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进石抱着宝珠从三十级台阶下来,把她放下来,终于还是回头望了一眼站在亭台上的蔡孟,不过他也不说什么,转头向大门走去,至于宝珠会不会跟上来,他全不在意。
宝珠被他放下来,她定了一定,还是跟了上去。
方进石缓步走到大门外,也无一人送他出门,看门的小厮在他身后轻轻关了上大门,仿佛他连个最不重要的客人都不是。
其实这也代表这蔡孟这一帮人的态度,虽然他表面上是仅次于孟大先生的“方小公子”,本质上在这些人眼里,甚至连一个店铺中的掌柜都不如。
这桂花小巷宁静平和,在这平江府城里是平常不过的一处宅院,方进石没有回头看宝珠姑娘,却抬头看了看这宅子的门头匾额,来的时候并未注意,此时才看清楚,这匾额之上写了四个大字“德泽同彰”,这四个大字书法极俊,姿媚豪健、痛快沉着端是不凡,落款处却是蔡京。
方进石走出巷子到了街头,几名孩童跳跃着从他身边跑过,口中唱着江南童谣,方进石听他们唱的是:“打了桶,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几名孩童唱着快速远去,方进石心情忽然感觉很好,毕竟蔡孟答应给他五十万贯宋钱做本,目的已经达到,事情总算有了好的开端,方进石不禁哼唱了两声方才那几个孩童所唱的童谣,他忽然意识到宝珠就跟在身后,扭头去看了看她,问了一句:“我唱的如何?”
宝珠脸上依旧是冷漠的表情,不过听了他的话,努力挤出了一丝笑意说了三个字:“很好听。”但她身后那个丫头却掩嘴而笑成一朵花了。
方进石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太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看到街边墙角蹲着几个懒洋洋的乞丐,方进三麦伸手入怀,将怀中那只狗腿送给墙角的一个乞丐,走了数十步后,到了一处僻静之地,他回头向宝珠道:“如今你已经脱籍成了自由身,你想去哪里凭你意愿,我都不拦着。”
宝珠这才一呆,抬眼望着他道:“你不想要我?”
方进石转过脸去,看着街头的行人,像宝珠这样的女人,对他来说无疑还是充满杀伤力的,他背对着宝珠缓缓道:“像你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不想要?只是我家中已经有妻妾,我也没有时间陪着你花前月下抚琴唱曲,既然如此,何不还你自由,让你去想做你想做的事,完未完成的心愿。”
宝珠听了他的话,低下头去想想,叹息道:“我……我何曾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方进石转过头来看着她道:“一个人无论地位高低,贫贱富贵,都会有自己的心愿,教坊歌伎也是人,你好不容易才脱籍自由,之后还有大好年华,那才是你以后自己的路。”
方进石说这个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个说教的老和尚老学究,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这却是他的真心话。
宝珠微斜着头看看他,像是在思考他这个话是真诚还是假意这么说的,过了片刻才又叹了一口气道:“天下之大,我又能到何处去呢?”
方进石回过头来整整衣带,笑了道:“你若是当真一时没地方去,或是没有想好,就先到我家里去住吧,慢慢再从长计议。”
宝珠没有再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句,方进石道:“走吧。”
他带着宝珠慢慢走到平江府城的大街上,走了一小会儿,已经离锦线庄的铺子不远,方进石停下来等宝珠跟上来道:“前面有家布庄是我开的,你们去那里挑几件衣服吧。”
宝珠依旧只是点了点头,方进石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带着她和那个小丫头一起到了锦线庄。
此时的锦线庄竟然有不少的女客在挑衣服布料,想是方进石的百花会宣传起到了效果,方进石走进店中,看了看店面,就到了后面的帐房,胡掌柜看他到来,忙的迎了过来,方进石也不向他介绍宝珠的身份,向宝珠道:“你们两个到前面几件挑衣服布料吧,中意什么就拿什么,全都不打紧,我在这里等你们。”
那小丫头顿时面带喜色,毕竟凡是女人都是喜欢挑衣服的,更何况这么大的布庄随意挑选,宝珠平静的道:“我不用了。”
方进石本已坐下,复站起来道:“要不我帮你去挑?”
