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昨晚深夜的事了。快歇下的时候,大首领收到一封传信,说夷陵国会在一个月之后派人前来探望贝螺。你们说,贝螺娘家人都来了,我们这边婚事都还没办,那像个什么话?所以大首领说了,他们的婚事得尽快办,要办得热闹办得隆重。”
“夷陵国要派人来?派谁啊?”贝螺好奇地问道。
“记不住名字了,好像是个姓白的,你自己回去问大首领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院子一侧忽然轰地响了一声,仿佛什么爆炸了似的!屋子里的人抱头惊了一大跳。蚕室里的人也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只见屋子西边最后那间房内,几股刺鼻的浓烟从窗户以及屋顶冒出,微凌夫人当时就吓白了脸,忙跨出房间喊道:“是不是起火了?别愣着啊!赶紧把蚕都搬出去!”
蚕妇们这才反应过来,正要涌进各个蚕房搬蚕时,又一声地动山摇般的巨响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腾空乱飞的碎片木棍。顷刻间,整个院子惊叫声此起彼伏,蚕妇们都惶恐四散,或是钻进蚕室里,或是往院子外奔跑。浓浓的烟雾很快弥漫了整个院子,有一种末日降临的感觉,让原本慌乱的妇人们更加惊慌失措了。
两声响后,屋内的夫人们也心急忙慌地开始逃命。浓烟太重,她们只能凭感觉往外跑,人撞人就再正常不过了,哭喊声惊叫声求救声糅杂在了一块儿,听上去特别凄惨!
贝螺拉着溜溜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但她没往院子里奔,而是带着溜溜顺着墙根往后院摸索。正摸索着,旁边忽然传来素珠的一声叫唤:“别踩了!丘陵姐摔倒了!她怀着孩子呢!都别挤了!”
在能见度不到一米半的地方,贝螺看见丘陵摔倒在地上,素珠覆在她身上正拼命地喊着。她刚想冲过去帮素珠时,一个黑影忽然从浓烟中闪了出来,没等她看清,下一秒这个黑影已经把素珠拽了起来,然后弯腰利索抱起了丘陵。那架势,那气魄,真他娘的太爷们了!
贝螺正想给他点个赞时,身边的溜溜忽然大喊了一声:“獒战哥哥!还有我们呢!我们在这儿呢!”
獒战?
贝螺这才发现那黑影是獒战。獒战抱起丘陵后转头就冲进了浓雾中,应该压根儿就没听见溜溜的呼喊声。溜溜不高兴,嘴巴翘得老高道:“他都不管我们!就顾着那个丘陵屈了!獒战哥哥真坏了!”
贝螺愣了一下神,拉起溜溜道:“别顾着埋怨别人了,先离开这儿吧!走!”
“獒战哥哥是坏人!”溜溜不服气地冲浓烟里嚷了一声后,这才一边咳嗽一边跟着贝螺往后门上去。
眼看后门快到了,贝螺正打算拉着溜溜一鼓作气地跑出去,可不知道是谁忽然从后面冲了上来,狠狠地撞开了两人。贝螺往右一倒,脑袋好像撞在了一块儿大石头上,疼得头都晕了,半天没爬起来。这时,耳边传来了溜溜那惊慌的叫声:“姐姐!贝螺姐姐!姐姐你在哪儿啊?姐姐!”
贝螺扶着额头,吃力地挣扎了起来,伸出手想去烟雾中捞溜溜,忽然,身子猛地被抱了起来,她瞬间一惊,哑然地抬头一看,灰沉沉的雾霭中,一个带着半边面具的男人的脸出现在她眼前——这不是微凌夫人的从人鲁不攒吗?这个男人怎么会来救自己?微凌夫人身边的人不应该都很讨厌自己吗?
愕然之时,四周的空气忽然清新了起来。贝螺回过神来一看,原来鲁不攒已经把自己抱出了后门,正在快步地走向后门旁边的那块晒谷米的空坝。
她实在太惊讶了,惊讶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到了空坝,鲁不攒将她放了下来,正要转身走时,她忽然一把将鲁不攒拉住了。鲁不攒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轻缓而低沉道:“公主,您已经没事了,不用惊慌。”
“咳咳!”她咳嗽了两声道,“那个……谢谢你……”
“无须言谢!”
“还是得谢谢你了!”她满怀感激地望着这个带着半边面具的男人道,“你能把我弄出来,能不能把溜溜也弄出来?溜溜还在里面呢!”
