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调到布政司,且官升一级,往日同僚皆来相贺,前几日因吴弼才声势日重,城中传言沈湛得罪了新任知府大人,往日与沈家来往的人家,近几日也都疏远了起来,如今见沈湛虽与新任知府不睦,却调到了布政司,以后不愁升迁之事,放才想起,沈湛终究出自仕宦之家,非寻常寒门出身的官员可比,且其伯父沈嵘如今主管吏部,正是负责官员考核升迁调动的,连带着同沈家一向亲密的罗雄也调离了知府衙门,入了按察使司,顿时悔之不及,忙忙备了重礼前来沈家相贺,沈湛只命贾氏收了礼,又备了价值差不多的礼回了,贾氏道:“这起子人真真是见风使舵,拜高踩低,趋炎附势,前几日看我们家不好了,见了我们家的人恨不能关门闭窗绕着走,生怕被我们连累了去,如今见老爷升了官却又个个贴上来,叫人好生烦厌。依我看,就不该理会他们的,正经的打出去才好,也不必收他们的礼,省的还要费心思回礼。”沈湛道:“人心如此,世态炎凉,所谓得势叠肩而来,失势掉臂而去便是如此了,夫人又何必在意,且我们也靠不着他们什么,只是这世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我们既知道他们真面目,以后只管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他们送了礼来,我们回过礼去,难道还与他们交心不成。”贾氏听了,也只得作罢。
沈家自沈湛的调令下来,颇热闹了几天,直到十月二十二日,沈湛方正式接了文书,到布政使司衙门上任,布政使姓叶,名厚,字遇丰,亦是诗礼之家的出身,与沈家同为京中清流一派,算是半个世交,因此对沈湛颇有照应,沈湛调到新衙门里也并未收到他人排挤,他又素来性子温和,与人为善,与众人相处的颇为融洽,贾氏见他每日从衙门回来都是满面笑容,便知他在衙门里必然是事事顺心的,也就放下心来,专心照料一家人的衣食住行,打理家务诸事。7
关外的冬天说来就来了,到了十二月里已是数九寒天朔风凛冽,寒气逼人,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静璇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被风吹的打了个旋,话说现在的玻璃透明度丝毫不亚于现代啊,而且自己家的窗户除了下房外都镶了玻璃,难道此时玻璃就已经普及了吗。沈璇看了会儿,倒是来了兴致,情不自禁,高歌一曲:“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当然,如今一周岁的静璇是唱不出什么曲调来的,听在陈妈妈和灵巧的耳朵里便是他们家姑娘对着窗户咿咿咿呀呀呀,哼哼哼叽叽叽,灵巧道:“妈妈你看,姑娘可是闷了,对着窗户直哼哼,莫不是想要到外面玩去。”静璇:“你才是哼哼呢,你全家都哼哼。”陈妈妈道:“如今外面正下雪,如何出得去,你去将箱子里的小玩意都拿出来,也好哄着姑娘解解闷。”灵巧听了,去开了箱子,不多时,就抱了一堆小玩意来,静璇兴致缺缺,别说她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就是真正的小孩子总玩这些也会腻的吧。静璇只将东西拨到一边,恹恹的趴在炕上,她无聊啊,真的好无聊啊啊啊啊。陈妈妈和灵巧见她像被霜打的花骨朵似的,连叶子都蔫了,都来哄她,左哄右哄,都不见好,两人都有些焦急,静璇也不是故意折腾两人的,她只是想起了前世,想起了慈祥的院长妈妈,和从小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小伙伴们,如今是再也见不到她们了,静璇心里有些难过,一难过,眼泪就扑簌簌落了下来。