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梦中哭声
绍阳历六百二十五年六月十六，月圆之夜将尽。
阜新殿，主殿卧房之内。
自从上次在阜阳殿向翼王请求寻一法师进宫施法之后，丽嫔便一直在托人寻通灵法师，两三日以来还没有消息。
“啊——这，这是什么！”外间的婢女闻声，鱼贯而入，见仅着素衣披散着头发的丽嫔拥被坐在床上，一脸惊恐状，纤纤素手指着床前的山水屏风，浑身颤抖的如同中了什么魔怔。婢女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好奇地看过去，也是吓的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口中难掩一声惊呼。
只见那素白的屏风上赫然印着一个血手印！看那大小，分明是个孩子的手！联想到近日来丽嫔一直说到的梦中哭声，众人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浑身战栗，面上俱是骇色。
侍卫在殿外不得入内，翼王亲派的侍卫队长听到丽嫔的惊呼和房内众宫女的尖叫声后，不明所以，焦急地询问到：“发生了什么事？嫔娘娘！嫔娘娘！”
“来人啊！快来人啊！我要见王上我要见王上我……”受到惊吓的丽嫔眼睛一翻晕厥过去，惊魂未定的宫人们赶紧凑了上去，“嫔娘娘！嫔娘娘！快！快去通报王上！快传太医呀！”嬷嬷高声呼喊着。整个阜新殿乱成一锅粥。
那边，宏正殿中，翼王正在与群臣议事。大总管得了侍卫的传话后，立即附在翼王耳边俱是传达，翼王神色一变。座下群臣面面相觑，不知后宫又发生了什么事。
“南阳赈灾事宜由右相负责，泾河大堤的加固就按陈卿所奏去执行，左相督办。今日便议到此处，撒了吧。”旒珠后，翼王阴沉着脸发号施令，众臣领旨山呼万岁后退朝。甫一退朝，翼王便匆匆由偏门坐上肩舆赶往阜新殿。
“怎么回事，说清楚。”肩舆在宫中冗长的甬道里快速的行进着。感觉到翼王的不快，内侍们都大气不敢出，只管跟着肩舆小步快跑。
离开大殿，大总管刘胜这才说出了具体经过，“回禀王上，今晨，丽嫔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嫔娘娘受惊晕了过去，太医已经去了，眼下正在阜新殿会诊。”顿了顿，“刚刚来传消息的侍卫说......说嫔娘娘身边的嬷嬷说嫔娘娘动了胎气好像有见红迹象......”
“怎么受惊的！”
“据侍卫队长报告，说是......”刘胜迟疑了一下。
翼王斜睨他一眼，厉声道“说！”
“是！”刘胜擦了擦汗，“回禀王上，侍卫队长谨守礼制没敢进入嫔娘娘寝殿，但在殿外也是听得清楚。好像是嫔娘娘今晨醒来，便看见房内屏风上有疑似孩童的血手印。宫人们说，嫔娘娘今日来频发噩梦，一直在忧心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宫里，所以醒来当时一见到血手印便吓到了。”
“混账！”翼王怒拍扶手，肩舆一下子停住了，内侍、宫女和侍卫跪了满地，“王上息怒！王上息怒！”刘胜也急急下跪行礼，头埋得低低的，“是奴才们办事不力，疏忽了嫔娘娘寝殿的戍卫，还请王上息怒，莫气坏了身子！”翼王恶狠狠地盯着满地的侍卫，“养你们有何用！还不快走！”内侍们赶紧爬起来扛起，比之前更加快速的往阜新殿奔去。
很快，阜新殿里便汇聚了各路人等。身着朱玄色朝服的翼王挥手免了众人的礼，王后也随即赶到了。
“臣妾参见王上。”王后走到翼王身侧微微福身，她身后的陈婕妤、叶美人下跪行礼，翼王瞟了她们一眼，挥挥手免了礼。
侍卫来报，“参见大王王后，经查实，房中那屏风上的手印确为人血。”众人面上皆变了色，窃窃私语起来。
王后看了翼王一眼，唤来正在寝殿外冒大汗的太医院首席，“大人，丽嫔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禀大王、王后，丽嫔娘娘现在还在昏迷当中，不过性命已无虞。”
“可是母子平安？”王后又看了翼王一眼，轻轻的问着。
“回大王王后娘娘的话，是母子平安。方才臣已用金针为娘娘稳了胎气。以防万一安胎方子也早带在身上，方才调整了用量，已安排医官去抓药煎熬了。请大王和王后稍稍宽心。”
“宽心？那你们为何还这幅神情？美人既然无恙，又为何还昏迷着？”翼王拂袖背后，太医赶紧下跪行礼，“大王息怒！”
“丽嫔娘娘的身子确无大碍，但臣等试了几个法子都唤不醒娘娘，娘娘有孕在身，旁的法子也没法使用，是臣等无能，请大王降罪！”
“王上，”王后在一旁看着，默默开口了，“妹妹和王儿身子没有大碍便是万幸。还昏迷着，莫不是收了惊失了魂？这也不是太医的能力范围内了，王上莫要气坏了身子，还是想法子给妹妹安神唤魂吧。”
翼王看了地上那浑身哆嗦的太医一眼后，冷哼一声，望向王后，“王后可有法子？”
王后别过头，看向身后的陈婕妤，“臣妾还记得之前陈婕妤在茶话会上讲过，她年幼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不知可是臣妾记错了没有？”