“可以。”放下这两个字,鲁不攒转身又冲回了浓烟滚滚的后院子。贝螺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里全是感激,看来自己也有点武断了。微凌夫人身边的人未必个个都如她们姑侄俩那般吧?至少这个鲁不攒是个好人。对了,鲁不攒那声音低沉得真好听,仿佛在哪里听过……
“金贝螺!”獒战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把贝螺吓了一大跳。她转头看了一眼走向她的獒战,没好气地拍了拍心口道:“刚刚才压了惊你又来吓人,到底想怎么样啊?不去看着丘陵,跑来吓我干什么?”
獒战脸色不太好,口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赶紧离开这儿,回去!”
“我等溜溜!溜溜还在里面呢!”
“我自会把溜溜带出去,你赶紧回去……”
“不用你了!人家鲁不攒已经帮我去找溜溜了,找着溜溜我就跟她一块儿回去……”
“木棉把她带走!”獒战侧身对从身后跑过来的木棉喊了一声,然后又回那个浓烟滚滚的院子去了。
木棉跑过来拉着贝螺道:“走吧!这儿不知道还会不会爆炸,您留在这儿太危险了!先跟我撤到安全的地方,一会儿溜溜会被带过来的。”
“还会再爆炸吗?”贝螺担心道。
“谁知道呢?里面是个什么情况没人知道啊!”木棉说着朝那些在空坝上喘气咳嗽的人喊道,“都别呆在这儿了!退得越远越好!全都往后退!”
这时,贝螺看见鲁不攒带着溜溜从后门出来了。鲁不攒把溜溜送到门口又折返回去救人了。贝螺跑过去拉上溜溜,一块儿回大首领院子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们正好遇上獒通急匆匆地往蚕室赶。到了家,凌姬夫人已经先一步赶了回来,正巴巴地在望贝螺和溜溜呢!凌姬夫人见两人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这才松了口大气,双手合十地朝天上拜了拜,嘴里念叨了两句贝螺听不懂的话。
“丘陵姐姐呢?”贝螺问道。
“在房里歇着呢!”凌姬夫人有些自责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带她去,哪里会料到蚕室会爆炸呢?刚刚跑出院子时还摔了一跤,好在獒战赶来及时,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啊!”
“那她没事儿吧?”
“没事儿,叫药婆来瞧了,就是受了点惊吓而已。贝螺,你和溜溜没事儿吧?没摔到哪儿吧?刚才没瞧见你们俩,我真吓得个半死了都!”
贝螺正要开口,溜溜抢了个先。她抱怨道:“好在有那个木头人,不然我和贝螺姐姐都要成熏鸭了!”
“哪个木头人?”凌姬问道。
“就是布娜姐姐家那个鲁木头啊!不对,我应该改口叫他鲁哥哥!人家救了我和贝螺姐姐呢!我得好好谢谢他!至于獒战哥哥,还是算了吧!”溜溜不屑道,“一看到丘陵就把我和贝螺姐姐丢一边了!算哪门子的哥哥?贝螺姐姐算他哪门子的媳妇?”
凌姬微微一愣,看着贝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微凌夫人的从人鲁不攒把你们救出来的?”
贝螺点头道:“是啊!要不是他,我和溜溜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的呢!”
“是他吗?”凌姬脸上流露出了一副不太相信的表情,“我还以为是獒战进去把你们弄出来的呢!”
“算了吧!”溜溜抄手哼哼道,“我们就在他眼皮子低下他都没看见,抱起丘陵就走,他哪里会记得救我们呢?他心里只有那个丘陵,别人都是漂着魂儿看不见的!”
“溜溜啊……”凌姬哭笑不得道,“你獒战哥哥哪里会看见不理你们呢?那么大的烟雾,人又吵,他准是没看见的。刚刚他救了丘陵出来,听说你们还在里面立马就去找你们了,哪里不心疼你们了?”
溜溜扭过脸嘀咕道:“反正就是偏心!”
“好了好了,都回去换身衣裳歇歇吧!我让薇草煮了梨枣汤,一会儿多喝几碗,先回房去吧!”
贝螺回到房间时,阿越急匆匆地赶了回来。阿越今天运气好,躲过了这一场惊吓,她一大早就去安竹家帮忙做杂事了。她和安竹的姐姐安绣一见如故,没事儿的时候总会去安竹家帮忙烧烧饭,给前来帮忙的族人倒茶水什么的。
阿越一边替贝螺翻找着衣裳一边问道:“公主,您没伤着哪儿吧?奴婢可吓死了!我们在安竹家院子听着都吓人呢,更何况您还在那儿呢!一会儿奴婢去给你磨碗珍珠茶来压压惊,您说好不好?”
