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这些数据,有什么想法?”
见李宪沉默不语,孙卫民问了一句。
“嗯……”李宪略微沉吟,有些犹豫:“不知道孙书记指的的哪方面的?”
虽然不太了解李宪,但是孙卫民觉得面前这人实在太不实在,自己明明都已经暗示到了,事情已经完完全全的摆在面前了嘛!
“就是这个经济体制改革的问题,现在临时调控组的意见是,这些国有企业不能动,起码来说不能大动。但是我省要发展,要进步。作为一个企业家,你对这个有什么看法想法。我说的就是这个。”
许是李宪的级别太低,孙卫民连机锋都懒得打,直接掀了底。
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李宪咂摸咂摸嘴,语不惊死人不罢休:“这么发展下去,龙江省在二十年后,将成为全中国经济最差,发展最慢的省份。没有之一。”
听到这话,孙卫民先是一愣,随即便被没来由的一股愤怒侵袭,“说话要负责任,你这么说的根据在哪里?”
……
就在孙卫民办公室里一番论战即将爆发之际。
门口站岗的小武警刚刚将一个工作证交还给了一个女人,并利落的举起右臂,敬了个礼。
女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但是一身藏蓝色的女士职业西装,外加那厚厚的黑色棉服,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短发很利落,五官极为周正。如果说给一个人的综合五官打一个分数,满分一百的话,这个女人足以打到八十。可是在她眼角之下的一颗泪痣,却让这八十分的面目,有了一百分也难以企及的媚意。
有的女人,让看乍一看就很惊艳,可是看的久了就感觉无非那么回事儿。可是有的女人,乍一看你只是觉得还行,可是越看越有味道。
这个女人,明显就是第二种。
将手中的凤凰自行车在省委楼后的车棚里停好,女人看了看大森严庄重的大楼,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走了上去。
来云浩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皮椅上接着一个电话,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他立刻起身打开了房门。当看清门外的女人时,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惊喜的面孔,“哎呀,小薛来啦!”
女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爸……在忙?”
“啊!”来云浩抬手看了看表,笑道:“书记在接待个客人,薛啊,到我办公室等会儿吧。估计快了。”
女人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客气来主任,我就在这等吧。”
来云浩点了点头,飞快的撇了眼对方那颇具韵味的脸,心中叹了口气。
孙书记儿子,到底没有这个命啊。
正在这时,走廊里侧的孙卫民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大吼。
“扯淡!龙江就是再不行,那也是共和国长子!我们就算是什么都没有,还有大庆油田大庆石化,有北大荒集团有九三粮油,有西林钢铁有哈药集团,有一重,有哈飞,有特钢……”
“孙书记,那些企业重要是很重要,可是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他们的经营情况你是知道的。这些企业,是为了国家计划而存在的企业,是需要地方政府,中央财政往里贴钱给他们输血的,指望这些企业给地方创造经济效益是不可能的!”
听到办公室里面针锋相对的大喊,来云浩和薛姓女人相视一眼,几乎是同时走到了门前,敲响了房门。
“进!”
当二人得到应声,走进孙卫民办公室的时候,便见到这位老书记正胸口起伏,腆着肚子双手掐腰,对他面前的一个年轻人怒目而视。
见到那推门而入的女人,孙卫民一愣,放下腰间的手。
无心注意孙卫民,李宪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原本没打算说的那么多的,可是面对孙卫民心中的侥幸和对老工业基地的盲目期盼,作为一个出生在东北衰落之时,并全程见证了这块土地由共和国长子沦为共和国巨婴的后来者,情不自禁的,他就将后世东北的情况,以推演预言的形式说了出来。
却不曾想,这样的论调,让矛盾的孙卫民勃然大怒。
见来了客人,想着自己今天已经是冒失了,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他便起身告辞。
在孙卫民的一声冷哼之中大步离去。
……
看着李宪的背影,薛灵蹙起了眉头,“爸,这是什么人啊?您跟他置什么气?”
孙卫民一挥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他的很多对于发展我省经济观点和你差不多,可是这个人太悲观,老气横秋,一点儿都没有个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闻言,薛灵抿嘴一笑,“爸,您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说句不好听的,明年您就要退下来了。跟这样的年轻人置什么气啊?”
孙卫民摆了摆手,他现在心里的复杂,没办法为外人道也。
刚才那番生气,是恐惧还是愤怒,他自己都分不大清。只得将心中的别样情绪暂且放下,转而对薛灵问道:“对了,你过来这里有事儿?”
“嗯。”薛灵回头看了看门口的来云浩,后者意识到这是孙书记的家务事,便立刻收到会意,反身出门,顺便将门带了上。
“爸,我想辞职。”
“啥?”听到自己儿媳的这个决定,孙卫民再次瞪起了眼睛,“为啥?政策办公室干的不顺心?”