宝珠微微一窘,急忙对那小丫头道:“你去给我选几件衣服来。”她然后怯怯的望了一眼方进石低下头来,方进石这才满意,对胡掌柜道:“这位是宝珠姑娘,以后都是自己家里人了。”
他的这个话说的又清楚,却又含糊不明,胡掌柜一副恍然的样子,然后重新向宝珠行了一礼道:“小夫人好。”
方进石哈哈一笑,也不解释太多,大模大样的坐了下来,胡掌柜急忙去找了另外一张非常干净的新的座位过来给宝珠,胡掌柜又给方进石二人奉上茶水,方进石喝了一口道:“看来今天的生意不错了。”
胡掌柜陪着笑道:“公子没来之时,人更多呢。”
方进石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在这锦线庄中坐了没有多久,外面有伙计进来报:“衙门里的王主簿在门外问,小公子有没有在。”
这个王主簿就是王雕儿了,方进石一听他求见,就让店伙计请他进来,王雕儿一走到这帐房之中,方进石道:“王主簿怎么知我在这里?”
王雕儿笑答道:“我方才先去的府上,说是小公子一早就出门了,这才来这里碰碰运气,小公子果然在。”
方进石客气的请他坐下,王雕儿看到宝珠,他是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宝珠姑娘的,就道:“宝珠姑娘也在,看来小公子的百花会一开,全平江府城的人都知道了,要买衣服布料,自然是到锦线庄的了。”
方进石笑道:“宝珠不是来买布料的,王主簿如果常来,以后会经常看到她在这里的。”
王雕儿哦了一声,然后笑赞道:“小公子真是好福气。”
两个人寒暄说了几句闲话,方进石道:“王主簿是无事不登门,可是那些占城稻米出了什么事了?”
王雕儿欠身道:“那批稻米已经运到了,只是还在码头没有卸货。”
方进石道:“那还请王主簿劳心一下,找个地方存放,明日我请胡掌柜和你一起去把钱帐结了。”他此时得了季长安给的十万五千贯,又得蔡孟应允的五十万贯,直直觉得自己说话都硬气了许多。
王雕儿大喜于色,陪笑着说了些客气话,过了一会儿,王雕儿收了笑容,对方进石道:“王某不才,还有点小事请方小公子帮忙,不知……”
方进石奇怪的道:“王主簿有事尽管说来。”
王雕儿定了一定道:“说来惭愧,总是麻烦方小公子,王某有个同宗堂弟,名叫王贵,还有有几份力气,会使几下枪棒之术,想要靠着小可在公门谋个差,只是一来小可位卑职低,二来这公门饭如今也难吃,于是在下就想着小公子门庭广阔,看他能否来给小公子跑跑腿,混口饭吃。”
方进石一愣,这王雕儿居然想把自己的堂弟介绍到他这里来,方进石其实并不太喜欢和王雕儿这样的刀笔吏混的过于熟络,但是王雕儿既然已经开口了,就不好驳他面子,于是就道:“王主簿见外了,隔天你就带他过来认识一下吧。”
王雕儿喜道:“他此时就在门外等候,我这就让他进来拜见小公子如何?”
方进石道:“也好。”
王雕儿喜悦而去,过不多时就将他的堂弟王贵带了进来,这王贵个头不高,相貌平常,身体看上去很壮实,穿着一身黑布衣服,脚上穿着一双满是灰土的鞋子。
王雕儿带了王贵过来给方进石行礼,方进石忙道:“王兄弟不必多礼。”他这么一走近王贵,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这王贵看上去也是个好酒之人。
王雕儿向方进石道:“我兄弟做过些许日子捕快,也做了几天厢兵乡勇,无奈前几年母亲总是有病需人照看,公家事杂抽身不得,这才做不长久。”
方进石看看王贵道:“王兄弟一看就是勇武之人,也是个孝道之人。”
王雕儿道:“那是自然,如今他母亲已经故去了,再无牵挂,小公子是个贵人,只怕会惹的有些宵小之人嫉恨,小公子以后出门带着他,可安全无忧,平日里几十人近不得他身,很是有些本事。”
方进石听他说这王贵会武,无论这王雕儿有没有夸大,他都有心要留下这王贵了。
他和王雕儿又随意说了几句,王雕儿领着王贵准备起身要离开,临行之时,王贵向方进石道:“在下听说,小公子出大价钱在找一个人?”
方进石一愣,道:“我找什么人?”
王贵道:“我是听东江平号的伙计那里听到的。”
东江平就是周金鹏的铺子,方进石眼睛一亮,正色道:“你有这个人的消息?”
王贵道:“小公子要找的这个姓薛的我不认识,也没有他的什么消息,只是听说小公子之前有个属下姓魏,后来背叛了小公子,这人我十几年前就认得了,不知道小公子要不要知道他的下落。”
他说的就是魏崇了,方进石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认识魏崇,魏崇一生好似总是在背叛,他原就是秀王赵子偁手下,然后卧底到了赵子平身边,后来又背叛赵子平复回到秀王府,由秀王安排保护他的周全,在泗水河边,云奴儿香消玉损,却又全缘自他的又一次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