陈婕妤迅速中人群中钻了出来，站到翼王身前，正欲行礼。“妾身陈氏参见大王王后，回禀大王，妾身当年确实经历过类似的事。那时年纪小，半夜乱跑，误闯了祠堂，也不知是怎么了，回来之后便一病不起，家中请了不少大夫，都瞧不出病因来。直到......一位得道高僧云游过境，父母亲备下厚礼求高僧上门为妾身看病。本是没抱什么希望的，结果，未曾想那高僧一到家中瞧过之后便说，妾身这是冲撞了鬼神，见了不该见的东西，所以魔怔了。只要好好侍奉了鬼神，便能恢复正常。后来，父母亲便邀他在家中连作了七天法事，七天之后，臣妾果真醒转，再无异状。后来，高僧法术高强之名便在臣妾故乡传开了，慕名求法之人甚众。”
“哦？”向来对神鬼命定之说不置可否的翼王挑起了眉毛，厉声道“胡说八道！你可知欺君之罪罪无可恕！”
陈婕妤迅速下跪伏地，“王上明鉴，妾身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欺瞒之语！”
王后见状上前规劝，“王上，如今丽嫔昏迷不醒，太医都束手无策，尝试些旁的法子也不是不可。想来陈婕妤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王上跟前妄言。”陈婕妤梨花带雨的抽泣着，连连道是。
翼王冷眼瞧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前方宫人进进出出的寝殿。“王后觉得可以一试？”
“是，臣妾认为不妨一试。届时让那法师在这院中作法，若真有妖邪作祟，驱了便是，若没有那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不是吗？法师是真是假也一试便知。”
翼王思忖片刻，“刘胜——”
“奴才在！”随侍在一旁的刘胜恭敬答道。
“孤命你即刻派人前往陈婕妤旧乡，把这个和尚找来。仔细审查，带进宫来设坛作法。”
“诺。”
言罢，翼王王后等人进房探望了丽嫔，锦被之下丽嫔的容颜憔悴苍白，看着甚是惹人爱怜，翼王亲手喂了几口刚熬好的安胎药，着令侍卫队长加强戍卫，夜间多巡逻，并在后宫清查。王后又对阜新殿的宫人吩咐了几句，无外乎是仔细照料，又拨了些珍贵药材和补药，并下令封锁丽嫔发梦和今日的血手印之事。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众人方离去。
众人离开阜新殿后便各自散开，连步辇也撤了。陈婕妤识相请退，叶美人则跟着王、后二人往阜华殿步行走去。
“孤竟不知，王后居然是信这些玄妙之说的。”
王后轻轻一笑，“也并不是有多信。只是，既然有人想让我们认为这宫中闹了什么，当下又查不出个所以，不如就依他，看看究竟何方妖孽在作祟。”
“原来如此。将计就计么。王后不愧是我们东焕最聪明的女人啊。”
“王上莫要折煞臣妾了。都是王上昨日所言让臣妾想到这来，说来，还是王上有先见。”
翼王不言语。眯着眼，想起了昨晚在阜华殿歇息时和王后的对话。
“你这些日子仔细些，多关照下丽儿。”
“诺。纵然王上不提，臣妾是王后，本就该照拂后宫众人，何况妹妹有孕，臣妾更当多加照料。想来定是臣妾做的还不够......”
“多心了。她殿内好像有些不太平，说是夜里睡不安稳。”
“夜里睡不安稳？”
“嗯。向孤请了要寻法师来驱邪，让她安心，孤允了她，不过你还是多去走动，安排些人照顾着。”
“诺。妾身明白了。”
当时，他也并没有太过在意，丽嫔一向爱撒娇，怕是她小题大做。却没想到，事情竟闹得这么大了。这摆明了是有人在针对她，甚至，更深层的其实在针对自己。
“对方动作好快。臣妾都还没来及安排，不过过了一夜，就出了这事。蓄意恐吓王妃，这用意真是不敢揣度。”
翼王皱着眉。
“就是苦了丽妹妹。不过妾身已经知会太医院、御膳房和尚衣局，阜新殿有任何需求都要尽力满足，吃穿用度也比寻常增加一倍。阜新殿的宫人也都已经训导过了，眼耳口都会小心些。王上待妹妹之心天地可鉴，只是您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莫要太过忧虑啊。”
“是啊，忧劳伤神，王上要多保重啊！”一直默默跟着后面的叶美人突然大声地插了一句话。王后微微侧首，示意她上前。
“放肆，王上跟前，哪里轮到你说话了？没规没矩的。”
“是妾身唐突了，妾身也是担忧王上才......才一时乱了分寸。请王后责罚！”清丽的身影福身垂首。
翼王看着眼前这女子，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免了吧。”王后闻言也是轻轻摇头，让叶美人免礼。
“这是哪个殿的？孤怎么没有印象？”
“回王上的话，今儿个事发突然没来及的带去给您瞧。您不提臣妾还真忘了。”王后将叶美人拉到跟前，“后宫宫人众多，这丫头资质平平，想来是没能给王上留下深刻的印象。她呀，就是上个月新晋的美人叶氏。”
“叶氏？”
“不错，臣妾之前跟您提过，臣妾叔父的女儿便是她了......”