静璇因是成年人的灵魂,自出生起便甚少哭闹,也只有饿了或是如厕的时候才哼几声,如今陈妈妈和灵巧见静璇虽不曾哭闹,眼泪却似决堤江水般汹涌而来,都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是好,陈妈妈道:“灵巧去取姑娘的斗篷来,再把那柄青绸大油伞拿来,咱们带姑娘到上房去找太太,”又哄静璇道:“姑娘莫哭了,我带姑娘去找太太可好。”说着,又拿帕子给她擦了眼泪。待灵巧拿了斗篷和有伞来,陈妈妈给静璇穿上,命灵巧打着伞,自己抱了静璇到上房去。
上房里,贾氏正在同秦大娘料理各处送来的年礼,并商量着送往各处的礼单,抬头见陈妈抱了静璇来,便道:“外面风雪大,怎地将姑娘抱到这里来了。”说着就伸手接过了静璇抱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小脸热热的,方放下心来,陈妈妈忙道:“给姑娘裹了斗篷来的,并不敢冻着姑娘。”贾氏道:“我知你一向是个妥帖的,只是天寒地冻的,你们怎么没在西跨院陪着姑娘,反倒把她抱到这里来了。”陈妈妈道:“适才在西跨院里姑娘对着窗户先是自个儿哼哼唧唧的,奴婢以为姑娘闷了,拿了些玩意来哄她,她也不理,接着又是淌眼抹泪的,奴婢和灵巧哄她不住,只得将姑娘抱到太太这里来了,想是见了太太,姑娘也就好了。”贾氏听了,低头看了看静璇,见她小脸儿白嫩嫩的,越发显得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静璇被看的很不好意思,心里暗骂自己矫情,将头脸整个埋到贾氏怀里,闷声不出,贾氏见了,只当是女儿亲近依恋自己,又想到近两三个月,先是忙着自家老爷升迁的事,接着又是忙着准备送各处的年礼,竟有多日未曾好好陪伴过女儿了,心下愧疚不已,索性将女儿带在身边,一边料理各项事务,一边照看女儿,幸喜女儿乖巧懂事,不哭不闹,倒也省心。
贾氏忙着处理年礼的事,静璇在一边炕上自个儿揪着布老虎的尾巴玩,边揪边留心细看贾氏行事。贾氏先是打点了送往京城老宅的礼,有风干的鹿肉狍子肉,活的风鸡风羊,硝制好的鹿皮羊皮,各色蘑菇榛子等干菜干果,上等的关外精酒,又送了太老太太一件紫貂皮大斗篷,因沈湛的事多亏了大伯父于京中周旋,又送了大老太爷(沈嵘)和大老太太(沈嵘之妻)一人一件雪狐皮斗篷,又打点了送诸小辈的礼,又见了信上说沈家第五辈里又添了几个男童女婴,又添了些给小孩的长命锁,如意镯等物。刚拟好单子,就见外头来报舅老爷家着人送了年礼来了,贾氏忙命请了进来。
来的人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男人名唤何全,带了几个走镖的汉子,贾氏命人请了何全的媳妇到房中回话,将何全安置在外院里,让管家秦盛去陪着,待沈湛回来好见一见,那何全家的进了上房就跪下请了安,奉上了礼单,贾氏忙免了礼,叫秦大娘将她搀起来,接了礼单,又搬了个杌子让她坐下,便问道:“舅舅和舅母身体一向可好,我们老爷成日里惦记着,只因公务在身,也没能去看看舅舅和舅母。”何全家的道:“劳太太动问,我们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好,只是惦记着老爷太太,听见说太太去年添了个千金,老太爷欢喜得不得了,恨不能立马动身来看一看姑娘,只是家里老爷太太怕老太爷路上有个闪失,死劝住了,没让来,只派了二老爷前来给姑娘送满月礼,姑娘周岁时,我们老太太生了场大病,家中一时忙乱不堪,这才没能过来,请老爷和太太千万谅解些。”贾氏道:“何须说什么谅解不谅解的话,她一个小人儿,哪里值得为她兴师动众的,没的折了福,倒是舅妈如何就生了病呢,请的大夫如何说的,如今可大好了。”