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一直僵持不下,关胜率军攻打了好几次,全被林冲手下的弓箭兵射了回来。欲要挥动全军强攻,又担忧对方寨中至少有一万人,两军只能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互相杀伤,难期必胜。况且人家梁山那二十门大炮就在全寨最显眼同时也是最高的地方放着,人家不想打你,不代表不能打你。
童贯几次三番派人来催骂,急的关胜有苦难言,生不如死。这些使者每次前来,必定索贿,关胜不敢不给,到最后军资用尽,只能当了随身佩剑,还不行,就只得卖掉为数不多的军粮。
宣赞和郝思文之前痛骂武松,那是因为两军是敌对关系,立场不同。
不过现在不骂了。
他们见了关胜,就使劲夸武松:“他把朝廷这帮脏官摸透了,他知道,只要耗下去,咱们自己就会出问题。他有这般眼界,难怪能做出这般事业。”
关胜茶饭不思,头疼不己。
这天黑夜,一位壮汉骑马奔到朱富的东山酒店,这里远离战场,是以没被关胜发觉。这人自称是寨主武松的师兄史文恭,朱富不敢怠慢,连夜射出响箭,派船送上梁山。
武松命令晁盖、鲁智深、杨志三人去守山脚大营,换回林冲。然后带着卢俊义、林冲一起迎接史文恭,这史文恭百里奔袭,不眠不食,当武松下令摆宴为他接风之时,他竟然片刻不等,要求立刻去祭拜恩师的坟墓。当年周大师病逝,武松寄信报讯,史文恭日夜痛哭,只是不得其便,无法前来祭拜。如今身至梁山,岂能不拜?
那座坟茔所在的地方很是安静清雅,坟上连一根杂草都没有,史文恭跪着爬了过去,抚着墓碑放声大哭,泪落腮边,不停的砸在泥土上,闻者无不凄惶。
他整整哭了半个时辰,才收住眼泪,坐在地上,不停的喘着粗气。
“三师兄,先吃口饭吧!”武松解下自己的厚披风,披在史文恭身上。
史文恭阻止了他,将披风推回,然后看着众人道:“卢师兄、林师兄、武师弟,我也不跟你们废话。当年我被朝廷通辑,又被恩师逐出师门,无处安身,是曾头市收留了我。他们是大金国人,来到宋境做的又是刀头舔血的勾当,本来我不屑与这等人为伍,只是,天下之大,没有我史文恭容身之地,只得权借此地栖身。如今金贼欲借曾头市为营地大举侵宋,我史文恭再浑,也不可能帮着金贼屠杀汉人。所以我弃了曾头市,来投梁山。”
说到这,史文恭顿了顿,望着武松道:“师弟,我是师门弃徒,更是声名狼籍的强盗,你若肯收留我,我就留下,你若不肯收留,我这便辞去。”
这人一腔血勇,宁死不丢尊严。
武松道:“三师兄,这话就见外了。师兄师弟全是你的亲人,你既无家可归,不来投奔我们,却去哪里?”
史文恭咽了一口唾沫,低下头,满面羞惭,对着武松纳头便拜:“今日真是没脸与掌门人相见呐!”
武松将他扶起:“三师兄,这里风太大,你有什么话,先吃饱饭再和我们说,好吗?”
史文恭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你既是掌门,又是寨主,一切听你安排。”
武松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入内堂,摆下酒宴与他对饮,卢俊义,林冲作陪。
史文恭愁云满面,端起酒杯,只顾狂灌。
喝了十多杯,才举杯敬向武松等人:“师兄师弟个个比我有出息,不像我这活死人,身体活着,魂却已经死了。”
三人与他碰杯,一饮而尽,史文恭苦笑道:“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当年为何被恩师逐出师门?”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武松道:“这是你的隐事,怕问了触动你心底的伤疤,所以没敢问。便是师父在世之时,他老人家不愿多提此事,我们也不方便多问。”
史文恭面带感激的朝武松一笑:“看来你们还真把我当人看了。”
林冲道:“三师弟,你本来就是我们的亲人,你刚才说错话了,罚酒三杯。”
史文恭脸上愁容渐消,眉眼终于舒展开了,在林冲面前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好,好,我罚。”
三杯美酒下肚,史文恭觉得这酒喝的真是畅快,他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叹了口气,对三人道:“我既没有卢师兄家的豪富,也没有林师兄家的显赫,更没有武师弟,哦不,应该是掌门……更没有掌门人的天资。我出身寒门,双亲早丧,是哥哥史谷恭把我养大的……关于这段经历,我和掌门人倒是挺像的。”
武松道:“我入门晚,你叫我师弟也行。”
史文恭摆手道:“不行,你是掌门,我必须尊敬你,否则便是欺师灭祖!”
