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旭有些手足无措,和凌小泉交往这么久,虽然也闹过一些小别扭,但是看到她这样哭,还是第一次。
他很想像以前那样,把她拥在怀里,轻轻梳拢她的秀发,小声的安慰她。
但是他努力控制了这个念头,站着没动。
父母的丧礼结束之后,卜旭就明白,他和凌小泉没戏了。
本来,凭着自己的上进和努力,加上父母的支持,毕业之后在这座省会城市安顿下来,还是很有希望的,那样的话,和凌小泉的感情,也极有可能落地生根。
但是现在,父母走了,自己只能独自面对未来的生活,而且二叔现在不怀好意,频频倾轧,这种情况下,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未来几年之内,也很难有什么起色。
而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最大的障碍是,凌小泉的家庭肯定不会认可这样一份感情的,虽然她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凌爸爸好歹是副处级领导,和卜旭这样的农村小康之家,还是很有差距的。
之前的时候,卜旭还觉得自己有信心去努力缩小这份差距,而现在,他觉得真的毫无希望了。
他并不知道怎么去和凌小泉说,所以,只好选择逃避。他隐隐的希望,凌小泉可以慢慢接受,慢慢淡忘。
此刻,看着凌小泉哭泣的样子,卜旭心里的酸楚无以复加,周围异样的眼光,又让他觉得无比的尴尬。
终于,他越过摊位,把凌小泉牵到三轮车后面,让她坐在唯一的小马扎上,轻声说道:“你别哭了。”
凌小泉却突然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还伸出一只手使劲的拽着卜旭的衣服,另一只手盲目的拍打着。
卜旭一动不动,任由她发泄,直到她的哭声越来越小,慢慢平静下来。
好笑的是,凌小泉哭闹的这阵子,卜旭竟然还做成了两单生意,价格标签摆在那里,顾客吃吃笑着,自行挑选商品,然后扔下零钱走人。
嗨!这让附近的摊主一阵无语。
还有天理吗?人家小两口闹个别扭都有人围着看,看完了还顺手买点东西,我们大声招揽人家都不理不睬,这特么什么世道!
……
哭够了,凌小泉从背包里摸出纸巾,半遮半掩的擦了脸,然后理直气壮的说道:“我饿了,想吃米线。”
卜旭苦笑一下,立刻行动起来,先去远处的夜市小吃区买了一大份米线,又去更远处的一家中餐馆打包了一份牛肉水饺。
他知道,凌小泉很喜欢吃这家的水饺,尤其喜欢牛肉大葱馅的,至于米线什么的,只是想帮着自己省钱罢了。毕竟,夜市上的一份米线才5块钱,而半斤牛肉水饺,则要15块钱。
回来的时候,远远的看着凌小泉正在生涩的收钱卖货,卜旭不由暗自叹息:这一切,对她来说,不但陌生,而且太残酷了。
……
凌小泉并不领情,自顾自的吃完了一大份米线,水饺一个都没碰。
卜旭只好慢吞吞的吃完了水饺,一来不能浪费,二来,确实也饿了。
接下来的时间,卜旭站在三轮车边照顾生意,凌小泉就坐在小马扎上,体验这份陌生的感觉。
夜市其实是很熟悉的,这里距离凌小泉的学校很近,入学小半年,凌小泉多次逛过这个夜市。
但是一旦立场转换,由看热闹购物的消费者变成了做生意的摊贩,凌小泉就觉得太陌生了。
就在刚才,有客户过来买东西的时候,凌小泉紧张的要死,说话都哆哆嗦嗦的,感觉自己好像矮了一大截。
而此刻,她看着卜旭熟练应对顾客的询问,平静的介绍货品的材质尺码,娴熟的装袋,利落的收钱找零,心里总是觉得酸酸的。
谋生,仿佛很遥远的事情,就这样突如其来的降到了男友的头上。而如果按照之前正常的人生设想,这个优秀阳光的大男孩,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就算他之前同样勤奋的通过做家教挣钱,他也不应该出现在夜市这样的地方,以小本生意谋生。
前者好像是体面的奋发向上的,后者则是卑微的吊儿郎当的。
凌小泉的心里乱乱的,紧紧盯着男友的一举一动。看着看着,她突然发现,卜旭这个小生意,好像并不简单。
从他买饭回来开始,也就个把小时的时间,他就卖了130块钱,加上自己刚才卖的30块钱,还有之前的零星销售,累计销售额应该已经超过了200块。
现在也才9点钟,夜市最起码也要经营到零点,这么算下来,一晚上岂不是能卖四五百块钱!
只是,不知道利润率有多少?怎么也得30%吧,这么说,他一晚上能赚一百多?这样算下来,一个月三四千没问题吧?
太好了!凌小泉兴奋起来。
恩,一个月三四千,一年就是四五万,他办了一年的休学,一年以后,他就有钱可以支撑余下的学业,生活就可以重回正轨。
想到这里,凌小泉趁着没有顾客的空挡,轻声问道:“卜旭,以后你一直在这里摆摊?”