“哦，想起来了。确实刚封不久。匆匆瞧了眼，也没见仔细。”
叶美人粉面含春，微微垂首，“妾身参见王上。”
“刘胜，安排叶美人来阜阳殿伺候。”
“诺。”顿了顿，“王上，按制，世妇须在夫人之后......”小声。
翼王看了眼王后，“那便过几日吧。”
“诺。”
王后轻轻按了下叶美人的肩，叶美人赶紧屈膝福身，“臣妾多谢王上恩宠！”
阜华殿。
“父王！”翼王等人刚走进阜华殿，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翼王面上阴沉的神情散去，转而是一抹笑意，他弯下腰将她接在怀里。
“啊，这是谁呀？”翼王刮了刮她的小翘鼻。
锦衣女童生气的反刮了翼王的鼻头一下，王后在旁边连道不可，翼王挥手制止了她，“无碍。”
“哼！父王你说我是谁呀！”
翼王宠溺的笑笑，将女童一把抱起，就这么抱在怀里往殿内走去。“你呀，是东焕最美丽的二公主啊。”
女童开心的笑着，冲着王后吐了下舌头，“不，眠儿是父王和母后的公主。”
翼王笑着，抱着女童坐到了房内塌上。“哈哈哈，说的好。就数你鬼灵精。”
“眠儿，快下来。堂堂公主像什么样子。”王后在一旁语气严厉动作却温柔的拉着女童的手臂，小女孩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翼王的怀抱。
她站到地上，整理了一下衣裳，开始一本正经的行礼。“儿臣龙玉眠参见父王母后，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好。起来吧。近来可有进益？”
“回父王的话，眠儿进步可大啦！”玉眠不管王后的制止，又上前站到翼王身边，“眠儿跟着嬷嬷学会了绣小金鱼，跟着夫子把论语背完啦，夫子说，明天开始就要学孟子啦。父王，眠儿是不是很棒呀？”
王后满意的笑笑，望着翼王，嘴上还是数落着玉眠，“你这丫头，取得一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真是不知羞......”
翼王摸了摸她那扎着总角的头，笑着，“是。孤的眠儿最聪明啦。功课要好好学，听夫子的话。女红也别落下。绣小金鱼可不够，眠儿小时候不是说以后要给父王绣锦绣山河吗，那还差的远呢！”
“是！儿臣尊旨！”满室的宫人皆是被是小女娃逗得笑了起来。一时间，整个阜华殿里洋溢着欢声笑语。
当晚，翼王亦宿在阜华殿。十六的月亮，那么洁白，那么圆满。
另一边，阜荣殿里，华夫人在房中静坐，嬷嬷前来请安。
“夫人，时辰不早了，该就寝了。”
“好。可去后殿看过？”
“去过了，后殿那边一切正常，听说公主恢复的不错，已经开始接受教养嬷嬷的训练了。”
“唉。那就好。你明日去领些冰块来，给公主送去。天热，怕夜里屋子太热，她睡不好。”
“诺。”
华夫人作势欲起，嬷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夫人。奴婢们今日去浣衣局领衣物的时候，听说阜新殿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
“具体的他们也不知道，好像是丽夫人身体抱恙，就看到很多太医前去出诊。”
华夫人想起自己欠她的人情，叹了口气，“我现在被禁足在殿中，纵然想去探望，也分身乏术。”
“不如把之前老爷送来的上好鹿茸给丽夫人送去？”
“你是犯傻了吗？”华夫人瞪了嬷嬷一眼，“这宫中，岂能随意乱送东西。我身份尴尬现又被污处罚，她恩宠殊甚又有孕在身，这要是随便送了东西，万一被有心人利用，以此为把柄捏造出什么事来，我岂不是百口莫辩？有多少人在等着我犯错，有多少在等着我出事，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清楚？”
嬷嬷惭愧低下头，“是奴婢驽钝了。还是夫人考虑的周详。”
“就这样吧，你明日去向刘胜打听打听。再有，多注意外边的事，一有什么新情况就跟我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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