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之筵

    时间似乎凝固在这黄昏灿烂的霞光中。

    萧瑟放下手中的咖啡，对着桌角一盆多肉植物放空起来，黄昏的阳光洒在杂而不乱的桌面上，衬得生活忙碌却又有序。

    这是一间五十平左右的公寓房，是他来到洛城后居住的工作室，装修风格简约，颇有些日式风情，由于独居，这工作室内卧室大厅之间并无隔断，落地窗充盈日光，洋洋洒洒，都是惬意的静怡。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已经完成的网页设计图，那是他最近接的一个网店设计的项目，整体颜色定义为黑色与银色，金属感十分强烈，不过搭配上行云流水的古风行书，倒是多出来几分古朴典雅来……

    萧瑟盯着那张网页图许久，旁边，还有无数衍生宣传，忽然，他一键删除了所有黑色，统一输入色值更改后，原本沉闷的黑色，都变成了妖而不艳的暗红色……

    就在前几天的晚上，他还以为结束了这场设计方案，一切应该会以今天结算收尾，却未想到，所有的设计想法都在遇到那样一个陌生女孩后，而发生惊天动地的实质变化。

    更改主色调不是简单的事情，他更改后的第一时间给金主把图片发了过去，仅仅五秒后，便得到了肯定。

    一直以来，他都有一个误区：黑色独属于哥特，却不会完全代表哥特。

    就像那个女孩一样，黑色只是服饰的固有色，而真正从气场上弥漫开来的讯号，却无处不透露着暗潮汹涌的危险……

    而这暗藏危险的颜色，或许暗红色比黑色，更刺目。

    他的本项设计便在这一刻终止了，原来，气场，果真是有颜色的，同样是哥特风格，不知那个在何方做何事的金主，是否也会布满这暗藏危险的荆棘？

    冥思之际忽有人来敲门，萧瑟起身开门，见是自己的硕士导师，亦是洛城师范大学的艺术老教授——彭隐。

    萧瑟请他进来，把茶几上还未来得及泡上的白茶放入壶中，滚上热水，彭隐坐下看了看萧瑟的工作室，哑然失笑：“从南京到洛城，想不到风格还是没变。”

    “老师您也知道，我一直都习惯了。”萧瑟淡淡一笑，递了杯茶送去，只听彭隐说道：“今天我来，是问问明天画展的事情，今晚李会长会提前过去看看，我想带你去见见。”

    萧瑟点点头，他一直很感谢自己的导师，他是今年刚读研究生，便被自己的导师引荐来了洛城师范大学实习，初来乍到，人事不熟，且他不善言辞，不喜恭维，还好老师总是把这等微末小事挂在心上。

    暖黄色灯光映在每扇教室窗上，白流沙在窗内出神，眼神放空在对面大楼一闪一灭的走廊中。

    不大会，白流沙便觉得这四下出奇的安静，回过头来一瞧，只见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歪着头睡了过去，手机支架上的电视剧还在进行着，白流沙刚想走过去按下暂停，就只听微信“叮咚”一声，自己手机和水燃花的手机同时响起一声。

    转头看去，微信里成立了艺术系的本届群，白流沙看了看里面的一条通知，回身叫醒了熟睡的水燃花，两人借着夜幕最后一缕余光从寝室走了出来。

    水燃花打着哈欠抱着白流沙的胳膊问道：“这叫什么事嘛，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啊！真烦人！”白流沙道：“新生到校而已。”

    水燃花嘟起小嘴低头提着石子嘟囔道：“都已经快七点了，还集合，明天不会还要早起吧。”

    白流沙瞧着那石子滚到马路边被停住又弹了回来，清脆声微小却波起白流沙心里阵阵涟漪，夜色下水燃花如玻璃娃娃般玲珑娇俏，时光仿佛拉长了那老院里的影子……

    洛城师范大学艺术系“秋·影”画展于九月六号在艺术展厅开幕，为期三天，收集了洛大教师与部分优秀学生作品，一共三百余幅，静候着观赏者们的到来。

    一大清早七点半，艺术系油画一班就集合到了展厅大门左侧，白流沙一路“拎着”睡眼朦胧的水燃花赶到了集合地。

    前日晚上集合的时候人太多，记不住谁的模样，今天仔细看去，白流沙数了数班级一共二十一人，十二名女生，看去个个都是苗条淑女，果然南方水土养人，听口音，也不过两三名北方人，大多数还是南方口音。

    “集合了集合了！”辅导员陈思瑞站在最高台阶拿着并不好用的喇叭抻着喊道，“艺术系的，这边集合！男生一排，女生一排，点数！”

    所有人都匆匆忙忙的站队，拥挤一团，只听辅导员一个班一个班查数，大概这届是有近三百人。

    水燃花百无聊赖的倚着白流沙，听着身后两个女孩聊天，一个微胖丰韵的女孩八卦道：“你听说了么，学校来了一批实习教师，有三个分到了我们艺术系，听说有两个帅哥，还有一个美女。”

