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事,脚下步子就疾,穿街过巷,陆元甲仅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赶到了陆府。
已经入了二更,府门前本就不算热闹的街道显得更为静寂,高高挂起的两盏灯笼把门前映照得影影绰绰。
正要加快脚步,陆元甲却隐约看见府门旁的一株大树后面似有身影晃动。刚刚经历过太尉府里的刺客偷袭,陆元甲的神经一直都出于高度紧张和敏感的状态,他忙蹲下身形,隐身在街边一处茅屋的檐下。
茅屋都是一般寻常百姓的居所,天到这般时候主人早就已经睡下了,甚至听到了屋中沉闷的鼾声。
时间不长,就见对面的街道上行来一乘马车,马车行得稳健,车轮压在石板路上发出不疾不徐的咔哒声。
一位身材壮硕的汉子走在前面,手里牵着辕马的缰绳。
马车在府门前并没有停,而是拐进了陆府东墙下的小巷。少顷,就见树后面闪出一个人影,尾随在马车后面进了巷口。
那是一个陆元甲有些熟悉的女子身影。
陆元甲头皮有些发麻,也来不及细想,便穿过街道,也从巷口钻了进去,他知道东墙下有陆府的一个边门,边门紧挨着自己住的那个院子。
马车果然在边门外停下了,黑暗中听见轻轻的两声叩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束光亮从门中射出,把走在前面的那个女子的面容照得个清楚。
方才陆元甲看的没错,那树下的身影正是陆彩衣贴身丫头七巧。
绣着些乱七八糟圆形图案的车帘子一挑,跳下来一个身材高瘦的身影,两三步便进了院子,院门旋即关上,巷子里又是一团漆黑。
那壮硕的汉子并没有进院,而是低声吆喝了两声,牵着马车隐在了巷子深处。
陆元甲略一思忖,便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巷口,整了整衣衫,冲着灯笼亮处快步走去。
“少爷!您如何回来得这么晚?”
陆元甲叩了几下府门,一个家丁便从门缝里伸出了脑袋招呼道。
“莫要喧哗了,有事回府,开门就是了。”陆元甲道。
家丁打开了半扇门,没话找话地讨好道:“老爷和官家出去了,也还没有回来……”
“知道了,老爷若是回来了,你也莫要多嘴说我回来了,我取些物事还得走,就不和他老人家请安了。”陆元甲叮嘱道。
“明白了,少爷放心,小的明白。”
家丁们都知道这位老爷的义子今非昔比,现在是御封的承信郎,新晋的太尉府侍卫统领,自然只有唯唯诺诺地应承着。
回自己住的院子,自然是轻车熟路,为免得遇上旁人,陆元甲还是专门捡了条僻静的甬道。
进了院子,却见自己居住的屋子里灯光摇曳,三两个人影映在窗棂上。
陆元甲沿着墙根贴近最靠北的窗户,那扇窗户的插销已经被自己拽坏了,还一直未来得及找人修。
“你们放心说话,这院子暂时没人住,不会有人过来的。看着桌子上的那炷长香,等燃尽了出来就是,我在外边候着。”
陆元甲刚刚小心翼翼地掀起窗子的一角,就听见了陆彩衣的声音。透过狭小的缝隙,陆元甲看见屋中应该是三女一男,身影婆娑却瞧不清面貌。
“谢谢姐姐了……”
一个轻柔中带着些稚嫩的女声说道。
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陆元甲忙轻轻放下窗子,转身退回到墙角的暗影中。
门“吱呀”一声打开,前面出来的是七巧,陆彩衣跟在后边。
二人在门口稍作踟蹰,便朝陆元甲隐身的地方走了过来。
似乎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冲上了头顶,陆元甲一时竟也想不出好的脱身法子。实在不行就只能夺路而逃了,陆元甲咬咬牙,心中暗自盘算,反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陆彩衣看见自己偷偷摸摸地蜷缩在这里,那实在是太难堪了。
“姑娘,咱们还是别去那边了,黑乎乎的有些瘆人……”七巧迟疑着说道。
“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可怕的。”陆彩衣口里说着,却也停住了脚步。
两人在院中的石榴树下站住了脚,离陆元甲藏身的地方也就二十余步远。
“左右听不见他们的悄悄话就好了……”七巧窃笑着说道。
“你这丫头……”陆彩衣搡了一把七巧,说道。
虽然暂时安全了,可是想听屋子里的说话却也是不可能了,陆元甲暗道可惜。
“万一少爷突然回来,可就……”七巧说道。
陆彩衣沉吟半晌没说话,扬起手抚了一把石榴树的枝条,似是心事重重。
“人家忙着自己的前程,怕是都忘记这里了……”陆彩衣幽幽地说道。
陆元甲心中一阵激荡,蓦然想起了与陆彩衣曾在石榴树下嬉戏时的情境。
一阵秋风刮过,石榴树上的叶子又倏倏落下,有几片还飘在了陆元甲的脚边。
自从上次离开陆府,一直没回来看望陆彩衣。都怪那两个该死的刺客,陆元甲摸了摸怀里的烟袋,暗自咒骂了一句。
“姑娘还是别多想了,少爷……陆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听说胜捷军很快就要西征了,怕是军中也忙得紧。”七巧说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何时出发?”陆彩衣声音有些急促,问道。
“晚间才听花厅那边的丫头说的,老爷也是被发运使司紧急找了去,说是商议粮草亏空的事,日子么,好像是在十日内……”七巧忙不迭地解释道。
陆彩衣没再说话,在秋风中的石榴树下悄无声息地站着。
“姑娘……”七巧语带关切地轻声唤道。
陆元甲看见陆彩衣略显单薄的身影在石榴树下似乎有些不胜风寒。
宋人的计时工具虽不发达,还没有后世意义上的钟表,但并不影响他们对时间的准确把握,最常用的就是依据容器里的水滴计算时间长短的水计时装置。至于容器则是各式各样的,有金壶,有铜漏,在太尉府里曾见到过一个最离奇的,那竟然是用一个风干的大椰子壳做成的容器。
尽管有了计时装置,但是这些装置无法随处找到,更不能随身携带,宋人日常还是喜欢拿一炷香的燃烧时长来约定时间。按陆元甲测算,所谓一炷香大致就相当于半个小时左右,如果是按照宋人把一天划分为一百刻的话,应该就是两刻钟的功夫。
刚才听到陆彩衣在屋中说燃的是长香,那顶多也不会超过三刻钟。陆元甲有些心烦意乱,盼着那炷香快些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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