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个礼堂。
面积宽阔,装饰奢侈,只不过现在一片狼藉,杯盏、桌椅、窗帘布……乱糟糟的堆在地上,几乎没下脚的地方。
唯一还算完好的,是围绕着一圈鲜花的礼台,但因为厅中那越来越剧烈的厮打,也显得岌岌可危。
……苏沫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醒来的。
她其实醒了有一会了,但意识直到现在才算是清醒了些,透过眼前朦胧的纱,她有些迷惘的望着前方。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一群正在扭打的……男人?
或者,形容得准确一些,是大约3-5人,正在围殴一个穿着白色新郎装束的男人。
他们打得难舍难分,苏沫实在没办法从那扭成一团的人堆里,看清他们的脸,但还是能分辨得出,这些人大多二十出头。除了那个穿着新郎装的男人,其他人也都穿着西装,虽然现在他们的衣服上沾满了果汁啊、酒液啊之类的,差不多都揉成了破布,但还是透着:很贵!的气息。
总之,一看就是社会精英,是绝对不可能跟她有什么交集的。
所以她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苏沫记得,她明明是在学校后礼堂里睡午觉,还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初夏的清风拂过,满壁的爬山虎簌簌轻响。
学校的广播台正在播放午休音乐,半梦半醒之间,她隐约听见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在念着:
‘我怎么能够将你比作夏天?’
‘你比夏天更美丽温婉……’
“够了!”
一声爆喝,把苏沫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厅中的围殴好像暂时告一段落,穿着新郎服的男人被揪着领口拎了起来,有人呵斥他:“够了吧!她能被这样折腾吗?要是她有什么损伤,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过了几秒,那个被拎着的‘新郎’,才有了动静。
“呵呵。”
苏沫听见他低低的冷笑了一声,一点也不顾忌自己正被拎着、随时要挨打:“秦先生。”
他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你们不请自来,又在礼堂大吵大闹,破坏我跟苏苏盟约的重要时刻,未免失礼。”
于是,下一秒,他果然就又挨了一拳。
“你他-妈——”
被称为‘秦先生’的人一拳打在‘新郎’脸上,他咆哮了一句,似乎顾忌起了涵养,硬生生憋了半天——没憋住:
“你放什么狗屁呢,你这崽种。把人从疗养院里偷出来,在这偷偷摸摸搞事,你也配跟我谈教养问题?”
顿了顿,他又不甘心的补充:“还有,脸别太大,想跟她结婚?你配吗。”
接着他用力推搡了一下,厉声道:“马上把那玩意给我打开!”
秦先生松开了手,新郎便蹬蹬后退了好几步。于是在苏沫的眼中,就是一个被酒水染得五彩斑斓的背影迅速靠近。
她连忙眯起眼睛,心如擂鼓。
在那位秦先生大吵大闹的时候,苏沫在尝试起身。
她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是躺着的,但是除了一双眼皮能动,身体其他部位,像是跟大脑失联了一样。
她确信自己是不认识这些人的,不仅不认识,苏沫现在还觉得这些人都有点不太正常,最好远远避开。
但是刚才,虽然短暂,苏沫却从那个‘新郎’的口中,听见了——‘苏苏’这两个字。
苏沫心中泛起了古怪的感觉。
她的小名,就是‘苏苏’。
‘哐’。
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后,苏沫感到周围轻微晃了晃。
她悄悄的睁开一条细缝,便看到一道淡淡的影子,好像是有人正俯身看她,接着——滴答,一点血珠落了下来。
苏沫眼见那血珠落下,突然间心砰砰直跳,直到此刻,她才惊悚的发现一件事情。
她好像……是躺在一个玻璃柜子里面。
她之前没发觉,主要是这玻璃的材质太过透明,一点杂质也没有,完美隐形于空气,现在落了血点在上面,她才终于察觉。
接着,一张脸凑了过来,“新郎”站在玻璃柜旁边,俯身注视着她。
苏沫赶紧放轻呼吸,装作还未苏醒,眯着眼偷偷观察。
这礼堂里的怪人们闹了这么久,她才终于看清这新郎的脸,平心而论,这是个十分英俊的男子,不过苏沫对人的脸有轻度的辨识障碍,只能模糊的感觉到他长得不错,而这人刚才又被照脸狠揍了一拳,半边脸肿得有点变形,苏沫看到的那些血珠,就是从他的眼角滑下的。
细细的血丝在他的脸上蜿蜒着,宛如泣血。
苏沫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口中发出了低低的叹息,而后‘砰’,他闭着眼睛,将额头抵在了玻璃上。
苏沫差点吓得叫出来,就听他说:“十年了。”
“她已经昏睡了十年,”他的嘴唇蠕动着,“醒来的可能性,越来越渺茫。”
苏沫感到阴影淡了些,便见贴在玻璃上的脸移开了,新郎站了起来,接着‘啪’一声,她眼前的玻璃徐徐掀开了。
这玻璃柜子居然还是能打开的。
清新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苏沫精神一振,便听新郎继续说:“秦先生,你刚才说我不配和苏苏结婚,难道你就配了吗?”