贝螺居然没回她话,她有些奇怪,转头一看,原来贝螺正对着铜镜发神。她有些担心地走过去问道:“公主,您真没事吧?是不是吓着了?”
“哦,没事儿!”贝螺回过神来,继续梳起了长发,“当时是吓了一大跳,过了也就没事儿了。我只是在想那个鲁不攒……”
“鲁不攒?”
“他今天救了我,很奇怪吧?”
阿越脑袋点得跟舂大蒜似的:“是很奇怪呢!真是他救了您吗?他看上去不像是会救您的人啊!他可是微凌夫人身边的人,平日里又总带着个半脸面具,跟谁都不说话,看上去就像恶鬼窟里的鬼头,挺吓人的。他怎么会救您呢?”
“可能人家只是表面上看着恶,心里瞧着不恶呢?”
“哦,兴许是吧!”
“外面雨停了是不是?”
“是停了。”
“那赶紧给我衣裳。”
“公主还要出门儿吗?您要去哪儿?”
贝螺换好衣裳后,从竹架上的漆盒里拿了一样东西,揣在随身的布包里便出门了。
她果然是回蚕室的。只是蚕室眼下已经被围上了,大首领獒拔有令,不能随便放人进去。她有些失望,左右看了一眼问跟前的族人道:“你看见鲁不攒了吗?”
“鲁不攒在后院空坝那儿。”那族人好心地为贝螺指了指。
贝螺道了声谢,踏着泥泞小跑地来到了空坝那儿,果然看见鲁不攒坐在几个族人旁边。他们都是刚刚在救人和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被砸伤或者摔伤的。鲁不攒右手也受了伤,正低头给自己缠着布条。
“等一下!等一下!”贝螺一边跑一边朝鲁不攒大喊道。
鲁不攒愣了一下,转过那张被别人看起来很奇怪的脸,纳闷地看着这个朝他飞奔过来的女子。
“等一下!”贝螺一口气跑到了他的面前,差点没刹住车,撞旁边枣树上去了。脚下太滑了,她好容易稳住了脚步,有些尴尬地冲鲁不攒笑了笑道:“泥水太滑了,差点就摔了,呵呵!”
鲁不攒缓缓起身,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的伤口,“贝螺指了指他受伤的右手,一边从包里摸东西出来一边说道,“先别包扎,我这儿有好东西呢!”
鲁不攒不解地看着她,旁边几个族人也好奇地转过头来打量着她。片刻后,她从包里摸出一小盒东西,打开递到鲁不攒面前笑道:“抹上这东西,出血再多也能立竿见影,止血可快了!来,我帮你抹上!”
贝螺的手刚一伸过去,鲁不攒就往后退了一步,好像有所避讳。贝螺这才想起,在这个等级制度如此森严的时代,身为公主的自己为一个卑贱的从人抹药,好像是有点不妥啊!她忙收回手,把药盒递过去说道:“那你自己抹!相信我,这东西真的很管用,你抹上立马就能见效的。”
鲁不攒垂眉看了看药盒里那猩红色的药膏,又抬起眼皮瞄了她一眼,说道:“小的这点伤不需要用公主的药膏,多谢了!”
“客气什么呀?你刚才救了我,这算是我报恩了!”贝螺见鲁不攒不肯抹药,便拿着药去招呼那几个族人,“来来来,每人都抹上一点,这可是好药,我亲自配制的,止血是立马见效的啊!来呀,别愣着了!这又不是毒药,是上好的止血良药呢!”
贝螺这么一吆喝,还真有族人壮着胆子抹了一点。正如贝螺所言,一般出血的伤口在抹上这种猩红色带浅浅香气的药膏后,不出一分钟,血便止住了。族人们好不惊异,连忙争先恐后地抹了起来。跟之前那个族人一样,这些族人的伤口也很快止血了。
“我没骗你吧?”贝螺又把药盒递给了鲁不攒笑道,“这真的是止血良药,你花钱都买不到的,拿着吧!”
鲁不攒没接,口气依旧平淡道:“小的这点伤真的无碍,公主这么好的药膏还是请留着吧!不必在小的身上浪费了。”
“喂,我说你这人可真有点矫情啊!药膏就是治伤的,用在谁身上不是治啊?我大老远地送来,你好歹给个面子收下吧!要不然……算本公主赏赐给你的如何?”
“无功不受禄。”
“什么无功不受禄?你该受的,你救了我和溜溜,这是你该得的,拿着!拿着!”贝螺把药盒硬塞给了鲁不攒,又怕鲁不攒还回来,忙后退了两步道:“一定得拿着哦!我都赏出去了,你再退回来,我脸往哪儿搁啊?”