何全家的道:“说来真是凶险之极,那日老太太好好地,不知怎地竟一头栽倒,幸好有身边两个丫头扶住了,请了五六个大夫也只说是老太太的年岁到了,如今也不过细心养着罢了,,开了些温补的药,如今家里三位老爷也不出门做生意了,只在家里守着老太太。”贾氏听了,流下泪来:“怎就如此了呢,三年前老爷在嘉兴做官时我们还去看过舅舅和舅妈,那时舅妈身体还很硬朗,如今怎就....”贾氏说不下去了,只听见喉间呜咽,何全家的也红了眼眶,安慰贾氏道:“太太也莫哭了,都是我的不是,不该同太太说这些的,倒惹太太伤心了。”贾氏道:“这哪里有能怪你呢。”说完话,就让秦大娘带其下去歇息了。
至晚间,沈湛从衙门回来,见了何全,说了话,命人将他夫妻二人安排好,不得怠慢。歇息时,贾氏将白日里何全家的话说了,沈湛道何全也同自己说过了,夫妻二人都有些伤感,贾氏又将礼单拿给沈湛看了,见上面金玉古玩,绫罗绸缎,应有尽有,还有好些西洋玩意,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玩的。原来沈湛自幼丧父,成年后又丧母,舅舅对其爱如亲子,助益颇多,舅母也对其疼爱有加,任家三个表哥同沈湛的感情也很好,因此沈湛对舅家极为亲近,如今沈湛母亲任氏的嫁妆铺子庄子以及一些私房产业都是沈湛表哥帮着料理的,现听得任家老太太不大好了,二人心里难过至极。
几日后,贾氏打点了回送任家的年礼,额外多加了些人参鹿茸,灵芝雪蛤等珍贵药物,送给任老太太配药,又给何全夫妇弄了张盖了官府印鉴的路引,送了几人一路回绍兴去。
接下来几日,贾氏继续处理年礼之事,秦盛家的便道:“京中老宅的礼已经备齐了,只是送往荣国府的礼该如何呢?”贾氏道:“照着往年的例也就是了,那府里父亲在世时还好,自父亲去世后,大哥二哥没了人管束,听说越发荒唐了,大哥每日沉迷酒色,不思进取倒也罢了,终究在家里惹不出什么祸事来,祖父和父亲留下的余荫,也足以让他守着爵位安享一生富贵荣华,只是二哥,竟然搬到了荣禧堂住,实在是荒唐至极。”秦大娘道:“听说二老爷家生了个哥儿,比咱们姑娘大个两三岁,说是含玉而生,天降祥瑞,有大福气的呢,因此取名叫宝玉,老太太怕那小哥儿压不住这福气,满大街写了名字让人叫去呢。”贾氏原本听了娘家的事就心中烦闷,便道:“老太太着实是糊涂了,天底下除了皇家,还有谁家是配有什么祥瑞,大福气的呢,纵有,也该自己瞒下来,如此招摇,也不怕招了皇家人的眼,惹出大祸来,以后我们家也远着他们些吧,省的带累了我们家老爷。”秦大娘道:“既如此,太太不如给老太太去封信,好歹劝上一劝,也算是太太对娘家尽了心了。”贾氏道:“你当我没劝过吗,父亲刚去世时,大哥袭了爵,老太太却让二哥住了荣禧堂,并且还让二嫂子当家,当时,我便往京中送了信,劝老太太莫要忘了长幼尊卑,那年老爷在江南做官的时候,我见了四妹妹也同她说起过娘家的事,四妹也是写了信又劝又说的,老太太又何曾听过。”秦大娘又道:“四姑太太也是命苦,听说前年才得了个姐儿,比咱们姑娘大一岁,四姑太太夫家又不像咱们家老爷似的虽说没有亲兄弟,到底有几个堂兄弟还可以互为臂膀,上头又有大老太爷照应着,四姑太太家可是五代单传呢,如今姑太太只生了个姑娘,也不知将来如何。”贾氏也叹气道:“听说那姐儿乳名唤作黛玉,身子骨也不大好呢,给四妹妹家的年礼也多加上些滋补的药材吧”秦大娘应下后,自去料理不提。单说静璇听到这里如遭雷劈,林黛玉啊,贾宝玉啊,荣国府啊,红楼梦啊,神啊,她究竟重生到一个怎样的世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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