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诧异问道:“你怎生来了?”
南昭回头也看清楚了那位突然出现的华服公子是谁,多日不见,她的九哥还是那般俊逸脱尘,贵而不俗。
她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来,唤道:“九哥!”
且与周仰一起来的,还有十四公主周鸢,他们入夜后才刚到云州,到了镇国公府后就听说,南昭被周政请到永乐坊来了,周政是何为人,他再清楚不过,所以一刻也未停歇,立即赶了过来。
此刻见南昭一脸病态,如大限将至,周仰心里暗自庆幸自己赶过来了,不然南昭必定凶多吉少。
他步到南昭身边停下,拱手对周政不卑不亢道:“见过太子殿下!”
周鸢也过来了,亲切的与上面的周政福了个礼,“阿鸢给大哥请安!”
周鸢虽与周政异母,但她母妃深受炎帝宠爱,自小在这些皇兄跟前都说得起话,所以才敢直呼周政为‘大哥’,别的皇兄弟皆是不敢的。
这时,周仰谦而不卑的解释来意说:“十四妹上回到泰州多日,父皇下旨要她回去,这一路都不太平,所以九弟便奉旨送十四妹回天都。”
其实往南走,有一道更近的路,且天都离云州还有数日的路程,他选择经过云州,多少是因为南昭在此。
这点周政心里有数,他此刻心里火焰在烧,本想着趁镇国公不在,轻易除掉南昭,却没想到,又来个周仰!
他压制着心内这股怒火,面色带着笑容缓缓坐回去,“说起来,我也有几年未见过九弟了,没想到,今日在云州城,能将你我兄妹几人聚齐,实在是应该喝一杯。”
周仰并不急于落座,他目光看向旁边吕东来,十分遵从的拱手做礼道:“吕道长也多日不见了,进来可好!”
此举寓意很深,他们有人撑腰了!
周鸢也精明着,大大咧咧的过来,挽起南昭的手亲昵的唤道:“昭妹妹,呀,昭妹妹,谁欺负你了?脸色这般难看?”
昭妹妹?
南昭记得自己比这丫头还要大几天呢,怎么变成妹妹了!
她此刻是强撑着站在这儿,周鸢一挽着她,更觉得吃力。
周仰看出来了,忙将公主轻拉到一边。
周政冷眼见他们叙旧差不多了,开口道:“九弟你来得正好,上回见这位沈夫人引手中的灵花十分有趣,今日趁着宴席热闹,故命她再引一回,不想,这位小道长一丝规矩都不懂,竟公然违抗本太子的命令——”
他说着,手里把玩着面前盛酒的流离杯,面上没有一丝笑意,是动了杀机。
“本太子先前看在镇国公的面子上,对这些道门中人很是客气,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驾驭在皇权之上,哼,说什么近来城里闹邪祟,我看他是危言耸听,闹得本太子这好好的宴席乌烟瘴气,本太子若再纵容他们,让这天下百姓如何看?”
周政向来跋扈,现在也摆明了态度,就算你泰安王来了,本太子要她死,她也必须得死!
“太子殿下息怒!”周仰拱手赔礼道:“吕道长从小在南仙山长大,并不懂俗世间这些礼仪,所以行事不羁,而太子殿下乃人中龙凤,威仪自不能有损。”
说着,他责怪的对吕东来说:“吕道长这儿可不是南仙山,不可再向从前那般莽撞才是!”
就这般说两句就想算了?想得可真美。
周政冷讽道:“九弟对这些道门中人可真上心,还收做义妹——其实本太子也并非不留情面之人,今日,沈夫人若给本太子的众位贵客表演了拿手的本事,本太子就既往不咎了,若是表演不好——”
那就由不得人了!
周仰还不知南昭为何此刻这副模样,太子用自己的权势强人所难,也不是头一回了,他正要再为南昭求情,却听南昭轻声唤道:“九哥,既然太子殿下一定要看,那南昭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吕东来刚才还极力要阻拦她,此刻却不阻拦了!
南昭往前走了一步说:“民女这就献丑了!”
说完,她抬起右手,指着最近梁刺史的那张席桌上,命令的语气:“倒酒!”
众人皆不知她在命令谁,梁刺史以为是在说自己,脸色黑下去,正要骂这女人不知天高地厚时,却见面前的酒壶突然凭空飞了起来,将壶里的酒倒入杯中。
“真是奇啦!”梁刺史叹为观止的拍起手掌来。
南昭又命令道:“送酒!”
