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甲一连数日都留在都作院,除了炼铁,便是和梁可师学些党项话。
业精于勤,加之还算有些语言天赋,陆元甲的党项话进步神速,日常对话也已能应付自如,就连就在西北的少帅刘锜也不禁连连称奇。
都作坊的诸事也都顺遂,只是随着几座竖炉陆续点火,木材消耗量惊人。千余名伐木的厢兵累得叫苦不迭,让负责都作院支持事务的少帅刘锜有些招架不住。
“梁兄,若要是再这般烧下去,怕是要将这方圆数十里的林子都要砍光了。”刘锜忧心忡忡地说道。
“少帅,可再征调一些兵卒往远处或深山之中伐木,不可只在附近搜刮,否则明春更是难过。”梁可师道。
刘锜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可知这一斤铁需几斤炭?”
“寻常之铁五为其一,欲炼冷锻之铁当十为其一。”梁可师胸有成竹地说。
“什么?!十斤炭方出一斤铁?”
砍伐回来的木柴经过烧制方能成为木炭,这期间,差不多要用七八斤柴方出一斤炭,如此一并核算下来,便是七八十斤木柴产出一斤铁。刘锜不由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不错,还需是尚好的木柴。少帅,秦帅曾言可将家中的床劈了也是在所不惜的……”梁可师言语犀利,逼得刘锜一时竟也无话可说。
陆元甲看着满脸通红的刘锜,心中也是有些担心。
“梁兄,煤石当真是不可用么?”陆元甲望着院中一角堆放着的闪着黑黝黝暗光的煤石,那是给都作院取暖和做饭用的。
大规模的集中炼铁,要是真把附近的树都砍光了,那确实也是件憾事。彼时,虽然还没有环保植被的概念,但前人栽树本是留给后人乘凉的,要是都给砍了,那后人的后人便只能晒太阳了。
虽然后世之事不便明言,但是,陆元甲还是想在这方面想想办法。
梁可师听了陆元甲的话,也皱起了眉头。陆元甲怕梁可师误会自己的意思,忙又说:“梁兄,我的意思是……”
梁可师冲着陆元甲摆了摆手,缓步走到院中堆放煤石的角落,弯腰拾起一块煤石,陆元甲和刘锜也跟着走了过去。
一边观察着手里的煤石,梁可师一边问道:“可知这煤石为何物?”
“煤石便是煤石,还能为何物?”刘锜没好气地说。他刚刚又传下令去,从秦凤路再调一千厢兵,充实到伐木兵中,再怎么不痛快也不能影响了炼铁,孰轻孰重,刘锜自然是心中有数。
“这煤石采自地下,是树木杂以土石,经年沉淀累积而成,数十年是之,数百年乃至千年亦是之。”梁可师娓娓道来。
“什么?要那么久远?那岂不是古物了?”刘锜惊诧道。
梁可师把手中的煤石置入身前一个竖炉的炉火之中,用案子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问道:“二位可知阴阳五行之说?”
陆元甲摇摇头,刘锜也是一脸的好奇。
梁可师踱了两步,缓声说道:“天下万事万物兴替转化皆由五行所主运,即金、木、水、火、土。今我等在此冶铁,当属取金之命,按五行相生之说,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古有钻木取火之说,天火欲降人间,也必以树木承之,可见木可生最为精纯之火。欲取精纯之铁必用精纯之火,这便是为何要以木材为冶铁材料的根由了。”
对于阴阳五行,陆元甲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也算是道门里的一项杂学,越是乱世,生死飘摇,际遇不定,民间就越是推崇。民国时期,最盛行的是堪舆相地之术,无论富贵门第还是寻常人家,但凡遇到选宅,几乎都得找个神仙给瞧瞧,张果老便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信有信的依据,不信有不信的缘由。以后世的见识,梁可师所言未必科学。不过,陆元甲倒是觉得梁可师说得也有些道理。
“既然煤石也是树木演化而成,为何不可用作冶铁?”刘锜问道。
“树木沉积百年安可为木?人若百年于地下安可做人?”梁可师反问道。
“那便是鬼了……”刘锜缩了缩脖子,嘟囔着说道。
“少帅所言不差,此为阴阳之易也。”梁可师道。
“那煤石之火是不可为精纯之火了?”刘锜继续问道。
“阴阳转化必有其理。在下料想这煤石如若和烧炭一般,经过一番精炼,或许也是可为大用的。”梁可师若有所思地说道。
陆元甲心中一动,想不到梁可师以阴阳五行之理,竟能推导到精炼煤炭,那不就是几百年之后德国人卡斯特告诉陆元甲的焦炭么?
想到此处,陆元甲忙道:“梁兄所言甚是有理,不如就安排些人,试着精炼些煤石,再与木炭相比,看孰优孰劣,如何?”
“甚好!甚好!”刘锜击掌道。
“可是,精炼煤炭亦是需要木炭的,这个出入之比在下就不了解了,需试试方知。”梁可师有些犹豫地说道。
不管能不能成功,总还是看到一丝机会,刘锜兴冲冲地说道:“用木炭炼煤总应比炼铁靡费得少些,我这便去安排准备。”
说罢,还不待陆元甲和梁可师答话,并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二人看着刘锜急匆匆而去的背影,不由得相视一笑,摇了摇头。
陆元甲又想起刚才梁可师一番阴阳五行之说,便不由感叹道:“梁兄博学多识,元甲当真是佩服得紧!”
梁可师浅浅一笑,道:“陆大人是说阴阳五行之说?”
陆元甲点了点头,又道:“不仅阴阳之说,这冶铁诸事亦是多亏梁兄操持。”
梁可师又笑了笑,语焉不详地说:“此皆是天意,我等顺天意而为之吧。”
见陆元甲眼中疑惑,似有话欲问,梁可师便岔开了话题,说道:“陆大人莫要忘了火药之事,在下对火药却是一窍不通……”
这几日,梁可师还与陆元甲谈起过火药,并且告诉陆元甲,晋王李察哥也已经安排人手筹备火器。只是,西夏在使用火药方面比中原要落后不少,一时之间怕是还难成气候。
陆元甲一直也在琢磨,真要是能用火器装备西军,那一定会让西军战力陡升。
“天道好还,诸事都不可违背天意而行。火器虽利战,杀伤却比刀枪更甚,眼下,怕是还尚不可委以重任……”
梁可师说得有些意味深长,似乎已经看穿了陆元甲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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