲得过去的,倘若真躲不过……”
他言犹未尽,却未再说下去,指着宣纸道:
“把这字给他,让他好自为之。”
殷朗上前,看到案上宣纸一个“畏”字轻跃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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