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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谍之千里江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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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水秋声 第四十七章 画里画外王希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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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城太尉府里高光汉平素歇息的屋子还算干净整洁,陆元甲把王希孟安顿在房中先休息,自己便在府中转悠了一圈。一来是做做样子,二来也是要想想对策。

    陆元甲心里有一些没来由的惴惴不安,杜青云的影子也总在眼前晃悠。

    外城的太尉府不是官邸,算是私宅,占地要相当于三四个内城院子。地方大了,亭台楼阁便少了内城院子的精巧雅致,多了几分大气宏伟,即便是挖湖堆就而成的土山也造得峰峦起伏,猛然望去竟比寻常的野山还要巍峨。

    陆元甲拾阶而上,攀上了土山顶端的一座亭子。

    从亭中打眼四望,不仅可以一览园中风景,竟还能居高临下,将与太尉府比邻的一条街市看得清楚透彻。这或许是建造者的别有匠心,让主人即便身处深宅大院之中,也能领略到街市的喧嚣与热闹。

    可惜的是,白天或许还好,外城的夜晚却是远不及内城热闹。街上的灯火稀疏,行人也是三三俩俩,脚步匆匆,几乎看不到玩乐游荡的闲人。

    “咚!—咚!咚!”

    街上远远走过来一对通明的白纸灯笼,更鼓声由远而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喽……”

    嘶哑低沉的喊声又由近及远,似乎还能听得到阵阵回声。

    一阵秋风吹过,白纸灯笼被吹得四下摇摆,灯光高低前后摇曳不停,把整条街道都映照得好像都晃动了起来。

    街边走走停停的两个黑影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被灯笼映照得犹如魑魅魍魉一般,陆元甲看见他们穿着的都是红衣短靠。

    过了子时,陆元甲才回到屋中。

    王希孟和衣靠在床头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屋顶。

    “王先生,明日还得早起赶路,不如早些歇息吧。”陆元甲低声招呼道。

    良久,王希孟才转动了一下眼珠,重重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想不到我王希孟笔下纵有万水千山,今后却无尺寸立锥之地,当真是可笑之极……”

    陆元甲见他说得凄楚,只能陪着苦笑。

    “那日在垂拱殿上,将军可曾看到了王某的画作?”王希孟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挺直了身子,盯着陆元甲问道。

    陆元甲也没想到王希孟居然也还能记得曾与自己在垂拱殿外擦肩而过。

    看了一眼王希孟憔悴得有些枯黄的脸膛,想到自己在地下室王老先生手里看过的那半幅《千里江山图》,陆元甲真有些不敢相信那大美壮阔的山水竟然是出自眼前神情颓然的王希孟之手。

    上天安排有的人来到人世间恐怕就是为了做一件事情,或许那幅画已经耗尽了王希孟早盛的青春和才情。

    想起被丢弃在垂拱殿地上的《千里饿殍图》,陆元甲心中又漾起一丝悲悯,他不知道王希孟这几年的经历和观瞻有何等遭遇,生机盎然的青山绿水才会变成衰败潦倒的饥馑褴褛。

    尽管他相信那同样也是王希孟眼中的真情实景,但还是不想提及那副《千里饿殍图》,不单单是为王希孟唏嘘,也有自己的感同身受。

    《千里江山图》上应该多是江淮一带的风物景致,那里也是陆元甲刚刚告别的淞沪战场。

    陆元甲宁愿自己像王老先生一样,拼却性命也要保留下《千里江山图》,因为那才是愿意为之流血赴死的家园应有的样子。

    让陆元甲揪心的是,也不知地下室的王老先生和杜大学生,还有那副渡尽数百年劫波的《千里江山图》是否安然无恙?

    “听说先生曾为官家做过一幅《千里江山图》,堪称绝世之作,将来若是有机会,在下倒想一睹为快。”陆元甲沉声答道。

    王希孟的双眸一阵闪亮,旋即便又熄灭,身子一软,又重重地靠在了床头上。

    “在下少时生活在润州,父亲算是当地有名的画师,所以,自幼便粗通些笔墨丹青。十五岁时,家门不幸,父母双双过世。举目无亲,唯有父母留下的些许家资,再有便是一支画笔。听闻官家钟情于书画,还开设了画学,我便孤身一人离开了润州,到汴梁来求学。到了京师不久,正赶上宫中招募画师,我便毛遂自荐,幸得官家赏识指点,十六岁便入了画学。”

