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走一路谈,杨猛的思路越发的清晰了,而魏五的心,却越来越沉重了。
一台火车能抵得上,成千上万的人力,还能一日行走千里,这绝对是不可思议的,那齐整的洋布,一台织布机,一天做的就等于巧手织妇一年产出。
蒸汽绞盘可拖动万斤矿石,煤炭高炉一日炼铁数万斤,水力机**削铁如泥,那洋炮是削出来的,不是铸造的,这些魏五都是第一次听说,如此种种,差点颠覆了他一辈子所学。
利,是个让一切崩坏的字,这**魏五看到的有生以来,最为清晰的利字,商人逐金钱是利、农人耕作饱腹也是利,文人武将官场纵横,名利二字常放心间。
杨老三一旦引进了这些洋玩意,会崩塌多少东西,正是魏五在考虑的。
“三爷,读书是否无用?我这一生博览群书,可听了洋人的这些玩意,怎生觉得没多大用处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及蒸汽机之利,一个蒸汽机引发的变革,就能让西洋俯瞰我煌煌大清,仁义道德不敌坚船利炮啊!”
魏五是个读书人,而且是站在大清顶峰的那一群人之一,一生信书就是魏五的写照。满胸丘壑源于书,机变手段学于书,可煌煌大清就是敌不过西洋之鬼,满腹经纶终是落魄云南边荒之地,经历了无尽风浪,魏五彷徨了。
按说他这个年纪的人,不该彷徨,应是心机如云变幻无常,心肠如铁刀剑难催,可自从跟了杨家,他见了许多悖逆的东西,听了传教士的新玩意,他不是想着去拒绝,而是想着如何去接受,这才引起了他的彷徨。
“屁!仁义道德,你沾过哪一个?读书?你读书是做什么用的?
仁义道德,但凡大清沾了一个字,就不会这样!大清多少人,四万万!船坚炮利?四万万人堵不住枪口?还是四万万人堵不住炮口?炮舰?四万万人,就是挨个填海,也比那炮舰跑的快,大清的人心在哪?人人避战这就是人心!
广州城,大清几万绿营兵,要是死光了倒好!可他们呢!没死光!你大清是块软乎乎的面团,谁见了不想揉搓一把?但凡他们在广州城打出点血性来,至于这样吗?
大清的百姓什么样?你也见识过了,饭都吃不上,打个屁的仗,就该饿着肚子,看着大清灭亡,让你们这帮读书人,背上那千古难消之耻!你说你们这些读书人,读的是什么?读了干什么?
那些书就是教导着你们如何祸害百姓?如何祸害国家的?你一顿饭,十几二十道菜,你吃的是什么?你吃的是人肉,是从百姓身上生撕下来的人肉,你吃了他们的肉,可为他们做过一件事?
我大口吃菜、大块吃肉,吃的安心!因为云南有许多的百姓因我而受益,我能让他们吃的饱!我能让他们活的好!你呢?你说说你一顿二十几道菜,你活了几个百姓?让几个百姓因为你不挨饿?
你那二十几道菜,得有个十两银子吧!十两银子,千斤粮食,有这千斤粮食,三个人能吃一年的饱饭,掺上些野菜五个人也行,熬成稀粥,能让十几个人,一年之内饿不死!
读书?那是人做的事,你们就不算人,好好的书让你们这些所谓的读书人给读歪了,对景的时候,老子就该宰光你们,拿你们的血来印你们读过的书,让后世之人看看读歪书的结局!”
杨猛这一番话,说的魏五摇摇欲坠,这些话就是刀啊!一刀刀的把魏五心里的坚持,削了个七零八落。
杨猛发泄了一番,这也是他憋了许久的怒火,自己好容易重活了一回,却落在这狗屁世道,想活的好,很难!
让周围的人,也跟着活好更难!家里有老爷子,自己可以做个孝子,家里还有千娇百媚的女人,自己也可以做个浪子,可到了大清之后,自己做了什么?做了整日里挣命的孙子!
两人一路无话,默默的回到了明湖书院,把马匹交代给下人,杨猛就要回客舍休息,可魏五却亦步亦趋的跟在了身后。
杨猛也不搭理他,进了自己的屋子,让人摆上了香茶,这才冲着门外的魏五说道:
“可是想通了什么?愿意跟着我干,说说原因。不愿意,我也不杀你,看住了自己的嘴巴,带着全家到宜良做个农人吧!”
门外的魏五,却直接跪了下来,六十多了他的身板儿却很硬朗,‘噗通’一声,也跪出了气势。
“魏五想跟着三爷,看看三爷要做什么,最终又做成了什么?”
“哼!老而不死是为贼,你魏五就是个老奸贼,至今仍想蒙混过关,你过得了三爷这座雄关吗?别以为你书读得多、人见得多,就比三爷强多少。
在三爷眼里,你不比我座下的河曲马强多少,能骑就骑,不能骑爷还有滇马拉的马车能做,你魏五想耍心机,三爷这里可没道场。
跪着想想吧!想明白了,说明白了就留下,不明白就滚蛋,回宜良拿起锄头乖乖做个农夫!”
魏五的道道杨猛摸不太清,可他不是真心投靠,杨猛却看得清楚,那老奸贼的一跪,演戏的成分居多,这老奸贼不收服了,终是个麻烦。
“不知三爷如何看待四书五经?”