那张案上倒好的三杯酒就这般飞向了尊座周政的面前,轻轻落下。
下面宴席上的客人都跟着赞道:“神技啊神技!”
周政在这过程中,一直在观察南昭的情况,等着她强行引力暴毙而亡,可怎么还好好的站在那?
再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云州官员不停叫好,他一整张脸都绷了起来,那带头的梁刺史很快就发现不对,停止了夸赞。
别的人,也很会察言观色,纷纷住了口,本来热闹的席间突然安静下来。
南昭还在指挥那胖人参拿这边案上的蔬果呢,周政不悦的说:“你是听不懂本太子的话吗?”
南昭一本正经的回答:“民女确实是按照殿下的吩咐做的,太子殿下刚才让南昭表演自己拿手的本事,这凭空倒酒,正是民女拿手的啊!”
仔细一回想,周政刚才好像真是这般说的,他气得面目泛红,却偏生要给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来,看得人心里直发怵。
与此同时,那屏风后面又飞出来两道灵符,直朝前面端着酒杯的胖人参飞去。
“妈呀!”胖人参一声惊叫,扔了酒杯,蹿回了南昭的袖子中,应该没被伤到。
大家见酒杯突然落在地上,里面的酒洒在了地上,都纷纷一惊。
屏风藏着的人,明显是周政早安排在那的,他自然清楚是他的帮手在里面帮忙。
且刚才丽姬到后面去了,回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他阴冷一笑,喝道:“大胆南昭,竟然携邪祟入宴,到底是何居心?!”
周仰忙问:“殿下此话是何意?”
“何意?九弟何不问问你这好义妹?”
南昭清楚,太子已知道刚才那些把戏是出自胖人参之手,也不狡辩,她不慌不忙回答:“何为邪祟,害人的东西才称为邪祟,而民女身上带的这位大仙从未害过人,刚才大家也看到了,她还未各位打人倒酒呢!”
大家一听她身边真的带了东西进来,全都脸色大变,尽量离她最远。
丽姬义正言辞的强调:“你说没害过人就没害过人?骗得了那些不懂道的普通人,可骗不了太子殿下请来的这位贵客!”
吕东来早就对屏风后面藏着的人好奇得紧了,听到对方主动提到了,出声道:“既然这位贵客有话要说,何不光明正大的出来说,躲在屏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贵客要暗算谁呢!”
丽姬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恨不得把他给吃咯。
那屏风后面的人也不再藏头露尾了,缓缓从后面布出来,南昭和吕东一看,皆是一惊。
这不是那久悟大师吗?
丽姬隆重介绍道:“上回出现在云州军营里的那个久悟是有人假冒的,而这位可是如假包换真正的逍遥岛主——久悟大师!”
下面坐着的这些人根本就不认识,也不清楚有什么大老头,但都说是太子殿下的贵宾了,全都奉承的附和道:“这位老先生道貌仙骨,一看就是真有本事的人!”
“与那些半天都使不出个真名堂,只会招摇撞骗的年轻道士确实不一样!”
年轻道士?
说的不就是南昭和吕东来!
两人都不为所动,目光紧盯着这个久悟细看。
虽然丽姬说他是真的久悟,可他们并非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之人。
最近这云州城并非一点点不太平,石棺里有个大东西现在就在城内,他们到现在都不知是何物,凡事都应谨慎小心才是。
“南昭,当初他们说你与妖人合盟,谋杀你恩师,老身还不信,青云子德高望重,对你不薄,你就算再歹毒,也不至于暗算这世上对你这般好的师父,今日一见,你果然与这些妖物串通,你还有何可狡辩的?”久悟是第一次见南昭,但却对她的名字早已熟悉。
吕东来听到这句话就不乐意了,他说:“青云子之死当初在青云山上就已证明,与南昭无关,你这老头也着实好笑,此刻在这提这番旧事有几个意思?”
他是这里最清楚缘由的,青云子根本就没死,现在以另个身份到处在做恶,但他若这样说出来,肯定没人会信。
且南昭的死劫还在身上,沈如故只是用续命血膏暂时保住她的命,若让她想起这件事,死劫的力量又会重来。
所以他怀疑这久悟应该也知些什么,不然不会一出来就提青云子之事!
“你个臭道士又在这儿多什么嘴,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吗?”丽姬怒骂道。
吕东来悠悠回答:“这位久悟大师算起来,也曾是我南仙山的道者,他能说得话,贫道为何说不得?”
“你!”丽姬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发誓一定要找机会将这臭道士给千刀万剐了!