秦先生的声音有些窘迫:“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新郎充耳不闻,他转过身,一只手搭在玻璃柜的边缘,面向礼堂,而苏沫也悄悄的侧了脸,继续朝礼堂中看去。
刚才她所见到的、那群与新郎厮打的人,仿佛对峙一般,与新郎面对面的站着,两方相隔不过数米。
阳光从礼堂的拱门中射入,刚好落在他们的脸上,苏沫一个个看去,只见他们的脸色或慌张,或愧疚。
而新郎还在继续说:“或者,你觉得你可以?”
他把视线转到一个气质最为沉稳的男子身上。
“又或者,是你?”
又看向几人中最为纤瘦的那个。
秦先生终于沉不住气:“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你们,”新郎平静的,“没有谁是无辜的。”
礼堂中一片死寂。
苏沫咀嚼着这群人在对话间透漏的信息,头皮都要炸了。
如果她理解得没错,这新郎打扮的人口中那个‘苏苏’,似乎……就是指她啊!
她昏睡了十年?!
苏沫内心混乱,决定继续装死,以观后变,但突然之间,她感到身体一轻。
接着是一声爆喝:“顾怀辛!”
与新郎对峙着的几人突然间骚动起来,秦先生上前一步,神色惊慌:“你干什么?”
而新郎——苏沫现在知道他叫‘顾怀辛’了,毫无意外,她对这个名字没有半点印象。
顾怀辛揽着她的肩膀,将她从玻璃柜中扶了起来,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下一刻,他把苏沫抱了起来。
苏沫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温柔的公主抱,但是再温柔也掩盖不住他举动的危险。
顾怀辛抱着她,站到了礼堂露台的栏杆旁。
苏沫随便目测一下,大概是4-5层楼高的样子,风从露台外四面八方的吹来,只要一低头,苏沫就能从栏杆的缝隙,看到底下那被茵茵绿草覆盖的土地。
她心中浮起一个可怕的猜测,接着便听顾怀辛说:“我不想与苏苏分开,也觉得该到了赎罪的时候。”
礼堂中一片惊叫,秦先生脸色苍白:“不,顾怀辛,你不能这样。”
苏沫也在心中尖叫。
这个人……这个叫顾怀辛的,是打算抱着她一起跳楼吗?
自从这人把头抵在玻璃上时,苏沫就觉得这应该是个变态——毕竟这个人可是穿着新郎装,口口声声要与‘苏苏’结婚的。
正常人谁会拖着一个昏迷十年的植物人结婚啊,哪怕这个植物人可能是她自己,苏沫也要说,顾怀辛就是个变态,变态!
所以他要是突然打算跳楼,苏沫也不觉得奇怪,只觉欲哭无泪。
“顾怀辛!”
有陌生的声音在大喊着,应该是厅中那群男人之一:“你要发疯自己去跳,别伤害她。”
“不、不要……”有人啜泣了起来,“她会痛的,顾怀辛。”
“这个蛇皮崽种!”
他们喊叫着,惊慌失措,纷纷涌到露台前,但投鼠忌器,谁也不敢上前抢人。
而这个时候,顾怀辛已经压在栏杆上了。
苏沫意识到,她得自救。
她真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试图调动身躯,然而身体各个部位好像还是跟大脑失联一样,完全没反应。
想想也是,如果她就是苏苏,躺了十年,哪能这么快就恢复灵活。
于是就只剩下一个途径了。
“顾……”
在惊叫、怒骂、啜泣的种种人声之中,一个微弱得如蛛丝的细小呢喃,如惊雷一般,猛然落入礼堂之中。
顾怀辛浑身一震。
接着是还在怒骂的秦先生。
他不可思议的转过视线,表情怔怔的。
接着,那声音又弱弱的呢喃了一遍:“顾……怀、辛。”
仿佛是一场十年的噩梦,终于清醒。
苏沫·昏迷十年,被判定醒不过来,在众人面前,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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