武松道:“掌门也好,师弟也好,就是个称呼而已。”
史文恭点了点头,继续对三人道:“我和哥哥,从小就没穿过一件不带补丁的衣服,没吃过一个白面馍馍。街坊邻居从来没人拿正眼看过我们,我哥哥给财主家做苦工,财主家的大少爷脾气暴躁,爱拿下人撒气,我哥哥三天两头挨打。”
众人不忍打断他,看着他不说话。
史文恭又抿了一口酒,道:“有一天,他正伺候财主家的大少爷喝茶。这时大少爷那未过门的娘子嫌他家背景太弱,跑过来对他说想要断了亲事,嫁给家宦子弟。他一怒之下,打了未婚妻一巴掌,当场把两颗门牙打掉了。如此一来,基本就等于破相了。那娘们一怒之下,大声咒骂他全家死绝,他大动肝火,从后厨抄起一把菜刀就砍!我哥哥怕他杀人,就挡在那个娘们面前,使劲阻拦大少爷行凶,哪知这个疯狗杀疯了眼,连砍我哥十二刀,我哥倒在血泊上,双手仍死死的抓着大少爷的腿!而那个娘们,则趁机逃跑了!大少爷杀完人后,怕官府来捉,逃走了,不过没多久就被官府捉住了。”
“我自幼和哥哥相依为命,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如今哥哥走了,我来到那个娘们家中,跪下痛哭,我对他们说,我要去知县大老爷那里告大少爷,让他给我哥偿命!谁知那个娘们的爹娘竟然说,那是你的事,跟我们说不着。我怒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哥是为了救你女儿的命,才被杀的!那娘们的爹娘骂道:‘他自己命短,跟我们说的着吗?’我苦苦哀求道,难道你们不应该去衙门帮我作证吗?难道你们不应该借我点钱,让我去官府告他们吗?他们一家人冷笑道,我们没空陪你耍官司,我们还要为衣食奔忙哩!”
“我还要和他们理论,他们却派出家丁,用大棍子将我打了出来。我去衙门前哭告,衙门虽然不收讼费,但要‘酒饭钱’,我没钱给他们,就被他们骂了出来。最后,大少爷家里使劲塞钱,知县大老爷把一个明明白白的故意杀人,判成了过失伤人致死!,杖四十,刺配二千里,没几年,钱塞够了,又回来了!可怜我哥含冤而死,没人替他做主!”
史文恭说到这,拼命灌酒。
武松问道:“然后呢?”
史文恭气愤道:“哥哥死后,我乞讨度日,什么苦都受过,什么罪都挨过,无论生存多么艰难,我都熬了下来……直到那年腊月,我看见大少爷风风光光的回家,然后带着全家搬迁……据说是花钱买了个功名,到千里之外去当官了!他们走后,我越想越气,这是什么狗屁世道!这种人渣竟然还能当官!我呆立半日,最后怒火攻心,吐血倒地……不知过了多久,眼看我就要活活冻死了,是恩师路过,将我救醒,还收我为徒,养我教我……”
一提到“恩师”二字,史文恭的眼泪汩汩而下,脸上的肌肉痛苦的抽搐着,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我刻苦学艺多年,枪法己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便辞了师父,前去报仇。他老人家本以为我会只杀大少爷一个人,就让我去了!”
卢俊义问道:“其实,你杀了他全家?”
史文恭神情极为激动,他的双眼简直要喷出烈火:“我四处打探他的下落,我光找他,就找了半年!每过一天,我对他家的仇恨就深上一分!当我费尽力气,终于找到他时……我……我不但杀了他全家,又折回故地,把那不肯作证的狗东西全家杀光了!最后,我又摸到当年那位徇私枉法的狗官家中……虽然此刻他已经致仕了,但我还是把他宰了!直到此时,方泄心头之恨!”
史文恭的胸口急剧的起伏着,显然是那些陈年往事太令他痛苦了。
虽然他报了血海深仇,然而他现在并不快乐。
“我跪在恩师面前,把我的所作所为告诉了他。唉,其实想瞒也瞒不住,那时我已经被大宋朝廷全天下通辑了。恩师大怒,将我逐出师门。我无处藏身,只有曾头市肯收留我,我便在那里过了十年行尸走肉的日子!”
“我永远不敢怨恨恩师!我只恨贪官恶霸,非要把良人逼疯!我真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如今曾头市和金国高官往来密切,大举侵宋之事,恐怕是避免不了的了。我身为汉人,和我那五个大金国徒弟缘分己尽,只能来梁山投你武师弟了!”
众人听完这段往事,心下极是震憾。
史文恭手段确实是狠毒异常,然而他所受的委屈更是远胜常人万倍。在这种情况下,想让他当个圣人,原谅那些仇人,恐怕真的很难。
武松起身,一把抱住他:“三师兄,以后这水泊梁山,就是你的家了。”
卢俊义和林冲亦冲过去抱住史文恭,四人同时泣泪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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