久悟这把年纪了,十分沉得住气,刚才在后面观过,深知南昭不能引灵花之力,命不久已,而这银发道士虽然有点本事,不过成不了威胁。
他说:“你既不肯承认自己与妖物同盟,那老身就亲自将这妖物打回原形,让大家都看看!”
音落,久悟大袖一挥,数张灵符从袖中飞出,这些灵符全是打妖的,胖人参见状,立刻从南昭衣服里蹿出来,大叫着:“哎呀娘呀,大仙手下留命呐!”
如今这天下有些本事的术士,都已知不久将逢乱世,他们一生苦修,也有一番宏图大志,欲要在这世道里粗名流千古,自然要依附这些权势;所以久悟想在太子面前展露手脚,他才不管这人参精是好是坏,先打回原形,帮太子扳回一程,日后他必得太子重用!
吕东来唯恐南昭被九悟的灵符伤到,第一时间挡在了她身前。
南昭看这久悟的灵符这般厉害,实在为胖人参担心,无奈她此刻什么都做不了,只得求这小道士说:“吕东来,你快救救那人参啊!”
周仰看不见胖人参,站旁边诧异问:“南昭,你真带了什么妖物进来吗?”
她点点头,“是国公府上一只修了千年的无害人参精,她是为了保护我,才跟着来的……”
周仰皱起眉头,小声劝道:“虽说如此,可毕竟是妖物,别因为此再被太子抓住了把柄,你就别管了!”
南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太子兴奋的对其他人说:“久悟大师出手捉妖,这等好戏可不能错过了!”
音落,带着席间宾客和手下众人从永乐坊的大厅里来到后院中,这儿连着艺师们休息的地方,红灯高挂,一派风俗景象。
此刻胖人参为躲避久悟不断飞来的灵符,灵身不断飞跃在左右的灯笼上。
但凡她停留过的地方,不久就被久悟的打妖灵符击中,跟着燃烧爆裂开来,她似乎也受了伤。
“你个死老头子,欺负我个小妖算何本事?”胖人参看百般求久悟无用,气氛的骂道:“有本事你去生死门,跟那下面封着的那些大东西打啊!”
久悟不受她挑衅,杀意不减的回答:“收拾了你这小妖,再去会那些大东西也不迟!”
胖人参回答:“你奶奶我修了一千多年也不是给你这臭术士任人宰割的,打不过,老子不奉陪了!”
她的声音还在,灵身已飞向了屋顶,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夜幕房顶上。
南昭松了口气。
太子看久悟不再动手了,忙过来问:“大师!!那只妖怪呢?打回原形没?”
吕东来幸灾乐祸的说:“哎,看来太子殿下请来的这位逍遥岛岛主久不出岛,捉妖手法有些退步了,让那只小妖给跑了!”
说到小妖时,他还有意提高了音量。
久悟却并不因为他这番话动容,胸有成竹的对周政说:“太子殿下放心,那只小妖已中了老身的灵符,此符若不解,它必死无疑,它很快自己都会回来求老身!”
周政听后大喜,又问:“那她大概何时会回来?”
因为他没有灵胭,只能看到那些物件凭空移位,着实没什么意思;他之前,就问了久悟,如何可以开灵眼让他也见识见识这些灵物长什么样子,久悟便让他去寻母牛的眼泪来,宴席开始时,他命手下去杀牛取泪,刚巧送来了,被他拿在手中,他正迫不及待想看看呢。
“何时?”久悟回答:“大约再过个两三个时辰,此妖物就受不了老身这灵符的折磨,必定会回来了,到时候,殿下便可亲眼目睹这妖物的模样了!”
“甚好甚好!”周政大叹道,目光有意转到周仰这边:“九弟,这妖物是你这义妹南昭带来的,到时被打回原形,便就坐实了她与妖物勾结之罪,你倒时候就莫怪我这做大哥的不留情面了!”
他说完,房顶上又有动静传来。
所有人都往上看去,丽姬问道:“什么声音?”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房顶上跳,惹得那些瓦片飞舞落下来。
久悟立刻就看清楚是刚才打跑的那只胖人参又跑回来了,他冷笑一声得意道:“看来这小妖精比老身想象的还要弱,都不需等两个时辰就已经回来了!”
“我滴天神老爷呀!”胖人参呜呼哀哉的呐喊着,那胖滚滚的灵身从屋顶上飞下来,直朝他们这边奔过来,嘴里还在呐喊:“救命啊!”
救什么命?
