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床上的鼾声把升哥儿吵得脑袋都要炸了,不明白外表看着俊朗儒雅的先生为何睡起觉来竟是如此的粗鲁。
他不知道先生姓甚名谁,心里便管他叫呼噜先生。
呼噜先生住在家里已经有些日子了,升哥儿不是个能藏住心事的人,总想问问呼噜先生好端端的为何不回自己的家,而是偏要和他一起挤在肉饼铺的后院里。但却不能问,姐姐是交待过的,他只能回答呼噜先生的问话,不能问呼噜先生任何问题。
那天夜里,升哥儿睡得正酣,姐姐便把呼噜先生塞进了他的房间。懵懂中,升哥儿还以为是未来的姐夫登门了。天一亮,便失望了,姐姐对呼噜先生很尊敬,张口闭口都称作先生。
呼噜先生话不多,也几乎不出门,没事就呆呆地望着窗外,要不就是用手蘸着水,在桌子上划来划去的。升哥儿要想凑过去看个究竟,呼噜先生便一把抹去,然后,冲着升哥儿笑笑。
不过,有一天晚上,升哥儿却难得睡得香甜,甜得半夜笑醒了,往对面床铺上一看才知道原因,原来呼噜公子没在床上。
升哥儿好奇,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那天月亮明亮极了,把不大的院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升哥儿惊异地看见像是有只白鹤在那里舞蹈。
再仔细一看,只见呼噜公子一身白衣,手中持着一柄宝剑,正在院中舞剑。升哥儿对功夫一窍不通,看得眼花缭乱。
可惜,就这么一次,呼噜先生再也没再练过,每晚都是专心致志地打呼噜。升哥儿一直怀疑那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在店里烙了好几年饼的老黄师傅,自从呼噜先生来了便没再来店里上班,新来的烙饼师傅也姓黄,唤作大黄师傅,手艺远不及老黄师傅,样子却生得魁梧凶悍。升哥儿觉得让大黄师傅烙饼委实有点屈才了,他应该是吃猪肉饼的料才对。
大黄师傅晚上从来不回家,也住在肉饼铺的后院,而且还是一个人住。要是白天偶尔出去了,升哥儿知道的理由就是家里的孩子又生病了。每次大黄师傅出去,也都是呼噜先生恰好也不在的时候。
鼾声越来越大,升哥儿索性坐起来身子,打算下床去喝口水。手却被什么东西疙了一下,一摸,原来是那天吃了很多肉饼的客官落在店里的那本书。
升哥儿拿起那本书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油墨气息中夹杂着一种有些刺鼻的香气,姐姐说那是七里香的味道。
想起那位客官,升哥儿哑然一笑,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有本书落在了曹家婆婆肉饼店。
“咚…咚!咚!咚”
隐隐传来皇城中报时的钟声,已经四更天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有气无力的喊声此起彼伏。
陆元甲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四更的梆子才把他唤醒。胡乱擦了把脸,抓起桌子上的短刀,便匆匆出了门。每天后半夜,陆元甲都得在府里巡视两遭。
高统领是有家室的人,宅子在外城,临近外城的太尉府。如果内城太尉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入了二更高统领便会去那边的太尉府,说是去巡视,其实也就是回家与老婆孩子团聚了。统领大人自然不会是一个人前往,总得带着几个随从,夏宣德自然总在其中,这也算是西军老战友彼此间的一种关照。
入了二更,太尉府正门和几处边门便都落锁了,算是正式进入了夜值的时间,高统领去了外城,皇城脚下的太尉府,就得陆元甲多操心了。
在前院的一些关键所在都有胜捷军的甲士站岗,另外,还有两队甲士围着院墙内周相向而行,进行游弋巡逻。
晚上太尉在内宅休息,夜值的轻装侍卫便多布置在内宅四周。
今夜,陆元甲比平素出来的有些晚,先是到前院逡巡了一遭,见一切如常,便没多做停留,又转向内宅方向。