“不是、”薛灵摇了摇头,“爸,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就是觉得……觉得在那个环境里,太安逸了。安逸的我每天只需要上班下班就可以,有您在,整个单位都捧着我让着我,什么荣誉,评选,我甚至都不用干事情,就一股的往我身上贴。我……我就像是一头被人养起来的猪。”
“就为了这事儿?!”孙卫民哭笑不得,“回头我跟你们主任说……”
“爸!”薛灵寒了脸,“您看您又来了。我都跟您说了,不是单位的事儿。我就是觉得,这样的生活太空虚了,您就跟我们主任说一声,让她放人吧。我下来了,到社会上去闯闯,有个事业,也好……也好不想那么多。”
听到这话,孙卫民一愣。随即脸上浮起了一丝伤感,“也是、是我想的浅了。小伟都走了两年了,你一个……”
“不是那么回事儿。”薛灵见孙卫民伤心,连连摆手,“我就是觉得,我一个学经济出身的,现在社会上机会那么多,想去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在单位里,这个目标达不到。”
孙卫民摇了摇头,想到刚才李宪的一番言论,他叹了口气。
“还真让那小子说中了。不论是国企还是政府都留不住好人。”
“爸,您说什么?”听到孙卫民的嘟囔,薛灵一歪脑袋。
“没什么。”孙卫民挥了挥手,“辞职了你有什么打算?”
薛灵想了想,回到:“想出去看看吧。最好能找个管理工作,如果找不着,我自己这里有些积蓄,做点什么小生意也可以的。”
一听这个,孙卫民叹了口气,“既然你都决定了,那我明天就跟你们单位那边儿说一声。”
交代完了,他看了看墙壁上的石英钟,见时间已经不早,道:“既然来了就等会儿再走,晚上回家吃饭。”
面对这命令似得邀请,薛灵点了点头,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对了爸,刚才那个年轻人是什么来头?”百无聊赖,薛灵问了一嘴。
刚才她在门外也隐隐约约的听到了李宪的那一番论调,觉得这个人属实屁股有点儿歪。虽然不太喜欢自己现在的工作,但是起码也是政策办公室的,对龙江的经济有一定的了解。
她觉得,就算是再遭,龙江的情况也不会遭到刚才那人说的那个地步去。
孙卫民犹在气头上,将李宪刚才一番“哗众取宠”的论调复述了一遍,便直接将一旁文件柜里的一份文件抽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
走廊的另一头。
来云浩正在埋怨着李宪,“我说李总,你这个人怎么死脑筋?说话都不注意一些的嘛?多少企业家想见孙书记一面,约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你可倒好,孙书记破例接见你一回,你反倒和书记吵起来了!你这个性格,这个情商,企业怎么做起来的?”
面对来云浩的斥责,李宪叹了口气。
今天确实是说多了一些,不过有一些东西不吐不快,说出来了,整个人倒是轻松。
面对来云浩的指责,他更是不在乎。
跟孙卫民无亲无故,更是没有什么特别深的交情可言。现在邦业的情况在这里,就算是自己攀交不上,邦业酒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这么大一个企业,涉及到一个贫困县十几万老百姓的脱贫和政府的摘帽子计划,只要自己没把孙卫民得罪死了,省里肯定只要扶持,没有踩呼的份儿。
见来云浩跟自己磨磨唧唧,他挥了挥手,掏出烟给来云浩敬了一根,顾左右而言他问道:“刚才进去那女的是什么人?”
现在生意做得大了,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多了,李宪的烟瘾倒是培养出来了。虽然现在他一天也就是三四根的量,不过总习惯在兜里揣包烟,迎来送往的往出递。
来云浩瞪了李宪一眼,没接那支烟,只是随手指了指墙上面印有“请勿吸烟,请勿喧哗”的a4纸。
领导家事,当然不能跟李宪这样的外人谈起。
是以来云浩只是挥了挥手,“下面政策办的。”
李宪倒是对那女人没兴趣,主要是想和来云浩拉拉近乎,让他没事儿帮着自己圆圆场。别再彻底在孙卫民那儿留下坏印象,毕竟是领导身边的大秘,说话还是好使的。
来云浩却婉拒晚上有事,说是找机会探探口风,回头再联系。
来云浩有来云浩的知会,一号大秘虽然权力大。却不好当。
他这个刚跟了孙卫民不久,又恰逢是孙卫民最后一年任期的大秘就更不好当。
方方面要协调,方方面也要维持。可谓是广结善缘,哪方面也不得罪。
得了这个回复,李宪稍稍放心,又闲聊了几句之后,便起身走出了省委大楼。
却不想,在大院门口等车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有人“喂”了一声。
回身一看,刚才那在孙卫民办公室的女人,正从大院里面向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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