    “是么？那今天有福利呀，今天展出，他们老师会不会也到场？”另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期待的笑道，白流沙余光瞥见似乎记得她们的名字。

    微胖的女孩皮肤白皙，眉眼标志，看着虽然与水燃花肉嘟嘟一般，但却是自有一股精明劲藏在眉间，这便是钟晴，而另一个高挑女孩是林晓潼，标准的瓜子脸双眼皮，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但胜在气质出挑。

    水燃花也悄悄的向白流沙笑道：“有帅哥哎。”

    白流沙没什么表情，只是问道：“看完展出，中午你想吃什么？”

    水燃花听了两粒葡萄珠子一转，便笑道：“我想吃糯米团子……”

    白流沙柳眉一挑：“中午做牛肉饭，糯米团子不能当饭吃，给你当下午茶吧。”

    水燃花笑眯眯的摇着白流沙胳膊玩，只见八点钟整，辅导员领着大家一起进去参观，看着前面白流沙和水燃花的背影，林晓潼在钟晴耳边轻飘飘的呢喃道：“这么装可爱给谁看？瞧她那一身土粉色，傻的跟什么似的。”

    “洛丽塔的公主病罢了，不过她旁边那个穿黑裙子的女孩，你觉不觉得奇怪？”钟晴的目光落在白流沙的背影上，林晓潼看了看摇了摇头：“哪里奇怪？”

    钟晴也不知怎么解释，只得说道：“我也说不好，一会你看见她脸就知道了，我怎么觉得她阴森森的。”

    “这大白天的，你别吓我哈！”林晓潼慢了两步抖了抖鸡皮疙瘩道，钟晴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没吓你，她好像真的……不太正常。”

    听了钟晴的话，林晓潼心里又是好奇又是忐忑，她和钟晴一个寝室，同住这两三天，已知钟晴胆子大，总爱看恐怖片，现在连她都说那个女孩奇怪，那便是真的不正常了！

    这下林晓潼一点看帅哥美女的心思都没有了，一进展厅，只顾着绕着路走，趁着人多眼杂，几乎是赶在白流沙侧身或迎面擦肩走来走去。

    几番下来，正在看画的钟晴忽然觉得手腕上一凉，回头一瞧林晓潼面色不是很好，手更是冰凉，只听林晓潼颤声道：“钟晴…她好像…你看过的吸血鬼，果然阴森森的……而且她…她的眼神好像…像一个……死人。”

    “不止如此，”钟晴补充道，“她嘴角总有很不明显的笑，就像是能洞穿世事那般，平静得可怕。”

    展览伊始，校领导在大厅讲上致词，三三两两的女生挤在外围，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对面几个年轻老师。

    “你看那几个老师好年轻啊，是不是实习的？”

    “听说有几个老师调到油画班和环艺设计了，你看那个高个子的老师，好白啊，还戴着眼镜框那个，小鲜肉哎。”

    “真不愧是搞艺术的，一个一个气质都好赞，你看那个女老师，娇小玲珑的，像个四川妹子……”

    白流沙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议论，干脆退到一边倚着墙，盯着远处的投影片出神，待十分钟后校领导讲完话，大家都一窝蜂的散开来。

    此番展出，还来了一些其他学校的教师和教授，所以厅内的交谈都是低语呢喃，水燃花最不喜静，看的闷闷的，还时不时去听听那些老师们偶尔聊的闲话。

    白流沙陪着水燃花走个过场，一幅幅画作重叠在她的视线里，忽然有人在身后与人低声说些什么，白流沙只觉得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回头一瞧，却正是那天在咖啡馆遇见的那人。

    同样的低音，同样的冷峻内敛，不过是比那日更精神一些，白流沙顺势看去，他的身后，正是他的展位。

    那暗红色调的三幅油画正是北京故宫的红墙长巷，秋日风起，吹落一地金黄，夕阳沉影，暗淡了多少纸醉金迷……

    白流沙看着那些画，仿佛能闻到秋风瑟瑟间那苍茫烟火。

    “白白？你在看什么呢？”水燃花偏头顺着白流沙的目光看去，眸子一亮笑道，“哎？你在看那个老师么？黑衣服那个？”

    “嗯，”白流沙并不掩饰道，“我前几日见过他。”

    “真的假的？”水燃花惊奇道，“这也可以偶遇哎，那你看没看见那个老师，高个子戴眼镜的那个帅的？”

    “没有，”白流沙摇头道，“只是瞧过一眼而已。”水燃花眼里闪着星星笑道：“其实他也挺好的，看着还挺有魅力的。”

    “什么魅力？”白流沙倒是没看出来，两面之缘，她对他的印象只有淡漠与内敛。水燃花端起手臂装作认真的看了看评价道：“他这魅力嘛，其实就是有禁欲系的味道……”