    陆元甲小心翼翼地解下腰间的佩刀,怕弄出声响,惊扰了王希孟。然后,便也和衣靠在床头,和王希孟一样望着屋顶出神。

    “从润州到汴梁,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车行舟载,千余里的路途,虽然心里凄苦,精神却是为之一振。到汴梁之后,便一直寻思着把这一路上的风物人情付诸于笔端。我十八岁那年,花了半年的时间,画就了一幅《千里江山图》。那是梦中的千里江山,峰峦叠翠,江河浩荡,繁花似锦,村野秀美……”

    王希孟说到动情处,身子又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起来,眼睛直视着前方,似乎千里江山已经跃然于眼前。

    “王先生所说的景象在下也是见过的,大好河山确如先生所言。”陆元甲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王希孟转脸看了一眼陆元甲,问道:“陆大人最近可曾下过江南?”

    陆元甲不知如何回答王希孟,那八百年后烽火连天的江南让他想想就心痛。

    “我倒是去了一次。离开润州,也不过四五年光景而已,江山依旧在,只是人世苦。官家近年来沉迷享乐,乱臣贼子们又曲中奉迎,仅‘花石纲’一项便不知让多少平民倾家荡产。我把实情禀报给了官家,还画了一幅《千里饿殍图》,本指望官家能见微知著,匡扶过失,哪料想竟遭官家记恨,落得如此下场……”

    王希孟的神色更为黯然,身子靠在床头上,长吁了一口气。

    “王先生也不必太过多虑,避过这一阵子,官家总归会想起先生,也会原谅先生的。”陆元甲安慰道。

    “陆大人既然是太尉府的人,为何要冒险出手相救在下,莫非是太子殿下……”王希孟眼神闪烁,似有所期待地问道。

    王希孟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千方百计搭救他,陆元甲心中一阵酸楚,莫名生出不少感慨。

    所有男人心里都有一个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可惜功名要紧,投桃未必报李;每个女人心里怀有一个女为悦己者容的春梦,可叹红颜薄命,有缘未必得份。

    在讲武巷撞见了杜青云捉拿王希孟,陆元甲便又赶回了陆府,把所见情形告诉了陆彩衣。陆彩衣一时也有没了主意,便把与王希孟相关的事情都讲给了陆元甲,让陆元甲帮着拿个主意。

    原来,王希孟很得官家赏识确实不假,但更为引入瞩目的却是,王希孟与官家最宠爱的女儿延庆公主感情甚笃。朝野上下很多人因此都看好王希孟,皇子中最有势力的太子和郓王也都刻意亲近王希孟。王希孟本人则更为仰慕太子的德行人品,与太子的来往便较为密切,郓王与太子素有嫌隙,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年少得志,又因才得宠,性格洒脱的王希孟行事便有些孟浪不羁,经常说些旁人不敢说官家又不爱听的话。这次把《千里饿殍图》献给官家,算是彻底失了圣心,宫里还一度曾传出要彻查王希孟背后主使的传闻。

    太子唯恐牵涉到自己,只好退避三舍。而郓王却急于落井下石,皇城司狠辣地出手捉拿王希孟便很能说明问题,因为郓王本人正是提举皇城司。

    从始至终,只有延庆公主一直在想方设法不遗余力地保护王希孟。

    延庆公主的母妃与姐夫张克公是亲戚,所以自小就与陆彩衣相熟。深宫之中虽然不缺锦绣,延庆公主却有一份皇家女儿少有的侠义心肠,与陆彩衣脾气甚为相投,二人慢慢便成了无话不谈可托性命的好姐妹。

    王希孟的事情,只要延庆公主有话,陆彩衣就不能不帮忙。而陆彩衣要做的事情,陆元甲也没有理由推托。

    虽然让已如惊弓之鸟的王希孟再次失望有些于心不忍,但是,陆元甲也不想他稀里糊涂地离开东京,连那个要垂泪感恩的人都弄不清楚。

    “王先生,在下只知道是公主托付了陆姑娘,而在下又是陆姑娘的兄长,如此而已。”陆元甲沉声答道。

    王希孟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愣愣地看着陆元甲,两行清泪无声地夺眶而出。

    半晌,王希孟方才喘过了一口气,声音嘶哑,似唤似吟地低声说道:“卿不负我!卿不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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