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心脏停跳的感觉。
心脏乃至全身的血液都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而忘记了运动这回事。就那样的冻结似的停驻在了那里。
洛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景象,此刻的他内心只有一片战栗的白色。
没有脑壳,没有皮肤,眼前长的像是一颗硕大头颅的怪物身上只有不断鼓动的骇人血管和小孩子胡乱堆砌玩具似的摞在一起的各种古怪器官。
这是一团何等的杂乱啊,洛柯很想用语言、用文字将眼前这团肉球的外貌给精细的描述出来。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很难在这个怪物的身上找到什么所谓合理的点切入进去。
裸露的脑皮层上混搭着各种肉块、筋腱、骨骼还有管囊。“它”或许有三只眼睛,因为洛柯这面只看到三只眼睛。很难分得清“它”的正面在哪里,因为到处是裂开的布满利齿的嘴巴状缝隙,“它”就像是个被扔进碎纸机后的人型生物重新胡乱拼凑粘合在一起的造物,但又完全不止如此。众多不知名的脏器埋藏在“它”红白交织的外表之下,而更多的则是随意悬挂在“它”的身上。
要不是墙壁上的钟表秒针只走了一下,洛柯或许真的会以为这就是永远。
心脏或许终于从震惊和恐惧中解脱了出来,回忆起自己应做的任务,剧烈的,急切的皱缩着,挤压着心肌和心房,试图竭尽全力地挤出之前积压的血液,心肌如此用力,以至于痛苦的抓住心口的洛柯差点觉着自己的心脏会像被踩了一脚的水球一样承受不住剧烈的压强变化而怦然炸裂开来。
随后心脏就急速的嘭嘭嘭的重新搏动起来。
但在经受心肌扭曲的极端痛苦之后,洛柯却突然觉得有点喘不上气。像是自己一直赖以为生的空气从自己身边被人抽走了似的,他现在只觉得一切都失去了作用。
自己的肺腔从未如此竭力的鼓动过,嘴巴已经完全张到了最大,恨不得撕开自己的嘴角,可惜一切都无济于事,氧气还是没有进入血液的意思。
洛柯感觉自己像是被铁钩穿透了鳃的可怜的吊挂起来的鱼,失却了水,没有了任何氧气,徒劳的挣扎着缺氧而死。
一开始只是牙齿,现在连掐住脖子的双手手指甚至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的颤动了起来。即使不用照镜子,洛柯也知道自己的脸庞现在肯定因为血液的充斥而变得肿胀青紫。可是他的目光还是无法从那个怪物身上移开半寸,“它”的三只眼睛也都在全力紧盯着他。
一切都变慢了起来,只剩下自己剧烈催动呼吸系统试图从空气中再获取任何一丝氧气的声响,像是摇摇欲坠的破败风箱一样做着最后注定无果的努力。
尽管如此,眼前渐渐模糊的洛柯还是看到怪物眯起了眼。
“洛先生,洛先生您怎么了?”护士的声音从身体的另一边传来。不得不说,拯救了此刻的洛柯。
人生头一次,洛柯觉着对转过头去的念头是如此剧烈,而转头的劲道又是如此无力。
像是废弃了无数年头的破烂机械一般,洛柯甚至能仿佛听到脖颈在向左撇动时脊椎骨和颈部肌肉摩擦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咚!”那是墙壁上的钟表秒针又走了一下,环境中的任何声响现在在他耳中似乎都变得振聋发聩。
“咚!”又走了一下。
再转过来一点,就一点,只要再来一点就能把那个诡异的怪物甩出视野了。
“洛先生,您怎么了?”一只纤细的手搭上了洛柯的肩膀。
然而对方的声音却好似从天外传来的一样,充满了毛刺般的刺啦感和模糊不清。
“咚”在下一秒,洛柯终于成功的转过了头。
但噩梦并没有结束。
另外一只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出来的古怪东西正在他的另一边虎视眈眈,甚至“它”的一部分肢体都已经搭上了洛柯的肩膀。
如果真要搜肠刮肚的寻找词汇来形容左边这只怪物的诡异模样的话,洛柯宁愿用“融化”“蜡油”或是“水银”来形容‘它’,这和刚刚视野里的那个莫名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但‘它们’肯定无法被分类为某种生物。这个怪物全身都像是不断滴落流动沸腾变化翻滚着的某种黏稠银色液体,带着类似金属质地的某种反光,伸缩不定的诸多伪足如同变形虫一样来回摇摆着,仿佛是在嗅闻空气中的气息。怪物身上唯一显眼的地方就是在‘它’体壁上像是画上去的一样有颗硕大的竖瞳,而现在,这只眼睛正盯着洛柯。
然而,无论是洛柯的鼻子、耳朵、身上的触感甚至是他心底都在告诉着他,这只怪物正是刚刚与他交流许久的美丽女护士,‘它’在不断呼唤着洛柯的名字,像一位真正见到病人突发异常状况的的护士那样,不,可以说比一般的护士表现的更为热情和善良。
然而,洛柯的眼睛,他那因为莫名辐射而受伤过的双眼清楚明白百分百无误的在告知着他,眼前的这个东西,就是一个透露着无比诡异的怪物。
怪物、魔物、恶魔、魔鬼、魑魅魍魉、鬼祟,随便什么称呼都可以,毕竟那都是人类创造出来为了形容定义这些无法被理解认知的东西的。此刻他只觉得胃囊在苦痛的皱缩着,莫名的液体带着某种黏稠物质酸涩的在喉头翻涌着,却如何都无法冲出食道的界限。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莫名的痛苦感觉,仅仅是看到这两只怪物,就仿佛被隔离了一切生命维持所必须的养分,他呼吸不到任何氧气,明明心脏和肺部都在剧烈活动但血液却像是没了油料的发动机一样无比迟滞。全身如同凝固了一般,但内脏的各种脏器却在不停的扭动抽搐,无声的嘶吼着,发泄着恐惧的腐败酸味,撕扯着血肉之间的联系。肌肉和骨骼间像是灌入了赤红的铁水一样刺痛,筋腱一根一根的从骨膜上剥落,抽离着全身仅剩的气力。