    白流沙表示，她并不觉得从衬衫的扣子可以看出“禁欲”来，都是些什么逻辑？

    一圈转下来，白流沙已经积攒了些许人的目光，水燃花有些八卦道：“白白，你回头率好高啊！”白流沙却是意外的司空见惯道：“因为我看起来很奇怪。”

    “没有啊！”水燃花一脸认真的强调，“他们不懂，我们白白这叫有个性，才不是他们能理解的呢。”

    白流沙嘴角微微冷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们才认识几天。”只见水燃花甜甜一笑道：“因为白白做饭最好吃，长得最漂亮了！”

    白流沙闻言淡淡一笑，不再说话，转头看向其他画作，似乎是无聊至极，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就要向大门方向走去。

    “流沙姐姐……”

    一贯低喃环绕的画展厅里，忽然传来一声妖媚无骨的叫声，白流沙眸子一凝，猛然停下脚步，水燃花吓了一跳，回头问道：“白白你怎么了？”白流沙转头看向水燃花道：“你刚才听见什么了么？”

    水燃花眨着眼睛无辜的摇了摇头，白流沙却敏感的回头张望一眼，只见身后所有人要么三五成群指指点点，要么安静看画，丝毫无人顾及她，而且她在这里谁也不熟，何来如此熟络的称呼？

    那是个女孩的声音，白流沙没有听错，她不信自己出了幻觉。

    “花花，你等我一下，我去个卫生间。”

    展厅对面是一片校内花园，绿树成荫，凉亭几处，还有潺潺溪水，是夏日乘凉的好去处，如今初秋，还是有很多学生愿意去那里。

    在情侣扎堆的林子中，有一白裙女孩，长长的马尾梳起，模样十分漂亮可人，却是不声不语，只是拿着手机，不停的点亮屏幕，看着一点一点流逝的时间…

    白流沙一个人径直向卫生间方向走去，忽然，身后渐渐响起来极大的躁动声，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巨大的热浪涌动着，白流沙猛然停住脚步，呼吸间，似乎还漂浮着烧灼的火花…

    心开始不安，白流沙回头去看，只见原本秩序稳妥的参观者正在漫天火焰中惊慌万分，四处奔跑，他们被爆炸的火团包裹住，无法挣脱出去，而在展厅大门，拥挤无措的人们不断踩踏拉扯……

    混乱之中，白流沙的眸子忽然锁定在了自己右侧，同样看着四周火焰却无能为力的那个人，那张熟悉的侧脸传来的感觉极其凝重，却还是尽力的让自己身边的学生可以安全逃离，在这滚热之中，白流沙的身体愈发冰凉，忽然间一股寒气似冰凌般划过身后，白流沙猛地一回头，只见透白的卫生间墙壁上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而身后突然什么声音都不再有。

    回过头来，亚麻墙壁静谧依旧，交头接耳的人们闲适随意，空气中尽是淡淡花香，丝毫不见适才的浓烟滚滚……

    一秒之差，眼前仿佛飞逝过了地狱天堂。

    白流沙的胸口闷闷的，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甚至在熟悉不过，她从小就有这样诡异的预感：当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发生前，她都会感应到此次伤害的来临。

    一盏水仙旁，萧瑟在与老师彭隐，来宾一起聊着关于故宫的影像记忆，他的目光有片刻游离，他察觉到了一旁似乎有目光投来。

    眸生夜色，悉数星辰。

    这是白流沙第一次与萧瑟四目相对，看着那平静的眼眸，白流沙的心却如坠深渊……

    转过头去，白流沙直奔总控室，如风而至，坐班的工作人员见白流沙阴冷冷的进来，吓的手脚一抽搐，猛然站起来退后两步，指着门外：“你…干嘛……”

    “听着，”白流沙面无表情的盯着他道，“三分钟后这里要发生一场火灾，找人帮忙，驱散群众。”

    工作人员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的要拉住白流沙：“你…你说……”

    白流沙回头盯着那只手，又抬眼瞥了他，冷冷说道：“你最好快点，我要回去做午饭了。”

    从总控室出来，白流沙若无其事般穿梭在人群中，到门口与水燃花汇合，刚踏出展厅大门，便似乎听见了里头的声音躁动起来……

    白流沙与水燃花下了台阶，刚刚拐了个弯，前后不过几分钟，便有许多人都从展厅里退出来，站满了展厅前面的大空场，熙熙攘攘，指指点点。

    水燃花见热闹便回头看了看问道：“白白，这是怎么了？”

    “没事，”白流沙并不多言语，却愣是悄无声息的带着水燃花过了条小马路，不至于走在展厅的墙根旁，不过刚一转身，便只听得身旁有爆炸声起，随即烈火漫天，所有看热闹的人们开始四散奔走………

    滚滚浓烟涌向苍穹，在展厅对面的花园林子中，熊熊烈火正映在一双静如止水的眸子里，那是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甚至静的有些空洞，她看着白流沙离去的背影凝视许久，那个身影她陌生的很。

    她低头看了看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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