紧邻内宅的几间跨院既有客房,也有府里总管和师爷的居所。因所处非要,夜间一般不设固定的侍卫值守,只有甲士们巡逻才会经过。
总管童福住在东跨院,距离内宅和花厅都最近,也最宽敞,算是除了内宅之外,太尉府里最好的房子了。西跨院则被隔成了几个略显逼仄的小院子,李先生便住在其中的一间。
从内宅转出,陆元甲信步往西跨院而去,不知不觉便到了李先生住的小院子前面。
想起总管童福刚才的话,陆元甲不由停住了脚步,立在一处偏僻的竹林边,望着小院子,心中若有所思。
此刻,院中灯灭人息,悄无无声。天上起了云,月亮忽明忽暗,斑驳的月影四下游走,静谧中透出些诡异。
这段时间还真是遇上了不少颇费思量的神秘人物,大少爷、元妙先生、吴公公……,还有这院子里的李先生。
月影明暗穿梭之间,陆元甲似乎看到了世事变幻的无常,猜不出,寻不到,追不得。即便是从八百年之后回到这里,知晓的也只是些皮毛,曲直的细枝末节,是非的端倪原委,恐怕只能慢慢去经历了。
呆立了半晌,思绪缥缈无着处,心里也空落落的,陆元甲就欲转身离开。
恰在此时,忽然就听见竹林后一阵窸窣,似是有人行走。陆元甲正要喝问,却隐隐听到有低低的人声在说话。
“就是这里么?”一个略显粗重的声音问道。
“我见他进了这个院子。”另一个轻细的声音答道。
陆元甲连忙伏下身子,躲在竹林边一块怪石后边,向声音的起处观望。
少顷,就见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两个蒙着面纱的黑衣人从靠近院墙的竹林中走出,疾步向西跨院奔去。
借着忽明忽暗的月色,陆元甲看见蒙面人手里各持着一把雪亮的短刀。
有刺客!陆元甲心中一惊。
巡逻的甲士刚经过不久,另一队甲士一盏茶的功夫便会过来。
陆元甲抽了短刀,低着腰,紧紧尾随着两个黑人。
两个黑衣人径直来到李先生院子的墙下,向左右张望了一下,便都跃起身形攀上了墙头。
就在两人双脚离地,大半个身子伏在墙上的一瞬间,陆元甲把短刀收回鞘中,趋身向前,伸出双手紧紧扣住了身材高大黑衣人的脚踝,双臂发力,猛地往怀中一带。
擒贼先擒王,陆元甲看得出,高个子黑衣人应该是领头之人。
高个子黑衣人正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院子里边的动静,冷不防被人扣住了脚踝,一股大力传来,双手竟也把持不住,身子从墙上猛跌了下来。
矮个子黑衣人听到响动,连忙从墙上回头,只见墙下站立一人,正欲扑向跌落在地的同伴。
“有人!”
就听一声轻喝,矮个子黑衣人便跃身下了院墙,身形极是灵活,身子刚一落地,接着就是一个前翻,转瞬就来在了陆元甲身前,拽出短刀,也不搭话,挥手便向陆元甲猛刺。
看那刀来得凌厉凶狠,陆元甲只好放开跌落在地上的高个子黑衣人,闪身躲过刀锋。
自从被范大头扎了一马槊,陆元甲已是多日没有舞刀弄枪,手脚明显有些生涩,稍稍迟缓了一点,短刀便在衣袖上豁开了一个口子。
与此同时,高个子黑衣人已从地上翻身而起,朝陆元甲盯视了一眼,便一把拉住了正欲上前补刀的矮个子黑衣人。
趁着眼前的当口,陆元甲拽出短刀,便要向前进招。刚才也想过大声呼喊示警,可是又觉得兴师动众的没必要,以他的功夫,即便不能将两个蒙面人拿下,拖住他们应该是没问题的。待巡逻的甲士巡逻过来,再合力拿下也不迟。
陆元甲的短刀还没来得及挥出,却见高个子蒙面人向腰间一摸,猛地一扬手,陆元甲看见两团黑乎乎东西向自己的面门飞了过来,不知何故,在半空中还扬起了一股烟尘。
陆元甲情知不妙,怕是对方手里有石灰之类的物事,连忙屏住呼吸,用胳膊护在眼前,身子向一旁疾闪。
扬起的烟尘纷纷落下,有东西击在身后的一处假山石上,发出一阵金属击石的清脆之声。
陆元甲微微睁眼,却没见眼前有烟雾弥漫,只是有一些碎末一样的东西轻飘飘地落在了肩头之上,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草味道。
再往黑衣人方才站立的地方望去,只见已是人影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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