洛柯没想到,刚刚从濒死体验的噩梦中苏醒过来不久的他,就要再次遭遇同样的境地。
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囊,每一根头发,甚至是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着告诉他,他就要死了这一事实。他只能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像是又过了万年的时光似的,洛柯的上眼睑终于完全彻底的搭住了下眼睑,严丝合缝的一刹那,他甚至感觉像是将一扇卷帘门拉到底似的发出一声咣当响声。而这个在平时轻若鸿毛的动作,也耗尽了他全身最后一丝力量。
“哒……哒……哒”,钟表指针的摆动声像是死神催命的摇铃。这次洛柯不会听错,在脑海中确实又响起了一声投掷骰子的声响。
“哒”痛苦像潮水般的褪去,洛柯感觉又能呼吸到空气了。一切似乎在瞬间就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假如不是洛柯还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的话,他甚至会觉得此前死亡临近的脚步声只不过是自己无聊的臆想而已。
力量又从全身各处涌了出来,一切都显得这么正常,又这么的诡异。
洛柯试着睁开了双眼,露出一道缝隙的慢慢窥探着,结果一切竟然正常!穿着淡粉色护士服的美丽护士正在用搭在他肩膀上的纤细手掌轻轻摇晃着他,焦急的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看着我,洛先生,”另一旁的墨大夫似乎也靠近了过来,一手拿着细小的手电筒,另一只手伸过来想要掰开洛柯的眼睑进行查看。
洛柯下意识的避开了医生的手指。他彻底的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确实还在一间普通的白色病房内,而他正躺坐在病床上,背靠着柔软的枕垫,左右手两边是焦急的护士和冷静的大夫,墙上的钟表还在哒哒作响,窗外是漫天的繁星和淡淡的月光。
到底发生了什么?洛柯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还卡在脖子上,他顺势松开手掌,脖颈上传递过来的触感告诉他此时他的脖子上可能已经满是红肿的勒痕了。
洛柯此时的心脏还在如百米冲刺后一样狂跳不止,但他还是尽量在苍白的面容上挤出几丝笑容,回应道:“我没事了,医生,你们不用担心。”
“刚刚你可吓坏我了,洛先生,”女护士的嗓音珠圆玉润,她张合的檀口引人无限遐思,“你突然就很难受的样子,发生什么了?”她优美乌黑的睫毛眨动着,可惜洛柯心底对此再无没有半丝温情,一股焦灼的寒意在默默舔舐着他的心灵。
刚才看到的那些,是真的么?
洛柯从小就笃信“眼见为实”,可现在他对眼中所见识到的事物的真实性一丝信心都没有。
“是我的一个老毛病了,我有轻度的癫痫,从小就是这样了。”洛柯不知道‘它们’的目的是什么,只能先稳住再说。
“从你刚才的表现上来看,程度已经不轻了,”墨大夫的声音依旧是这么沉稳,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一样,“明天安排做下相关的检查吧,涉及神经系统的病症,拖着很难自愈的。”
“啊,我之前一直吃着药呢,可能是在床上昏迷了这么久,醒过来之后又是失明复明的,有点激动,所以才犯病了吧。”洛柯缓解不了心中沸腾的疑虑,只能尽可能的将语气放缓增加点可信度。
“那最好也再彻底检查一下,讳疾忌医可不好。”墨大夫年轻的脸庞上甚至泛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洛柯试着回应这笑容,扯了扯嘴角。“好的,医生。”
演戏从来都不是洛柯擅长的领域,这些苍白的台词几乎已经耗光了他仅剩的想象力。
“好了,今天的检查就到这儿把,看样子洛先生也有些累了,”墨大夫招手示意护士将身边的托盘小推车推走,“洛先生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会给你做一个更全面的检查,包括神经系统方面的,但是”‘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洛柯的床头,那里有一个特别的按键,“假如再次发生刚刚那种抽搐情况的话,请立即联系执勤的护士。”
“放心吧,医生。我一定会的。”
我一定会从这个诡异的地方逃出去的,洛柯在装模作样的闭眼躺下休息时心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洛先生,晚安,明天见。”护士绒绒在出门关灯前这样打招呼道。
“嗯,晚安。”洛柯脑海里似乎又响起了一声骰子转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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