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做,袁绍总会找到起兵的理由。就算没有理由,只要有人拥护他,他也能起兵,只要他最后胜利了,没有理由,那些儒生也会给他找到理由。说不定还能找出一大堆祥瑞。
殷鉴不远,想想王莽就知道了。
不过,尽管如此,他也不打算主动配合袁家,就算袁家是皮粗肉糙的牛魔王,他也要做一只牛虻,叮他两口再说。有用没用先放一边,让他不痛快也是好的。
更何况他现在是皇帝,手里握着名分大权,要给袁家找不痛快,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刘辩找来了蔡邕,让蔡邕写了一封诏书,发往全国各州郡。诏书的主要内容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接受建议,宣布要广纳人才,革新朝政;另一部分是谴责部分世家沽名钓誉,依附权贵,勾结宦官,把持朝政,为非作歹。富拟王朝,僭越逾制,肆意妄为。
袁家的罪名根本不用虚构,一桩一桩的实实在在。
至于袁绍、袁术,封赏是别想了,刘辩把他们烧毁皇宫,肆意杀戮,欺凌太后、天子的罪状一一道来,公布天下,并发布了通缉令,在全国悬赏抓捕。
刘辩知道,不可能有人真的把袁绍抓起来送到他的面前,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诏书能不能送到各州郡,但他就是要先吐袁家一脸唾沫,撕掉他们虚伪的面具。至于会不会激怒袁家,他根本不担心。现在他就是想装孙子,袁家也不会接受他。既然如此,何必要装?
蔡邕的文笔没话出,写得花团绵绣,文字古雅,用典精确,直诛人心——这都是万年公主说的,刘辩自己没这水平,根本看不出来。
诏书一下,群臣哗然。
……
袁隗穿着一身赭衣,威仪却丝毫不减,一步步的走上了大殿。
刘辩站在阶前,拱手相迎。蔡邕拱着手,站在一旁,默默无语,神情纠结。他知道袁隗今天来是干什么的,他也知道刘辩让他站在旁边是什么用意。今天,他作为一个历史见证者和书写者,要留下第一手资料,留存东观,以备将来修史。
如果刘辩最后胜了,他的文字将会把袁隗钉死在耻辱柱上。如果袁绍最后胜了,钉在耻辱柱上的不仅有刘辩,还有他蔡邕。
作为一个学者,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处境。可是他无法拒绝。
袁隗走到刘辩面前,躬身一拜:“罪臣隗,拜见陛下。”
“太傅知罪了?”刘辩嘴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
袁隗不卑不亢,沉声道:“教导无方,愧对先帝,老臣有罪。”
“太傅谦虚了。”刘辩同样不动声色。要论学问,他可能连袁隗一个边都碰不着,但是要论嘴皮子,论骂架,他还真不憷袁隗。他很清楚,袁隗要脸,他不要脸,他先天的占便宜。上次,他把袁隗骂得吐血,已经证明了这个道理。
学问,对骂架其实并没有什么帮助,大学者未必就骂得过街头泼妇。
“朕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书读得不好,也不怎么会说话,却也不是不可雕的朽木。”刘辩接着说道:“要论见识,朕还是有一点的。”
“陛下的学问虽然不好,却很自信。”袁隗不紧不慢的讽刺了一句:“老臣甚是欣慰。”
对这种级别的讥讽,刘辩根本不在乎,连挠痒痒都不够。他笑了一声,自顾自的说道:“太傅,你今天来,是想求朕赫免袁绍、袁术,还是想死谏啊?如果是自觉失职,想自诣廷尉,那就免了。朕……赦免你了。”
袁隗一时语噎。他准备了一肚子冠冕堂皇的话,鼓足了浩然之气,要说得大义凛然,可是面对刘辩这一通乱拳,他却不知道如何应付。
赦免,我需要你赦免吗?我穿着囚衣来,一路招摇过市,只是让天下人看看我的忠心啊。
袁隗看着崭新的囚衣,一时无语。
“唉,太傅啊,你还是让袁绍、袁术回来吧,至少回来一个。你看你,都瘦成一把骨头了,万一哪天不小心,摔一跟头,跟前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多凄凉啊。”
袁隗胸口一闷,嗓子眼里有些甜。他强忍着吐血的冲动,躬身一拜:“老臣的晚景,比不上大汉社稷的安危。老臣多谢陛下的垂怜,不过,希望陛下还是多将心思用在社稷上,不要辜负了先帝对陛下的期望,不要辜负天下万民。”
袁隗强行将话题主动权抢了回来,滔滔不绝的开始进谏。说着说着,他开始激动起来,须发动摇,一副义愤填膺,要为国尽忠,不惜一死的架势。
刘辩不动声色的看着,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看着袁隗表演。直到袁隗一通长篇大论说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他才微微一笑:“太傅,说完了?”
“老臣……老臣说完了,浅愚之见,一片赤诚,万望陛下采纳一二。”袁隗习惯性的说道。话一出口,他就后悔,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刚才说得太顺了,这些谦虚的话自然而然的就嘟噜出来了。
“说来说去,太傅担心的还是朕年纪太小,不足以镇抚万民,会有人生侥幸之心,祸乱天下。”刘辩双手握在袖中,泰然自若的看着袁隗:“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傅就应该好好的活着,看朕是怎么收拾这些逆臣的。太傅,这些天,朕可没闲着啊。洛阳八关的都尉,朕都换了,你知道吗?”
袁隗干咳了一声,忍下了吐血的冲动。他当然知道这些,刘辩一边跟他隔空对骂,一边整顿防务,不仅将南北军、西园八校消化了,还将洛阳的八关都尉都换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能再等下去。时间拖得越长,对袁家越不利。袁绍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差一个号令天下的理由。
这个理由,不是给那些支持袁家的人看的,而是那些中立观望的人看的。
袁隗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义正辞严的指责道:“陛下应该放眼天下,岂能以区区洛阳为念,难道山东的土地,就不是大汉的土地,山东的百姓,就不是陛下的子民吗?”
“谁知道呢?”刘辩嘿嘿一笑:“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太傅一句,不管山东还是不是大汉的山东,总之不会成为你袁家的山东。太傅,你如果想死谏,为袁绍起兵找个由头,说不定是为人做嫁衣,死了也白死啊。”
“噗!”袁隗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口老血,喷得慷慨激昂,壮怀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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