吕东来感觉没对劲,这胖人参刚还很怕久悟,怎么这会儿竟不怕了?他目光下意识的往房顶上看去。
周政听说那妖物已经跑回来了,赶紧倒了些许手里的牛眼泪出来,抹在自己的眼皮上,剩下的,就被丽姬拿过去了!
“小灵女,救命啊!”胖人参一边呐喊道,一边又蹿进了南昭的衣袖里面。
久悟欲要出手将胖人参给打出来,却听吕东来喊了一声:“久悟,她不是因为你的灵符跑回来的!”
所幸,久悟也并非一般的道者,听见这声音就没有再动手,一双炯炯有神的老目跟着吕东来所指的方向看去。
便见那屋顶上有一团黑雾正在凝聚起来!
周政和丽姬此刻都能观到这一幕了,他们不觉害怕,竟兴奋的叹道:“好家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妖气?”
久悟没回声,他十分清楚,他刚才打的那只人参精灵气不小,却因没害过人,灵身上不曾有这类邪气。
所以这屋顶上聚集的黑色邪气,来自别的什么东西!
他早前也听闻了从生死门挖出来的石棺开了两副,能有这般强大的邪气,想必就是石棺里的东西了,他忙靠到周政身边,轻声与他说了些什么,周政与丽姬立即就收起了刚才那戏耍的神色,紧张的往后退了几步,九命侍卫也围了上来将他们保护起来。
其他的人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看这阵仗也知道有危险,全都跟着躲在九命侍后面。
别人都在往后退,唯有吕东来往前走,身先士卒的挡在众人面前,那一身坚毅的道骨令人心生敬佩。
周鸢实在看不懂发生了何事,忙问旁边的南昭:“昭妹妹,那白头发老头怎么不动手,换这个银发小道士上啦?”
南昭压低了声音对她说:“这儿有其他的妖物来了,九哥和十四公主先退避一下吧!”
周鸢不解的问:“吕道长那么厉害,还需要我们退避吗?”
周仰见太子都在带人往后面退,不敢以身犯险,立即叫来寻龙,让他带十四公主也往后退。
于此同时,那屋顶上的黑气越聚越大团,将那整个房子都覆盖了起来。
吕东来知道里面的是个大东西,他已取下背上的宝剑,握于手中,因那东西隐在黑气中,欲要擒它,必须散去黑气,所以他持剑向前一跃,便见他身子轻盈的腾到半空中,挥剑斩下,凌凌剑光射向那团黑气,刹那间,黑气被撩动,看似被驱散了些,但很快,有又重新汇聚到一起!
他心道:好家伙,未见真身都有这本事!
“滚滚九州,天地悠悠……”一道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在响,那些未开灵眼的人皆能听到,无不惶恐的四处张望。
这声音像是个女子,带着幽怨在歌唱,不停的重复道:“滚滚九州,天地悠悠!”
吕东来感觉这声音都充满了邪力,正在往这边人堆里覆盖,他必须立即破了这团黑气才行。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他手结灵符于空中,持剑将灵符加持于剑刃上,灵光覆盖剑身,威力惊人。
他再次腾空跃起,挥起手中长剑往那团黑气斩去,黑气里的东西也知他的动作,任他长剑斩下,黑气散开,屋顶恢复了刚才的平静。
没了?
吕东来再次落地,视线搜索着屋顶上方,那东西就这样被他砍没了?
“吕东来,你身后!”南昭看得清楚,大声喊这么一声,整个身体几乎快坐到地上,幸亏被旁边的周仰及时扶住。
吕东来听到她的声音,立即转身,果然看到那团黑气已聚集到他身后,他再次挥剑斩去。
这回黑气并未散去,他剑光斩过去时,黑气里面突然伸出一只又长又大的手,像捏蚂蚱一样,将吕东来整个身体捏在手中。
“吕东来!”南昭惊呼,欲上前去救他,被周仰拽住。
“南昭,不可去!”
吕东来要是有危险,她去又有何用?南昭看向已退到后面的久悟,出声道:“久悟大师,你方才不是说要降妖除魔吗,为何还不动手?”
若不是因为吕东来被那邪物抓在手中,命在旦夕,南昭绝不会开这个口。
可那久悟却不慌不忙的回答:“我这师侄手握的南仙山的乾坤剑,还没发挥到半成的威力呢,他是后辈,我这老头子怎好抢了他的风头?”
南昭是看出来了,这老头子就算要动手,也是想等吕东来死了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力!
她不敢再等,从周仰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拔出腰间的辟邪宝剑,就使出浑身力气,朝前面那团黑气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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