魏五的一问,杨猛却听得仔细,这才是老奸贼,最后的城防吧!
“不知道!三爷没读过,但三爷知道,煌煌华夏五千年的历史,积淀的东西有好有坏,而你们这些所谓的读书人,读的全是坏的那部分,好的嘛!你们全给丢了。
不过你们这些人,也值得佩服,我家里有几个女人,就是被你们的东西,治的服服帖帖、予取予求,那三寸金莲美啊!
女人弄上美,不知给你们弄上美不美?爷决定了,以后遇到这样的,也不杀,就给你们也裹个三寸金莲,就挂在城门上,让那些大脚板的女人瞧瞧,这读书人的三寸金莲。”
“三爷这么做,就不怕全天下的读书人,群起而攻之?”
杨猛说的过分,魏五也憋红了脸膛,这事儿要是真做了,那可真是有辱斯文了。
“再有三两年的时间,老子怕个屁!群起而攻之?我杀不绝他们,就不姓杨!你放心好了,他们死绝了,老子也不会死,就凭大清的这些饥民,我能把你们杀上几个来回!”
读书人?杨猛有些不屑,宰光了这些读歪书的玩意,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那三爷为何要办私塾呢?这书不是歪的吗?”
魏五是什么人,就是跪在地上,也能诡辩出理来。
“书不是歪的,人是歪的,老子与书无仇,与那些读歪书的玩意,就有道不尽的血仇了。老子过不上神仙般的日子,这就是血仇!不共戴天的血仇!”
“三爷!书还是那些书,人还是那些人,该怎么读,就怎么读,你正不过来的。私塾建了,培养的还是那样的人,改!三爷怕是不行的。”
人是怎么变得,魏五清清楚楚,他就是个典范,做到了极处的典范,杨老三想翻天,两千年的儒教,岂是他能翻过来的。
“私塾怎么了,老子改个名字就是学校!你当我是让人去读歪书的,错了,那只是识字班而已。老子的目的只有一个,能读会写就行。
接下来学的就是西洋的玩意,天文地理、物理化学、数学几何。再就是武艺了,我要养出一群识字的豺狼,把你们这些读歪书的撕个粉碎。我看看我养出的这群豺狼是不是洋鬼子的对手,这样也败!那我心服口服!”
杨老三说的这个,就厉害了,单单识字,很多儒学的东西,都学不到了,这传承了两千年的儒学,怕是遇到了克星。
“三爷,您也说过,煌煌华夏五千年,积淀的东西很多,您这样做,岂不是不分好坏?”
对于儒教,魏五有些东西是割舍不掉的,杨老三这么做,就是掘根儿刨祖坟啊!
“你这老奸贼,岁数不小了口舌倒是锐利,我不是说了分类吗?这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善于习武,有的人善于读书,而有的人呢!则是天生痴傻。
在我这里,无论你是不是练武的材料,都要从小练武,练得好的从军,平平的做工,实在不好那些,就读书。
你那套东西不错,可以传下去,这些读四书五经的,你不是有个称呼吗?学究!就是这个,让他们去研究华夏五千年的东西,分出好坏,好的我们留下,至于坏的吗?也不是没有用处。”
杨猛说完了这些,魏五没有答话,却是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
“魏五想跟着三爷,看看三爷要做什么,最终又做成了什么?”
还是先前那番话,魏五磕了一个,杨猛也露出了笑容。
“成了,收下你这老奸贼了!该怎么做我都说了,塾师那块你就做好了,明湖译书馆译出的西洋物理化学、数学几何,这是基础的东西,以岁数为等级区分难度,教授那些孩子们。
这通洋文的,你要多培养一些,这批孩子等年纪大上一些,找些机灵忠诚的,授给他们洋文,我要把他们送到西洋去,这些孩子,才是真正的人才。
武师、拳师,先让庄子里的刀手兼着,这段时间紧迫,我腾不出手脚,过上一两个月,我再找些高人,弄上些强身健体的基础拳法。
这私塾的名字,就叫文武私塾,不显眼!记住了,现在武重于文,半天时间学拳,那是最底限。”
听完了这些,魏五自己就起身了,弄去了头上的汗水,到了杨猛面前,端起属于自己的那碗香茶,‘滋滋’的喝了下去。
“三爷,那些学究何用啊?老魏想问个清楚,您是怎么打算的,我也好有个大概。”
杨猛说的那些话,一个文武私塾是关键,可另一个学究,却透着神秘,魏五自然闻出了味道,心下痒的难受,也就问了出来。
“元朝是蒙古族,大清是女真族,他们打进中原,执掌汉家河山,你说是汉人败了?还是他们败了?”
杨猛抿了一口香茶,问出了一个让魏五挠头的问题,败!肯定是汉人败了,可杨老三问话的目的又在哪呢?
“都败了!记住是都败了!无论是汉人的大宋、大明,还是蒙古人的大元,女真人的大清,都败在了儒教的脚下,魏五!这回你明白了吗?”
“三爷,您是说那些传教士?”
“嘿嘿,来而不往非礼也!早作准备吧!要是有这么一天,老子也想品品西洋的小脚女人是个什么味道!”
杨猛嘿嘿一笑,泼出了碗里的残茶,算是送客了。
“存天理而灭人欲,程朱二圣要大放异彩于异域了,最毒莫过于心毒啊!魏五晓得了!哈哈!临了临了,做回教主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