“恩。”
“手机给我。”
卜旭犹豫一下,还是递了过去,之前的手机停用了,现在是新号码。
凌小泉满意的接过来,拨打了自己的电话,随后站起身,把手机塞回卜旭的衣兜,顺势抱住他,伏在他耳边喃喃说道:“多想开一点,还有,不要离开我。”
接着,在他腮边轻轻一吻,转身离开了。
卜旭僵着没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当然舍不得这个漂亮聪明体贴的女友,之前面临巨变所作出的逃避,现在好像没什么用处。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时间会搞清楚一切。
……
凌晨零点,夜市经营时间结束,商贩们自觉的开始收拾摊位,清扫地面,很快就离开了。
能在这样的地方谋生不容易,大家都很珍惜这片风水宝地,也愿意服从相关部门的管理。
卜旭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三轮车,却没有马上离开。他去了附近的夜市管理办公室,客气的和值班的大爷打过招呼,抄起一把大扫帚,开始清扫地面上留下的少量垃圾。
商贩们的清扫并不彻底,统一的进行第二次清扫,才能让街道完全恢复整洁。
这是卜旭争取来的额外业务,当然也托徐涛找了关系才搞定,每天清扫大约100米的路面,每个月可以拿到1500块钱的工资。
除此之外,卜旭每个周末还做着一份家教,每个月也能赚到1000块钱。
赚钱,努力赚钱,想尽一切办法赚钱,这就是眼下卜旭对自己的要求。
清扫完成,已是凌晨1点,骑上三轮车,慢腾腾的往租住的小屋走,卜旭暗自盘点今晚的收获。
战果不错,销售了430块钱,毛利差不多180块,加上扫大街的50块,230块!
半小时后,卜旭赶到了附近一个小区,停在一排小平房前。
小区据说是80年代建成,楼面外墙虽然粉刷成了浅灰色,但是涂料之下的红砖纹路清晰可见。至于小平房,粉刷都没做,完全保持了原始的红砖风貌,
卜旭卸下车上的纸箱和两个沉重的铁制大托盘,进了其中的一间小屋。
托盘有些重,用料扎实,当初也不知道是摆放什么商品的,干嘛要做的这么厚重?
不过,反正是没花钱得来的,没什么好讲究的。
房间的门很窄,三轮车是推不进来的,只能上了锁扔在门口。不过,这辆破烂的三轮车,怕是没人会感兴趣,也就穷疯了的卜旭拿着当个宝。
忙完这一切,卜旭疲惫的把自己塞到床上,沉沉睡去。
这间小小的出租屋,眼下就是他的全部。
……
第二天,卜旭早早起床,认真洗漱完毕,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去小区门口吃了早餐,开始采购。今天,是给父母上百日坟的日子,他们已经离开100天了。
果品、烟酒、蛋糕、馒头、纸钱,每样都不多,一个双肩包都没塞满。10点钟,采购完成,卜旭登上了开往城郊的65路公交车。
座位是没有的,卜旭挤到了车厢后面,拉起卫衣的帽子,抓着栏杆静静的站着。他最近一直这样,总想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宽大的公交车在春日的阳光里不紧不慢的挪动着,65路公交车通往远郊的景区,车厢里很多人一副探寻春光的架势,由于不是周末,老年人居多。
老人们衣着得体,心情舒畅,大声点评着沿途的风景,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19岁的小伙心里却一阵刺痛。
如果父母健在的话,那该多好。他们也可以在多年后的某一个春日里,像这样饶有兴致的郊游,可是现在,他们只能躺在那片向阳的坡地里沉睡,一任清风拂过孤寂的坟头。
就在三个月多之前,自己还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现在却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了。
记得在车祸前一周,爸妈一起来市里,专门去学校看了卜旭,当时老爸笑呵呵的说,儿子能考上省内名牌大学,还表现的这么优秀,自己累死也值了。
唉,爸妈可不就是累死了吗?
老爸当初的一句戏虐,现在看来,无异于鬼扒口。
鬼扒口啊,神使鬼差,让一个人说出莫名其妙的不吉之言,然后就血淋淋的验证给别人看。鬼扒口是民间的说法,书本上把这种情况称为:谶语。
父母离世后,卜旭感觉自己立刻就长大了,他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坚强甚至倔强,变得低调甚至卑微。
除了在父母入土时大哭一场之外,其余时候,这个19岁的小伙,甚至没掉太多的眼泪。
而此刻,在和煦的春风里,突如其来的思念莫名其妙击垮了伪装的硬壳,眼泪终于没忍住,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
“叔叔,你哭了。”靠窗的座位上,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吃惊的看着卜旭。
卜旭心里一阵慌乱,19岁的小伙,被叫成叔叔的时候并不多。或者说,三个月之前,偶尔还觉得自己是父母羽翼下的孩子,哪怕已经是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
抱着小姑娘的少妇对着卜旭浅浅一笑,低头对孩子说:“妞妞,要叫哥哥。”
转而又低声对卜旭说道:“小兄弟,没有过不去的坎,想开点。”
这辈分够乱的,但是卜旭心里却热乎乎的,他好歹挤出一丝笑容,算是打过了招呼。
小姑娘依旧扑闪着大眼睛,好奇的盯着卜旭看看,像极了表姐家的小侄女,眼神干净纯澈,两只冲天的小辫一晃一晃的,很是可爱呆萌。
停顿片刻,卜旭悄悄擦了擦眼,取过背后的背包,从里面摸出一个小小的蛋糕,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不接,回头看着少妇。
蛋糕拳头大小,独立透明包装,看着就很精致,上面醒目的商标,说明它来自城市里最好最大的蛋糕连锁机构,就这么一小块,怕是也要二三十元的样子。
“不用的,小兄弟。”少妇轻声说道。
卜旭不说话,努力保持着笑容,又往前递了一下。不是他不想说话,实在是刚刚流过泪,喉头发紧,情绪上也不太对劲。
少妇心里有些无奈:哥们,陌生人的食物,给予和接受都是非常敏感的事情,你有点莽撞了。
不过,眼前的小伙看着还算顺眼,穿的也干净,而且眼神看起来很诚恳,恩,收下吧,至于吃不吃,再说吧。
少妇抬手接过蛋糕,笑着说道:“谢谢了,妞妞,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
……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