鲁不攒犹豫了片刻,垂头道:“多谢公主赏赐!”
贝螺笑呵呵地说道:“这就对了嘛!你有功,谁说你没功了?这是你应该得的,好好拿着吧!还有,赶紧抹上,抹上再包扎,很快就能好的!”
正说着,几个人朝这边走来了。鲁不攒和族人们忙都退到了一旁,贝螺转身一看,原来是獒拔獒通以及獒战獒昆几个人。獒战瞄了一眼鲁不攒手里的药盒,冷冷地问贝螺:“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贝螺道:“我送药啊!”
“谁让你跑回来送药的?他们不会找药婆吗?赶紧回去!”
“那么凶干什么?送个药也要被你骂吗?”
獒战正要开口,獒拔呵呵地笑了起来,对贝螺说道:“贝螺啊,战儿是心疼你呢,怕这儿再出什么意外伤着你。你倒想得挺周到的,还想着来给他们送药,真是够细心啊!”
“送完就快滚回去!”獒战口气不爽地插了一句。
“哎,战儿,贝螺说你还真说得对,跟自家人说话那么冲干什么?贝螺也是好意,她体恤族人,亲自来送药,也算是为你分忧解难了,你就不能好好跟人家说话吗?你们几个,”獒战说着走到那几个族人面前问道,“伤得重吗?要不要让药婆来瞧瞧?”
其中一个族人把伤了的胳膊伸过去欣喜道:“大首领您看!刚才抹了贝螺公主送来的膏药,这血立马就止住了,根本不用找药婆来!”
“哦?”獒拔看了一眼他胳膊上那长长的血口,转头问贝螺道,“你这是给他们用的什么好药啊?伤口这么长,立马就能止血?”
贝螺道:“这是用一种叫鸡血藤的草药配制出来的止血疗伤药,是止血良药中的上上品了,自然止血快了。”
“给我瞧瞧!”
鲁不攒把那药盒递给了獒拔,獒拔嗅了嗅,又拿手指抹了抹,然后吩咐獒昆叫来一个受了伤等候药婆包扎的族人,让那族人涂抹了这种药膏。不到两分钟,所有出血创面全部止住了血,疗效令在场人大为吃惊。
獒拔尤为兴奋:“好东西啊!从来没见过止血如此迅速的药膏!贝螺,这是你们夷陵国的制法吗?”
贝螺道:“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跟夷陵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獒拔点头笑道:“不愧是夷陵国的公主,懂得的东西就是多!有了这止血良药,往后出战就更有胜算了!贝螺,你可算为本族立了个大功!”
“今天立了大功的人不是我,是鲁不攒,”贝螺指了指鲁不攒道,“要不是他救了我,我也没机会把这药膏拿出来显摆,也没机会让您看见。”
獒拔将药盒还给了鲁不攒,笑道:“我听昆儿说了,鲁不攒今天表现出色,不单力救众蚕妇出困,还奋不顾身地搬救蚕簸,以至于自己都受伤了。没想到你还把贝螺也给救了,实在是值得奖赏啊!”
鲁不攒微微躬身道:“大首领言重了!我东阳族得大首领收留,得大首领厚待,我等自该为大首领竭尽心力,万死不辞!实乃小的份内之事,万不敢要赏!”
“嗯,”獒拔满意地点头道,“很懂分寸,不愧是微凌夫人*出来的。昆儿!”
獒昆上前道:“大伯请吩咐!”
“着人给受伤的族人每人派一只鸡,令再宰两头猪分给族人,算是压惊了。”
“知道了,这就去办!”
獒拔又对獒战道:“这儿就交给你了,务必给我查个所以然出来,我等着你回话。”
“知道了。”
獒拔随后带着獒通獒伏走了。等长辈都走了,贝螺立刻转身对鲁不攒笑道:“别愣着了啊!赶紧把药抹上吧!”
“不劳公主费心,小的先告退了!”鲁不攒向贝螺微微弯了弯腰,然后走开了。贝螺的目光随他离去的背影望去,嘴里自言自语道:“这也是个怪人啊……鲁木头?这名字还真没取错呢!嘿嘿!”
“看够了?”獒战在旁冷冷道。
“看够了,收工回家!”贝螺才不想跟他废话呢,应了他一句后,正眼都不瞧他一下转身就走了,走得那叫一个器宇轩昂,不屑一顾。
旁边的獒昆忍不住笑了出来,獒战立刻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问道:“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