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胜利略带驼背的身影,慢慢淹没在人海中,就好像一粒尘埃,匆匆经过,然后瞬间被遗忘。
他能成大事?恐怕只有从悬崖掉下去然后阴差阳错遇到绝世高人打开任督二脉,不过这样的情节如今已经过时了,就算他有一天手持屠龙宝刀,练成葵花宝典,也抵不过一颗子弹。
“小宋啊,如果当年我们的那个孩子没打掉的话,也差不多该这么大了吧!”王叔叔望着消失的背影,突然感叹道。
宋阿姨转过身去,泪水已经决堤,她知道这是王叔叔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他基本上不会提及,因为早已看淡了世俗名利。但是当岳胜利在火车站接到他们的第一天,那个其貌不扬但笑得特别灿烂的保险业务员又勾起了他的思绪。无奈有的事情,一旦错过就是永远。
胸怀,这个东西不是她一个女人理解的东西,如果王叔叔那份日复一日的为她着想并不求回报的这份爱就叫做胸怀,那她的爱是自私的,在余下的日子里,她要去走遍山川和大海。又如果她这份在生命的尽头还能泰然自若的淡泊算作胸怀,那王叔叔那份伤春悲秋反而显得小肚鸡肠。
岳胜利独自穿梭于人潮人海,他似乎察觉到未来还有许多艰险,他如今还无法做到在困难面前进退自如,受了委屈就会悲伤,疲惫了就得坐下来休息,如果说他知道是有人在他背后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使得他的客户对他不理不睬,那他一定会像疯狗一样扑上去咬他一块肉下来。胸怀?他真的没有。
岳胜利坐在公共座椅上,再次体会到那一种曾经何时再他身上体会过的绝望之情。这个行业里面内心没有充足的阳光是很难立足的,看着满地的烟头,他又拉开一罐啤酒。抽烟,喝酒,甚至赌博和流连烟花之地这些从社会角度来说算得上陋习的东西,其实都是人生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一些挫折造就的。
没有人天生负能量,而且在父母的陪伴当中至少绝大多数父母会把光明留给自己的子女,而再多风雨都放在他们也许并不强大的后背。父母之后,学校是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有个性的人会渐渐沦为平庸之辈,学生会因为自己的父母而获得不同的教育资源,教学中的很多问题都会被合理化,然后被灌输着“到了大学一切都好了”的理念肆意荒废进入社会之前最重要的时光,而真正进入社会之后便不断为自己的无知而交学费,这便是负能量的由来。
最后一天,行销系统里面再次不断跳动着业绩播报,岳胜利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目标前置的重要性。在这一大波自保续命的消息里,也夹杂着一条离职记录,刚满20岁便进入公司一直以“成为最年轻的总监”为目标的邵华离开了,为了开网站和自保续命,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积累了四五年的债务,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再经历了一天只靠两个馒头充饥,在烈日下把皮肤染成了煤炭的颜色,在同事家里睡地铺等终身难忘的事迹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一个人不做金融,根本无法想到自己的信用卡能够透支这么多。
邵华离开了,在情理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在张铭远反复地催促自保续命的电话里,还款的压力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初靠着这样的方式延长自己的保险生涯如今看起来无异于饮鸩止渴,然而又是眼前唯一的方法,所以他是被自己一根一根“救命稻草”给压死的骆驼。
在zq,挤得上地铁3号线,是每一个上班族的尊严。当你听着列车员幽怨地一遍遍循环:“上不去车的乘客,请等候下次列车”,就像听到你心仪已久的女孩对你说“有更好的人在未来等你......”
在rb东京,每个地铁站口都会有几个彪形大汉专门负责把乘客推上车,这种地铁推手算得上世界最累的职业之一。在国际性大都市的光线背后,衍生出的这种行业折射出一个农村人拼命融入大城市的艰辛,当然也有人离开。在这辆列车上,岳胜利和邵华擦肩而过,岳胜利是要回他那刚租不久的新房,邵华要回的是他那生他养他的老家。
这两个一个部门的同事,由于共事时间不长,又相互不在一个小组,直到离开的这一刻,彼此也没能面对面说上几句话,可偏偏命运安排了他们这次见面。
“你好,邵总!”
“你好,岳总!”
“干嘛去?”
“回家,你呢?”
“我也是。”
此刻的岳胜利并不知道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从此部门里少了一个努力晋升的年轻人,社会上多了一个冷漠无情的流浪汉。
“你这个月的钻石抓紧完成,为了钻石会员,为了去参加高峰会,为了下个季度能够晋升,务必要在今天当成钻石,你差得并不多,还有几个小时,时间足够完成任何事情,加油。”张铭远再次打来电话催促。
上一次接到这种电话以后岳胜利就发誓不会再接到这种电话了,但是现实总是无情地打脸,然后让人的脸皮越来越厚,这便是每次大会上为什么领导人都喜欢夸夸其谈地制定目标,他们的理论是:定100万的目标哪怕只完成10%也是10万,定1万的目标哪怕完成200%也只有2万。
许多业务员并不是不够努力,只不过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真的没有太多的操作空间,特别是在资源枯竭的情况下,要寻找到一个客户并完成观念疏通,处理掉异议然后完成一张保险的签收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那句“时间足以完成任何事情,加油。”的意义便只剩下了自保这唯一的路径。
岳胜利此时体会到王城当初连续24个月完成钻石的不易,后悔当初应该像老一点的业务员一样不要在一个月之内把所有单子都做了,总会刻意留一点到下个月,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在地铁站出口象征性地发完一盒名片,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小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张铭远又发来消息询问:怎么还没有完成?
岳胜利仍然没有看到半点希望,于是他终于走到了自保续命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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